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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闪,耀眼欲盲,接着号声大作,尖悦刘耳。蒋总司令的坐马受此一惊,忽然大嘶一声,前蹄高举,立即向较场中心狂奔。大约蒋总司令平素不习骑马,故勒缰不住,瞬息之间便失掉重心,只见手足朝夭,顿时翻鞍堕地。但是他的右脚仍套在脚踏镫里,被倒拖于地下。我在后睹状,为之大惊失色,不知所措。所幸蒋氏穿的不是皮鞋而是马靴,且很松动,经马一拖,便从脚上脱落下来。总司令被拖了两丈远,便和马脱离,卧在地上。我们都连忙下马,将他扶起,问其受伤没有。但见总司令惊魂未定,气喘吁吁,一身哗叽军服上沾满了污泥,帽脱靴落,白手套上也全是泥土,狼狈不堪。这时,第八军的号兵已停止吹奏,总司令部的副官也赶来把蒋氏身上泥土稍为拍落一些。蒋总司令乃率领我们徒步阅兵,一颠一跛,勉强将阅兵式举行完毕。
大家回到检阅台下,再检阅分列式。我七军因素少是项训练,分列式经过阅兵合下,步法“踢他踢达”,颇不雅观。第八军当然操得十分整齐美观。分列式完毕,总司令对官兵演说,训勉有加,才马虎给束了这一场大典。
蒋总司令阅兵堕马的情形,确实很狼狈。但是我所感到的不过是军人不应该不会骑马罢了,谁知周生智竟想入非非。唐氏虽为一现代军人,却迷信很深,军中时有星相、巫师一类的人出入,唐氏本人也常常持斋礼佛,相信阴阳谶纬之学。
据说,唐氏幕中豢养了一位顾姓巫师,能知过去未来,十分灵验,遍收男女信徒。唐氏及其高级将领皆拜顾为师,军中因尊称之为“顾老师”,市民和官兵背地里却呼他为“顾和尚”。此人其时不过四十来岁,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是一个十足的“酒肉和尚”。但据唐氏部将李品仙等告诉我,说他有时确很灵验。唐氏家中阃闼之私,顾老师巨细皆短。这或许可说顾某是一能干的侦探,然唐生智等则以其为活佛。我在长沙时,曾要求唐生智介绍其“顾老师”和我一见;唐氏知我不信,笑而不答。蒋总司令阅兵堕马,自然是替“顾老师”制造机会了。据说他便向唐生智说,蒋氏此次北伐凶多吉少,最重要的便是蒋氏爬不过第八军这一关,将来必为第八军所克服。唐君应好自为之,将来蒋氏失败,继起的或是唐孟潇吧!我以后曾也时常听到第八军中人窃窃私语,说“蒋总司令将爬不过第八军这一关”云云,象煞有介事。据说,蒋氏本人也很迷信,他对堕马一事讳莫如深,认为这是凶兆。我国古代常有大将出师,被大风吹折大旗,而认为是不祥之兆一类的事。不意二十世纪的今日,仍有类似情事发生,这也是北伐途中的一件有趣小插曲。唐氏后来在武汉企图异动,其心理可能是深受这堕马事件的影响。
在长沙时,还有一趣事值得一提的,便是蒋总司令和我“桃园结义”的故事。蒋氏到长沙后,我时常在总司令部出入,有时是有公事接洽,有时却是闲谈。我去见蒋总司令也毋需预先约定。一日,我在蒋先生的办公室内闲话,他坐在他的办公桌椅子上,我却坐在他的桌子旁边一张木椅上。蒋亲切地问我说:“你今年几岁了?”我说:“三十七岁。”蒋说。“我大你四岁,我要和你换帖。”所谓换帖,便是互换兰谱,结为异姓兄弟。我念头一转,心想蒋先生为什么来这一套封建的玩意儿呢?令我不解。
我说:“我是你的部下,我不敢当啊!同时我们革命也不应再讲旧的那一套啊!”
