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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我听你的……”
顾钰和张琪都是最初的震惊还未过去,就见原本气冲冲要出去的陈榕被太夫人劝了回来,一时都觉得脑袋有些不够用了。而仿佛也是惊呆了的赵王世子陈善昭则深深凝视了一眼章晗,等太夫人拉着陈榕坐下,章晗挨着太夫人侍立在那儿,他这才皱了皱眉说道:“许国公都已经殁了,如今六安侯兄弟几个还年少得很,锦衣卫怎么会找茬找到他们头上来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更是一片静寂。然而,没过多久,门帘一动,就只见满面仓皇的崔氏拉着年幼的王广冲进了屋子。还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干巴巴的声音。
“淄王殿下,赵王世子,卑职滕春求见。”
崔氏听到这声音,就犹如一身的力气全都被抽干了似的,一下子跪倒在地,却是冲着太夫人哀声说道:“婶子,求求婶子救救广儿!”
见原本一身大红犹如小金童似的王广,此时此刻满脸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懵懂,太夫人虽本能生出了一丝怜意,可看到陈榕的勃然色变,她不禁一下子陷入了两难。而章晗见崔氏突然重重在地上磕起了头,带着哭腔的声音中满是哀求,一时鬼使神差想到了当初在百善道驿时听到的那鞭鞭着肉声。不同的是,那时候是鞭笞在人身上,此时却好似鞭笞在人心里。
什么富贵荣华,什么锦衣玉食,一旦圣眷不在,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太夫人快起来吧,事情还没个准,何必这样作践自己。”说话间,陈善昭却是站起身来,竟亲自上前扶起了六安侯太夫人崔氏,随即笑嘻嘻地摩挲了一下王广的脑袋,这才回头看了一眼陈榕说道,“十七叔,叫那滕春进来吧?”
陈榕虽不知道陈善昭缘何要护着崔氏母子,但他这时候方寸已乱,想到三哥赵王又是北地强藩,陈善昭一个赵王世子,说话分量不比他这个亲王轻,因而他也顾不得这许多,点点头后镇定了一下心神,便出声说道:“进来!”
此时此刻,章晗见顾钰和张琪都有些呆呆愣愣的,连忙站起身去拉了两人,迅速地疾步避到了中间那张罗汉床背面竖起的八扇紫檀木八仙过海图案的大屏风后头。三人刚刚站定,就只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佩刀摩擦环钩的敲击声,好一阵子那声音才依稀停了,料想应当是人已经到了外头众人身前。
见张琪紧张地捏着腰间丝绦,而顾钰则是死死咬着嘴唇,章晗突然想到了此前赵破军说的那些话。他区区一介百户怎会知道这么多隐秘,料想是赵藩消息灵通!于是,她忍不住透过屏风缝隙去看外头的动静。尽管只能依稀瞧见赵王世子陈善昭一张侧脸,可相较于别人那故作镇定的样子,他按着王广肩膀亲切说话的样子反而更为醒目。
“卑职滕春,拜见淄王殿下,拜见赵王世子!”
四十出头的滕春个子高大,人却精瘦,蓄着浓密的髭须,乍一眼看上去其貌不扬。只看面目,很难想象这是如今这几年最最炙手可热的天子宠臣。此时此刻,他进了屋子只是躬身大揖,随即不等身前两位天潢贵胄出声示意就直起腰来。瞥了一眼一手揽着王广满面惊恐之色的六安侯太夫人崔氏,他的嘴角往上微微一挑,随即就朗声说道:“卑职奉皇上旨意,下六安侯兄弟诏狱,不想恰逢淄王殿下和赵王世子在此,所以方才惊扰了。”
果然是天子旨意!
章晗只觉得一颗心狠狠收缩了一下,使劲用指甲刺了刺手心,这才竭力保持着镇定。眼见那滕春背后的两个锦衣校尉大步走上前去拿王广和崔氏,她就只听身边传来了一声低低惊呼,侧头看去,只见顾钰立时伸手去捂自己的嘴。即便如此,那两个锦衣校尉仍然是听到了动静,往这儿瞥了一眼这才又逼近崔氏母子。正当此时,她又听到了一声轻叱。
“退下!”
陈善昭缓缓站起身来,满脸不悦地说道:“滕指挥使,就算是皇爷爷的旨意,让你拿六安侯府的人,何至于累及这今天刚满四岁的小童,难道王家人有大事还会和他商量不成?而且,旨意是让你拿六安侯兄弟,与其母什么相干?再说,是让你下人诏狱,不是立马推出去问斩,你居然径直追到了十七叔和我跟前,不问我等就先令属下拿人,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公侯伯见亲王,尚且伏地拜谒,你就算奉旨在身,对十七叔如此不敬,你难道不是藐视皇族?”
