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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我那时候一时顾惜顾家的名声,竟是留了这么一个祸害!”
太夫人终于缓过了气,忍不住重重用手捶了捶扶手,这才注意到张琪仿佛一直不曾动过似的站在那儿连忙出声叫道:“瑜儿?”
张琪这才看向了太夫人,随即径直走上前来跪下,竟是一连磕了三个响头,随即一声不响站起身来就往外走。见此情景,太夫人顿时大急,慌忙出口叫道:“你这是到哪儿去?”
“外祖母,应天府衙虽只是派人来传凝香和她的父母,可他堂堂应天府尹竟然因为一个仆妇的首告就派人开审这案子,居心可见一斑!既然他已经连这种荒谬的状纸都接了,那横竖传了丫头,迟早都还要派人来传我的!”张琪收起了到顾家之后就一直用到现在的老祖宗三个字,却是又叫起了外祖母,随即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哪怕不是为了张家的名声,就是为了顾家的名声,也容不得我就这么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家里不敢应声!我这就亲自带着凝香去应天府衙走一趟,待到结案之后,便搬出顾家去住!”
然而,还不等已经到了门口的她一脚踏出房门,门帘便高高打了起来。看清楚那个一手打着门帘的人影,张琪只觉得一颗心猛然一颤,之前压下惊惶而强自打起的精神一下子如同潮水一般泄得干干净净。隔了许久,她才低低开口叫了一声:“四哥”
“妹妹。”
顾铭开口叫了一声,见张琪侧身让了一步,他便进了屋子。见太夫人王夫人和妹妹顾钰,还有正巧在家的两个庶弟都看着自己,他便从容拱了拱手说道:“老祖宗,娘,这事情虽来得突然,但也不是无迹可寻。寻常这等涉及勋贵亦或是高官家里的案子,别说应天府衙没有胆子接,就是明里接下,也会派人先来家中知会,断然没有骤然间叨登到人尽皆知的道理!
倘若二姑夫只是广西布政司的左参政,妹妹不是寄居在顾家,可会出这种事?倘若不是爹之前立下大功,如今皇上正有意再用之以镇辽东,震慑女真和蒙古,继续扫清叛逆余党,而我西府一门九子各自成才,可会出这种事?倘若不是赵王世子妃是已故二姑母的干女儿,如今正怀着皇上的第一个重孙,可会出这种事?”
他这话竟是当着所有上下人等的面掷地有声地说出来,一时间满室皆静。隔了许久,太夫人和王夫人方才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几乎同时生出了一个念头来。
与其说这事情是冲着张琪,还不如说是冲着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赵王世子妃章晗,还有正日渐红火的顾家来的,端的是居心叵测!
王夫人当即便看着顾铭,神情温和地说道:“铭儿,那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原本区区一个刁奴闹事,打杀了也就是了,但偏偏闹到应天府衙,那应天府尹方存泰正如同瑜妹妹刚刚所说,竟然会接那样滑稽的状子,不管他是已经老朽糊涂,还是居心叵测借题发挥,这事儿也已经是顾家非应不可!既如此,那就按照瑜妹妹的意思去走一趟。我陪着她去走一趟!”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口气,一时间,屋子里又是一片死寂。哪怕刚刚已经豁了出去,预备在大堂上实在不成就拼命的张琪,也不禁呆呆愣愣地看着顾铭,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发现顾铭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继而更是看了过来,又轻轻颔首,露出了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时,她只觉得今天被硬生生撕得血肉淋漓,又狠狠揉进了一把盐的心里,涌过了一股说不出的热流。
太夫人忍不住轻声呢喃道:“顾家从祖上到现在,虽说不曾有如今这么富贵,可还从来没有要闹上公堂的事”
“老祖宗,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要紧的不是脸面,而在于公道人心。更何况,当初爹爹下狱之后,尽管后来得了重用为副帅征辽东,继而又大胜归来,我也侥幸建了些许微功,可既然有人如此赤裸裸地欺上头,显然是有人认准了咱们然为顾面子而不应!”
一口气说到这儿,顾铭又扫了一眼张琪,这才屈膝就这么径直跪了下来,旋即重重磕了一个头:“老祖宗,母亲,那宋心莲区区一个被行了家法发落到庄子上苦役的家奴,若没人纵容,怎会如此胆大包天?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是非曲直的问题,而是此时若不应,顾家的令名更保不住。顾家人从不畏战,更从不忍气吞声!倘若不借这一次让应天府尹方存泰名声颜面扫地,丢官去职,那么声名扫地的就是顾家!”