蒋说;“没策系,没关系,你不必客气。我们革命,和中国旧传统并不冲突,换帖子后,使我们更能亲如骨肉。”
他说着便打开抽屉,取出一份红纸写的兰谱来,原来他已经事先填写好了要我收下。我站起来说:“我惭愧得很,_实在不敢当。”坚决不收。蒋先生也站起来说:“你不要客气、你人好,你很能干……”我一面回话,一面向后退,表示不敢接受他的兰谱。他抢上两步,硬把他的兰谱塞入我的军服口袋里。并一再叮嘱我也写一份给他,弄得我非常尴尬。
辞出之后,我拿蒋先生所写的兰谱看看,那上面除一般兰谱上所共有的生辰八字和一般如兄如弟的一类例有的文字之外,还有蒋先生自己所撰的四句誓词,文曰:
谊属同志,情切同胞,同心一德,生死系之。
誓词之后除“蒋中正”三字的签名之外,还附有“妻陈洁如”四字。看后我便想到,蒋先生搞这一套封建时代的玩意儿,其真正目的只不过是拉拢私人关系,希望我向他个人效忠而已,其动机极不光明。我想当时南北双方的要人,相互拜把,或结为亲家的正不知有多少,但是往往今朝结为兄弟,明日又互相砍杀,事例之多不胜枚举。反观我们广西的李、黄、白三人,并未金兰结盟,而我们意气相投,大公无私的合作,国内一时无两。相形之下,益觉以封建手腕作政治结合的方式有欠正派。蒋总司令在当时是炙手可热的领袖,能和蒋氏结拜兄弟,任何人都必然要受宠若惊。然而我的心里却老大的不高兴,所以除内子一人知道之外,我未向外间任何人提及此事。
在蒋先生给我兰谱后某日,他又向我说:“你要写个帖子给我啊!”我把他的要求支吾过去。又过些时,他又问我“帖子写好了没有”?逼得我好难为情。推托不了,我就说我不知道如何写法才好。蒋说,就照他给我的那种方式写罢。我就依样画葫芦,将蒋先生给我的帖子上那一套四言誓词,照抄上去,下署“李宗仁,妻郭德洁”,送给蒋先生。他笑容可掬,郑重地说,我们从今以后更加上一层亲切的关系,誓必同生共死,为完成国民革命而奋斗。说着,表示非常愉快的模样。
蒋先生给我的兰谱,后来在民国十八年他向武汉进兵,我身陷沪上,因军中无主,致全牟瓦解,连我的行李也一道遗失了。兰谱中所谓亲如兄弟,同生共死的话,转瞬间,竟变成兵戎相见你死我活了、毋怪有深见的人曾说,政治是最污浊的东西婀!
第五编:从镇南关到山海关—北伐回忆
第二十四章:泊罗河、汀泗桥、贺胜桥的攻击战
(一)
长沙会议之后,北伐第二期作战计划大体是分为三路向北推进。以第四、第七、第八三军为中央军,循武长路直捣武汉。第一军的第二师和第六军为中央军的总预备队。第二、第三两军为右翼军,集结于攸县、醴凌一带以监视江西,并掩护中央军右侧背的安全。黔军总司令袁祖铭所部的第九军、第十军和第八军的教导师为左翼军,出常德、澧县,北窥荆沙以掩护中央军的左侧。唯黔军此时尚滞留于湘、黔边境,态度暖妹,颇有看风使舵的意向。
然左右两翼的实际任务不过是掩护和策应而已,二期北伐的主要战场仍在中央军的武长路上。中央军的作战序列仍以唐生智为前敌总指挥,其下分为左右两纵队。唐氏指挥其第八军为左纵队,并自兼左纵认指挥官,我则指挥第四、第七两军为右纵从指挥官。
这时我们的中央军和敌相持于汩罗河南北两岸。为强渡汩罗河,直捣武汉,我们第四、七、八三军乃计划分三路齐头猛进。我们战略上的进攻路线预定如后:
第四军攻击平江之敌,然后循通城、崇阳一线向武昌推进,右翼警戒赣北,左翼与第七军联络。
第七军于浯口南岸附近抢渡汩罗河,攻击平江以西的敌军,然后循北港、蒲圻、咸宁、贺胜桥向武昌前进。右与第四军,左与第八军取得联络。
第八军攻击浯口市以西、营田以东一带之敌,取道岳州向武昌前进。并以一部相机自嘉鱼或金口渡过长江,向汉阳、汉口攻击,截断敌人退路,将敌人聚而歼之。右与第七军联络,左方警戒长江及湘江江面。
第一军第二师为总预备队,自长沙随第八军后推进。第六军则集中浏阳,随第四军后向北推进。
我们预定的总攻击日期是八月十八日。在总攻击前,各军奉命向指定地区集中。为集中兵力计,第七军并将汩罗河南岸分水岭以东防地让出,由第四军接替。
