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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管事,那如今我们是不是回武宁侯府?”
“兹事体大,我回府一趟请太夫人示下。这宋妈妈照原样看好,我一并请太夫人示下之后该如何发落。”
听到这话,章晗想起这一场惊心动魄的事变背后的角力,便没有开口说话。然而,等宋妈妈被拖了下去,地上的痕迹也被两桶井水一浇冲得干干净净,她拉着张琪回房之后,这才低声说道:“待会儿顾管事出去之后,我也得离开一趟,就说是药铺给你抓药。若是顾管事回来问起,你千万一口咬定这话。”
“这是为了什么?”见章晗不肯回答,张琪忍不住紧紧抓住了她的手问道,“是不是为了太夫人交待你去做的事?”
章晗这才默默点了点头,随即强笑安慰道:“没事,只是把首尾收拾干净。”
顾泉带着两个家将出了门,当章晗带着芳草要坐车出门时,留守的家将虽有些犹豫,可一来章晗说是去药铺抓药,二来此前她也在要紧关头出过门,顾泉也吩咐过若不是出格的事,便听她的,因而最后还是放了行。章晗还是用了此前那张家老家人当车夫,等出了胡同之后,她照样先去药铺敷衍了一趟,等回来之后就径直吩咐道:“去车儿胡同。”
那车夫是个老实人,虽有些错愕,但也不敢违逆,答应一声就扬起了鞭子转向。等到了车儿胡同,在东数第三座宅子前停下,章晗便吩咐芳草前去叩门,不消一会儿,里头就有一个老苍头探出了头来。
“你们找谁?”
芳草便按照章晗的吩咐问道:“请问赵破军赵百户家里是这儿么?他可在家?”
“没错……他在家,各位找我家赵爷有事?”
听到赵破军在家,章晗只觉得心底骤然涌上了一股惊喜,随即便连忙打起一些车帘,探出头去说道:“你去禀报你家赵爷,就说旧邻求见。”
闻听此言,那老苍头答应一声便缩回了脑袋去。不消一会儿,两扇大门就一下子打开了,一身蓝色短衫的赵破军快步走了出来,见一手支着车帘的人正是章晗,他忍不住愣了一愣,随即才又惊又喜地上前说道:“你莫非从顾家搬出来了?”
“赵大哥,终于又见面了。”
章晗落落大方地下了车来,见这车儿胡同并不是什么人来人往的地方,反而清静得很,她便打手势吩咐芳草拿了一个银锞子打赏了车夫,这才又对其吩咐道:“放心,宋妈妈是宋妈妈,你是你,怪罪不到你头上。今日之事若是你说出去,日后万分的不是都会找着你。你若是不说出去,自然不会有人知道。”
那车夫晓得今日宋妈妈被打了个半死,唯唯诺诺连声应是,哪敢有半分违逆。而赵破军听到这番话,立时对跟出来的老苍头打了个眼色,让其在外头看着,随即笑吟吟请了章晗和芳草进去。进了院子,章晗四下里一打量,见这小小的院子五脏俱全,她便微微笑了笑。
“赵大哥如今倒是真发达了,竟然有能力在京城也置起产来。”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章老爹和晟哥救过我的性命,我当然一定要完成他们的托付。”赵破军斜睨了一眼芳草,随即郑重其事地问道,“这么说来,你还是没能离开顾家?”
“我是以顾夫人干女儿的身份,随顾家太夫人唯一的外孙女上了京城来,倘若离开顾家来投你这旧日邻舍,岂不是更加名不正言不顺?”章晗反问了这么一句,见赵破军哑口无言,她便冲芳草吩咐道,“芳草,你退到门口守着,我就在这院子里和赵大哥说几句话。”
芳草为赵破军居中传过话,此时也听明白两人不但是旧日邻舍,章家父子还对赵破军有救命之恩,便领命往后退到了大门口。这时候,章晗方才开口说道:“赵大哥,我有一件事事情想求你帮忙。大中街上有一家福生金银铺你可知道?”