这最后一句话顿时说到了太夫人的心坎上。她守寡的时候,家中的几亩薄田曾经被同乡恶棍觊觎,她一介女流亲自收容甄选流民训练家丁,两个儿子又都争气,在乱世当中投了明主,方才在那样的乱世中存身下来。而等到皇帝登基,两个儿子长年分别镇守在外,长媳胡夫人虽不中用,可家中毕竟有王夫人这样贤明的儿媳,这才得以家名不衰。今日顾长风正好奉旨带领一卫去皇帝故里兴陵祭祀,别人选在这当口发作,不正是打他们不战而退的主意?
这一瞬间,太夫人压根就没有想过宋妈妈首告是否真实!
想到这里,太夫人不禁又看了王夫人一眼,见其在挣扎了许久之后,最终对自己轻轻点了点头,她便斩钉截铁地说道:“既如此,预备车马,把皇上赐给我的那辆华盖朱轮车套上,你送了瑜儿去公堂,看看那应天府尹方存泰凭着什么样的证据,就敢给我的外孙女,给顾家编排这样一出闹剧!”
应天府衙大堂之上,尽管宋妈妈口不能言,但看见芳草和碧茵时那怨毒的眼神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而,两个丫头从前兴许还惧她三分,如今哪里还会怕她?再加上旁边有章晟坐镇撑腰,因而她们自是和宋妈妈互瞪,丝毫不落声势。然而,当宋妈妈不知道打哪儿找来的那个讼棍大声念着张琪那一条条罪状的时候,她们方才立刻收回了本落在宋妈妈身上的视线,一时露出了又惊又怒的表情。
“胡说,这些都是血口喷人!”不等那个讼棍读完长长的状子,芳草便终于忍不住了,竟是高声说道,“分明是这老虔婆当初奴大欺主,更是意图裹挟财产,挑唆离间主人,顾家太夫人这才令人以家法处置,以至于她怀恨在心!这等不忠背主刁奴的话,怎能相信!”
“大胆贱婢,竟敢咆哮公堂!”方存泰之前被章晟挤兑得已经是一肚子火气,此时看到区区一个丫头也胆敢在如此放肆,顿时重重一拍惊堂木喝道,“来人,给本府掌她的嘴?”
“府尹大人这话好没来由,咱们王府这位芳草姑娘的话可是一字一句都是实言,若是任何一个被主家处置过的刁奴,就能够告主人的刁状,难道她就骂不得?而且长此以往,朝廷上下的官员,异日岂不是人人自危?还有!”章晟突然伸手一指那刚刚滔滔不绝的讼棍,厉声喝道,“公堂重地,他是何人,缘何竟然能代替那背主刁奴读状子,而且竟敢挺立不跪?”
“章大人这话未免强词夺理了,学生姓徐,乃是有功名的秀才然而,章晟却没等那讼棍徐秀才把话说完就冷笑道:“堂堂秀才不知道好好读圣贤书,却是挑唆人上公堂告状,靠着诉讼为生,这简直是斯文扫地!皇上多次下旨平讼息讼,可还有你这等讼棍上蹿下跳,视律法何地,视皇上金口玉言何地?似你这等人居然还敢妄称学生,还敢自称有什么功名,圣人倘若在世,简直要被你活活气死,我都替你害臊!等今天这事传扬出去,我倒要看看有没有人革除你的功名!”
方存泰几乎没被章晟这胡搅蛮缠给气得吐血。然而,宋妈妈旁边那讼棍徐秀才却是脸色先发黑再发红最后发白,腿肚子渐渐有些哆嗦了。越是绝顶聪明的人越是能知道权力的妙-用,赵王府就算奈何不得别人,要和他过不去却是轻而易举的。毕竟,今天请了他上公堂的那人,不过是区区一个侯爵…不对,而是前侯爵。真要是两相较劲起来,他极可能自身难保。
就在徐秀才骑虎难下之际,就只听外头再次传来了差役通报的声音。
“府尹大人,武宁侯府四公子,羽林前卫指挥佥事顾铭偕张大小姐到了!”
听到这话,方存泰一时只觉得眼前一黑。他只想把事情闹大,怎么赵王府和顾家两边竟然都不惜抛头露面,他们都不怕丢脸不成?!!!