正当我们作攻势部署时,敌人也在迅速地作其守势的部署以待援军。这一期我们作战的主要对象是吴佩孚。吴是直系军阀的首脑,他的部队是当时北方军队中作战能力最强的一支。吴氏治军甚严,训练有方。自护法战争后,吴氏便横行华中、华北,战无不摧,攻无不克,声威的显赫,真是一时无两。吴氏直系部队和受他指挥的杂色部队共有二十余万人,实力既若是的雄厚,所以他对我们两广忆口数万的革命军一向不曾放在眼里。直至我军攻克长沙,威胁武汉时,吴氏才感事态严重,对我军也另眼相看,乃决心倾巢南下,亲自指挥。不过此时吴佩孚和张作霖在南口夹攻冯玉祥的国民军的故事尚未完全结束。吴军精锐尚滞留在京汉路北段,未及南下。所以湘、鄂边境仍由原鄂军、湘军防守,由湖北督理兼中央第二十五师师长陈嘉谟和代理湘鄂边防督办李济臣(号倬章)二人负责指挥。吴佩孚的直系部队参战的约有枪三万余枝,加上湘军总司令叶开鑫所部的湘军三师,另有赣军和陈炯明残部的粤军,以及韩彩凤等前桂军残部,为数也有三、四万人。
敌人在武长路正面的防御部署系沿汩罗河设防。在汩罗河北岸的长乐街、浯口市、张家碑等地构筑强固工事,由湘鄂边防军第五路总司令兼湖北暂编陆军第一师师长宋大霈、第十七混成旅旅长余荫森所部和部分湘军担任防守。汩罗铁桥两旁长乐街、南渡河、夹塘之线,则由湘鄂边防第八路总司令董政国率第六混成旅旅长王梦弼、第七混成旅旅长李乐宾和湘军总司令叶开鑫所部师长邹鹏振等部担任防守。平江方面则由平通防御司令兼暂编第五十混成旅旅长陆云所部防守,梅筑强固工事并铺设地雷及电网,以逸待劳。
(二)
我军在汩罗河南岸沿线部署既定,各单位乃于十八日相继进入攻击位置。十九日我第四、七两军乃开始进攻。我第七军第一路由夏威指挥,于是日拂晓向沿河配备的敌军孙建业第二混成旅进攻,将军山一带之敌旋即肃清,第一、二两旅遂开始强渡汩罗河。惟河中船舶已早为敌人掳去,无船可渡。所幸时值初秋,河水甚浅,深处亦仅及胸,我军官兵乃徒涉而过。当日即占领浯口市。
我军第二路第七、第八两旅由胡宗铎指挥,也同时由滑石滩强渡占领张家碑。敌军万余人初尚顽抗,经我军数度冲杀后遂溃不成军,向北部山区逃窜。我军夺获山炮两门、机枪四挺、步枪五百余枝,俘虏六百余名。我第七军也死伤二百余人。
敌军被击败后已不堪再战,各部只是分头逃窜而已。为使其没有收容整顿的机会,我于十九日晚即下令衔尾穷追。第一路循岑川、长安桥,第二路循立师桥、谈家坊齐头并进。战事至此已进入山地战,沿途都是崇山峻岭,所行多系羊肠小道,人烟稀少,林木阴森,不要说作战了,便是旅次行军也很感艰难。据当地居民说,此地区原系世外桃源,向无大兵经过,纵是洪杨太平军过湘北伐时,也不曾涉足此地。所幸我军官兵多来自西南山区,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不以为苦。加以老百姓处处为我们设茶水,送粥饭,探消息,指迷路,亲如家人,为我们作战提供了有利条件。
此时逃窜的敌军却适得其反。他们的官兵多半系直、鲁、豫一带平原地区生长的,许多士兵甚至连山岭也未见过。此次入湘系乘火车而来。一旦溃败入山,则恍如进入八阵图,不辨东西。湖南历年来受北军的祸很大,人民衔恨。每逢北军过境,居民便逃避一空。加以北人食面,南人食米,生活习惯,容貌身躯,言语行动和当地人民都有显着的不同,平时纪律又坏,所以一旦溃败,便遍地都是敌人。凡溃兵所到之处,人民都到革命军内来报信,并领路去包围缴械。
所以我军追击北进时,左右山林内甚或后方都有敌人的溃兵四处流窜,有待肃清。更有北军重机枪三连,携带十七、八挺重机枪向我投诚。我接受他们的投降后,即集合训话一番,然后编入我军战斗序列,随军北伐。但这批北军加入我军后,生活语言多感不惯。我七军官兵多说粤语,使这些北方士兵如置身异国。言语既不通,习俗也不同。这三连北军后来竟于我军在德安会战后撤退时,乘黑夜潜逃,不知去向。
我军自山区追击前进,到八月二十三日第一、二两路才在北港会师。翌日本拟直趋蒲圻、汀泗桥、咸宁一带以切断武长路,使岳州前线的敌军无路可退。谁知第七军抵达大沙坪附近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