一连几个反问把滕春逼得脸色大变。而这时候,陈善昭仿佛出了心头一口气,径直坐下就看着陈榕说道:“十七叔,侄儿气盛,若真是皇爷爷怪罪下来,都是我承担。”
从最初的气恼到之后的惊惶,再到此时的茫然,陈榕只觉得人生十七年都没经历过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此时此刻,见陈善昭竟是如此说,他愣了一愣,终究那一丝皇子的气势占了上风:“滕春,你真的要在我二人面前拿人?”
这几年间,倒在滕春手下的公侯伯少说也不下十家,所以他已经习惯了睨视这些看似不可一世的勋贵。然而,眼前叔侄俩终究不同,他思来想去,最后打定主意回去禀告皇帝再作定夺,当下便恭恭敬敬行礼道:“殿下说笑,既是您和赵王世子如此说,卑职告退就是。”
滕春来得快,去得更快,当他就此告退离去,不过一会儿,出去查探消息的楚妈妈就进来报说锦衣卫已经全数退走,并未立时抄家,屋子里的所有人仿佛都长长松了一口大气。头一次亲身经历这一幕的章晗觉得身上半分力气都没有,拉着张琪正要出去,一旁的顾钰却先走了出去。
“淄王殿下,多亏了您,这才把那滕春惊走了!”
陈榕原本已经面色渐渐由白转红,一听这话,他顿时又是脸色铁青。还不等他说话,太夫人就怒喝道:“还不住口,朝廷大事哪有你开口的余地!”
劫后余生的崔氏看着如今身边仅余的幼子王广,一时悲从心来,眼泪夺眶而出。然而,她须臾就反应了过来,拉着儿子跪下给陈榕和陈善昭磕了头,随即方才看向了太夫人。见太夫人满面愧疚,她苦笑一声便上前说道:“婶子,不论如何,今天都是托您的福,这才保住了广儿。”
“别谢我,我对不住你,我什么都做不了。”太夫人一把攥住了崔氏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六安侯他们兄弟三个都年轻,就算处置也不会太重,你不要杞人忧天!”
第三十五章回府
当初追封许国公的王元深得圣眷,其子王成也是二十七个月服丧期尚未满便袭了爵,皇帝一直恩宠不断,谁都没想到,王家居然遭此不测之祸。当陈榕和陈善昭叔侄先后出来,紧跟着太夫人被人搀扶着从朝华堂缓缓走出的时候,正急匆匆准备各自回家的诰命们不少都看了过来,见形容枯槁的崔氏拉着王广的手在后头相送,有的慌忙回头催促从人快走,但也有的回转身过来探问。
“淄王殿下,赵王世子,这究竟是……”
“诸位还是赶紧请回吧,免得那滕春去而复返。”
陈善昭一句话堵住了别人的疑问,见一个个打扮华贵的诰命忙不迭告辞离去,他方才转过身来,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下王广的脑袋,对崔氏颔首之后,他就对陈榕和太夫人拱了拱手,随即苦笑道:“今天我一时情急,又嘴快,只怕滕春回头就会对皇爷爷告我一状。十七叔送太夫人回府吧,我这就赶紧回去,免得到时候皇爷爷质询的时候找不到人。”
说到这里,他又冲着章晗瞥了一眼,露出了一个笑容:“父王此次率军北征,麾下归德府人就不少,听说有几个便是建下奇功深得父王赏识的,其中就有护送三弟上京的一个姓赵的百户。归德府既是人杰地灵,断然不会就此衰败下去,张姑娘和章姑娘尽管放心。”
这话虽是冲着两人说的,但章晗哪里会听不出那弦外之音。尤其是陈善昭有意提到的那个赵姓百户,她几乎一闪念就想到了赵破军。然而,还不等她琢磨出这位赵王世子说这番话的真正用意,对方就已经转身离去。她随同顾钰和张琪一起屈膝相送,等起身之后,一脸凝重的陈榕突然走到了她这一边。醒悟到陈榕兴许有话和太夫人说,她连忙退后了两步,下一刻,就只见顾钰不情不愿地也放开了太夫人的另一边胳膊,想是得了太夫人眼色。
“外祖母,事关重大,我得回宫去打探一下消息,不能送您回府了。”陈榕扶着太夫人一面走一面轻声说道,“今天滕春来得蹊跷,您回去之后千万先约束家里人别往外跑,若有消息,我一定会让人……”
“这种时候,殿下就算有什么消息,也别往外送了!”太夫人一口打断了陈榕的话,重重捏了捏他的手就轻声说道,“不管皇上是什么想法,有你在,有娘娘在,顾家自然不会有事。我回去之后自当告诫两府闭门不出,殿下尽管放心,顾家不论如何都不会拖了你的后腿!”