第二百零五章托之金印,冷对杀机
陈善昭还没有回来。
送走了王凌,又让章晟带走了芳草和碧茵,章晗以为自己能够淡然若定地继续坐在窗前弹琴,或是坐在桌前写字作画,抑或是坐在榻上继续摆弄那些残局,然而,她最终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有那样的沉稳心绪。
倘若事情真的只是别人横加构陷也就罢了,可宋妈妈固然狠毒地往张琪和她身上扣了一个谋害姊妹的罪名,其他的却有大部分都是〖真〗实的。当初张昌邕和宋妈妈联手善后,清理处置了张家不少下人,而张瑜在归德府衙那些年是很少出门,也很少有人见过张琪这个庶女,但问题便在于,很少不代表没有!只要真的有心,要寻出破绽可说是铁板钉钉的!
章晗想着想着,秀眉不知不觉就紧紧蹙成了一团。这时候,一旁的秋韵瞧在眼里急在心里,一面暗恨那个宋妈妈,一面暗自瞅着外头,直到看见门帘揭开了一条缝,却是露出了单妈妈的脸,她连忙蹑手蹑脚走上前去,低声问道:“如何,世子爷可有消息?”
“世子爷不在古今通集库。”单妈妈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坐在那儿发呆的章晗,旋即叹了口气说道“听说是今儿个淄王殿下和世子爷约好了,去城外玄武湖去了。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这个时候,我已经派人去玄武湖那边找人了,只希望能找到来得及就好。”
尽管单妈妈这声音极低,秋韵也觉得正在发呆的章晗未必能听见。可就在单妈妈话音刚落之际,她却偏偏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单妈妈,你是说世子爷去玄武湖了?”
“啊……是。”单妈妈见章晗已经抬头看了过来,她慌忙快步进门,又一手放下帘子上了前来,屈了屈膝便小心翼翼地说道“世子妃,宫里的消息。说是世子爷早上去古今通集库点了个卯,紧跟着和淄王殿下叔侄俩就出发了。还说是太子殿下特意允准的,大约各自带着二三十的亲卫,备办的东西却不少。看当时的情形,至少得在外头用了午饭后才会回来。”
太子是巴不得陈善昭不在……而陈善昭说不定则是故意制造出不在的空子!这叔侄两人斗法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区别只在于太子在明处,而陈善昭则是在暗处,那个看似呆子实则狡猾无比的家伙昨天既然敢这么对她承诺,那么决计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了!
单妈妈见章晗面无表情,心中顿时更为忧切。忍不住开口叫道:“世子妃,干脆奴婢多派几拨人去?”
“没事,世子爷这些天不是忙着在宫里修书,就是忙着在家里陪着我,难得出去消遣消遣,那也是应该的。”章晗终于露出了一个自然的笑容,旋即从容不迫地说道“派过一拨人就已经够了。我大哥既然带着几个亲卫送了芳草碧茵去应天府衙,世子爷又带走了二十几个,四弟宛平郡王也不在。想来总少不得那些贴身亲卫跟着,家里的人原本就少了,顶多就剩下一百多人。这当口不要再做分散人手的事……”
说到这里,章晗顿时停住了,心里仿佛是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攒眉沉思了许久,她方才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记起陈善昭曾经的提醒。要知道,故韩国公府的七公子如今应该还在京城,却是在几个月之中一直都没有任何消息,更不消说和她还有张琪有所联络了。现如今赵王府突然陷入了这样的境地。万一有这样那样的人寻思着趁虚而入……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一把抓住了身下早在这中秋未到的时节就铺上了的白色熊皮褥子,随即沉声说道:“单妈妈,你去宛平郡王妃那儿言语一声。就说非常时期,府中亲卫请她亲自掌管……不,且等等。秋韵,去把我床头那个匣子拿来。”
说到这里,她便看向了秋韵,见其最初的诧异过后,立时去床头抱了一个小匣子过来,她接过之后就从脖子上取下了钥匙,小心翼翼地摆弄了好一会儿才将匣子打开,却只见里头赫然是一枚金光闪闪宽三寸九分,高一寸二分的龟纽金印。不用看她也知道,底下恰是赵王世子妃之印七个字。
她直接连匣子送到了单妈妈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把这枚金印交给郡王妃!”
世子妃竟是对郡王妃这般信赖!
单妈妈心中一跳,但旋即伸出双手,郑重其事地将匣子抱在怀中,旋即又屈膝跪了下来:“世子妃放心,奴婢定然办好此事。”
议事厅中,当王凌再一次过问好内外院巡查事宜,又用最凌厉的语气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