一听这话,赵破军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随即说道:“我知道那家金银铺旁边有一家卖书画的书斋,几天前刚奉世子之命去买过几幅名家字画,你怎么会问这个?”
章晗猛然之间想起了在那儿撞见陈善昭的情景,吃惊过后免不了沉吟了起来。好一会儿,想到如今武宁侯顾长风被放归,威宁侯顾振却要被赶出京城,太夫人腾出手来,又有武宁侯这个战功显赫的儿子,她虽没有依言去找那个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刘大人,可金银铺那件事情也不是没有首尾的。沉默了许久,她才索性开口说道:“其实,此次武宁侯被下了诏狱,太夫人之所以连夜让我和姐姐搬出来,是因为交托了我一件事。”
听到章晗将太夫人让她去见右副都御史刘大人,策动御史弹劾威宁侯顾振,以及告顾家勾结皇子窥伺皇位等等和盘托出,赵破军一时脸色铁青:“她居然让你去做这种事,你知不知道,万一出事是什么后果?这是拿你的命换顾家的荣华富贵”
“我知道,所以我没敢找到那刘府去。”章晗轻声将自己在福生金银铺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才说道,“我也不知道此次武宁侯被放出来,是不是我那番做戏的关系,可倘若那金掌柜后头的都察院大佬真上过书,终究是一个漏洞。所以思来想去,只能来找赵大哥。”
“你……你何必为顾家做到这种地步”
“不是为顾家,而是武宁侯如若真的倒了,威宁侯顾振自打我进京就对我有不轨之心,他是不会放过我的,我只是不得不赌一赌”章晗咬了咬嘴唇,随即才淡淡地说,“而且,想必赵大哥很疑惑我之前为什么给你那半截钗子,那是因为,我娘和我弟弟都在张昌邕的庄子上,他用他们的性命要挟我上京,谋求顾家把他调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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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转折
“果然……果然……”
赵破军喃喃自语了一句,想到章家父子提到养在张家的女儿,满脸的骄傲之外,也是满心的担忧;想到旧日自己和章晟一块爬树掏鸟窝爬墙偷狗恣意妄为的时候,每每在章家门前看到那个倚门而立的小丫头,打架第一把好手的章晟总是说不出的心虚,害得他也老是躲远远的;想到她给自己起了大名,随后又起了表字,阴差阳错了,自己也是因为这名字让赵王记住了……儿时的记忆缭绕在心头,最后他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要是当初,你没和张家人扯上关系就好了”说完这话,他立时收起了那些怅惘和怀旧,淡淡地说道,“你不用担心,我这次回来带上了和我一块出生入死的几个弟兄,都是咱们归德府人。借着让他们回乡,顺便探一探我家里人的由头,我吩咐了他们去打听你母亲和弟弟的情形,那支凤钗我也让他们带回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章晗简直比当初得到父兄的确切讯息时更加狂喜,整个人轻松下来的同时,这些天殚精竭虑应付无数艰难险阻之后的脱力感也随之而来,一时间竟是觉得人摇摇欲坠。就在一只坚实臂膀伸过来的时候,她却勉强往后退了两步,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要再回顾家了”赵破军见章晗竟是本能地拒绝了自己的扶助,忍不住喝了这么一句,随即又沉声说道,“武宁侯虽说逃过了眼前这一关,可你爹和哥哥如今都已经不在他麾下,只要你母亲和弟弟能够平安脱困,顾家能挟制你的东西已经没了”
“倘若爹和大哥随你一同回来,兴许我还能试一试立时离开顾家,可如今身在京城的就只有赵大哥你,我不能冒这个险。况且,顾家能够在这种时候化险为夷,足可见圣眷,你一个小小百户,怎能和顾家相抗,又用什么名义和顾家相抗?”