淄王不争大宝,顾家也没有掺和皇位之争,这次的事情只要谨言慎行,应该能平安度过!
“好,外祖母保重!”
等到了仪门,早已有人将淄王的马车赶了过来。虽说没有用最正式的亲王象辂,但通身红漆,依旧别显奢华,等到他登车由一众护卫簇拥着离去之后,武宁侯府的车马方才立时赶了过来。除去之前来时的那些人之外,章晗便发现此前接她和张琪进京的那个管事竟也来了,身边还站着一个十六七岁面目俊朗的少年,瞧着依稀和顾振有几分相似,但更显英武。
“老祖宗,娘在家里听说了六安侯府的事,正好我休沐回家,所以我就自告奋勇带着顾泉来接老祖宗和三位妹妹。”
太夫人今日受惊不小,此时听到这话,她的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就对张琪和章晗说道:“这是你们四哥顾铭,他是勋卫散骑舍人,一向在御前护卫,难得休沐回来。”
此时在六安侯府仪门,又逢那么大的变故,自然不是叙礼数的地方,章晗就只是随张琪叫了一声四哥。等到她们三个姑娘随太夫人上了那辆宽敞的青幔云头车坐定,顾钰就立时开口说道:“还是四哥体贴,知道咱们这有事,立刻就带着彭管事过来接了。老祖宗,刚刚是我不好说错了话,我也是一时没想到那许多……”
“好了,不用说了。”太夫人疲惫地打断了顾钰的话,歪在那儿半眯着眼睛说,“让我清净清净,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太夫人既如此说,这一路上车厢中便一丝杂声也无。章晗见顾钰频频打起窗帘,似乎是在和外头的顾铭使眼色打手势交流,她便仿佛没看见似的,一心想着今天陈善昭护着王广的事。尽管陈善昭兄弟曾经在隆福寺替她解过围,可今时不同往日,这位赵王世子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有,他对自己提起赵王军前有好些归德府的人,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的父兄在军前?那么,前次她请芳草带话给赵破军,让其在东安郡王面前点那么一句,是不是也露馅了?
她想得头也痛了,却仍然没有一个满意的答案,外头却已经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情知是已经到了武宁侯府,她正要第一个下车,外头车门打开之后,车帘立时被高高拉起,紧跟着便是王夫人熟悉的声音。
“娘!”
太夫人这才恍然惊醒,见王夫人满面焦虑,她便嗔道:“没事,我还没老到那地步,居然要让你亲自到二门来迎。晗儿,扶我一把!”
王夫人见太夫人竟是不叫顾钰这个孙女,也不叫张琪这个外孙女,而是单单叫了章晗相扶,顿时有些错愕。等章晗提着裙子踩着车镫子下车,又伸手去扶太夫人,她顺势就去搀了太夫人另一只手,等人稳稳落地,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这才按着胸口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都怪我不好,倘若今日是我陪着娘出去就好了,偏偏是她们三个不涉世事的姑娘家,恐怕都吓坏了吧?”
“就是见多识广,面对今天那场面也好不到哪儿去。”
太夫人淡淡说了一句,摇摇头后就什么都没说。王夫人见状也不敢多言语,一路带着众人跟在太夫人后头。几人谁都没注意到,张琪不知不觉和顾铭落在了后头。
等到把太夫人送进宁安阁正房东次间,她正要亲自服侍太夫人更衣,太夫人就开口说道:“如今多事之际,你不用只顾着我,先把家务料理好是正经。传话下去,除非采买,否则一律不许离家,尤其是振儿,你吩咐人给我看死紧了。若他敢离家一步,哪条腿出去我就打断他哪条腿!老大媳妇既然这样病着,东府里让大丫头出面去管,务必不能出一点纰漏!”
王夫人连声答应,随即就看着顾钰说道:“钰儿,既如此,你在这儿陪着老祖宗……”
“不用了,她今天惊吓得也不轻,让她回房好好歇歇吧!”太夫人不容置疑地吩咐了一句,见张琪亦是满面掩不住的惊惶,她又叹了口气说,“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