“我就说你爹已经把你许配给我了,我是你的未婚夫”
对于赵破军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章晗一下子愣住了。紧跟着,她便笑了起来,轻轻把耳畔的一缕乱发轻轻刮到了耳后,她这才抬起头说道:“谢谢你,赵大哥就算赵王殿下赏识你,可谁知道他是否更想笼络武宁侯?你也好,我也罢,咱们都远远不到可以抗衡顾家的地步,与其把你一块拖下水,还不如你留在暗处帮一帮我。”
“可是……”
“没什么可是。”章晗使劲摇了摇头,眼睛已经有些红了,“我还忘了告诉你,之前我去福生金银铺的时候,出来的时候,曾经撞见了赵王世子从隔壁书斋出来,应该就是你所说去买过名家字画的那一家。”
“竟有此事?等等,我记得世子让我买的,是亡在前朝手中的武朝开国皇帝的几幅真迹,其中一幅群臣赏春图便是几万银子……这些画应该不是寻常人家能藏着的,也不会随便卖到那种地方去,听那书斋东主的话,世子仿佛是常客,可他并不知道世子身份。”
章晗又苦笑道:“外头人都说赵王世子书呆子气,但他应该是个心细如发的人。那一回锦衣卫围了六安侯府的时候,他护了六安侯太夫人及其幼子,之后临走的时候,又对我说了些听着莫名其妙,实则意味深长的话。兴许你之前在隆福寺通风报信的事,他已经都知道了。今天我来找你,十有八九也瞒不过他,所以,今天我来求你的事,还有我刚刚告诉你的话,你就对他实话实说吧。”
见赵破军一下子就愣住了,章晗就郑重其事地说道:“你如今正受赵王信赖,此前在隆福寺的那些事若是含糊过去,对你实在很不利。倘若连这些都和盘托出,至少可以挽回些。况且,倘若赵王世子真的是一个精明的人,既然那时候在那种地方遇到我,只要存心,怎么也能弄明白我究竟去干了什么。既然藏不住,便让赵大哥你立个功也好。”
这样缜密的思量,这么周全的考虑,赵破军听着听着,却只觉得一颗心越来越往下沉。要是怎样险恶的环境,才能把这么个比自己还小六七岁的姑娘家养成这样?他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大声问道:“那你呢,你怎么办?”
“没事,赵大哥你越是为赵王和赵王世子这些贵人信赖,我就越安稳。”章晗故作轻松地一笑,想要挣脱赵破军的手,可却没能成功,只得淡淡地说道,“倘若赵王打算借此对顾家发难,我的父母兄弟都已经脱离,顾家要追究也就我一个人;倘若赵王打算借此笼络顾家,捏着顾家这么个做事的把柄,我不但可报无虞,兴许还能离开顾家和家人团聚。总而言之,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赌了很多次,运气一直都很好,只希望这一次老天爷也一样垂青于我。”
说到这里,章晗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即终于趁着赵破军一愣的功夫抽出了手来,往后连退几步,这才裣衽施礼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赵大哥你多保重”
眼见章晗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赵破军开口想叫住人,可话到嘴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竟眼睁睁地看着此前见过的那个丫头扶着她,主仆二人须臾消失在了门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见自己留在外头的那老苍头有些不安地进了门来,他便沉声吩咐道:“你看好家门,我去一趟赵王府”
尽管各家年长的皇子藩王都分封各地,但嫡长子封了世子之后,大多都被召入京城,日除却在宫中读书的时间之外,其余时间都住在京城早年兴建的各家王府之中。赵王府位于皇城西边的里仁街,虽不如赵王封地的王府占地规制大,可依旧是整个京师之中仅次于秦王府的建筑。因当今天子不喜欢假山小桥流水之类的园林,因而工部营建时都是四四方方的格局,可赵王世子陈善昭往日就一个人住,自然只占了东边一座小跨院。
陈善昭十二岁入京,除去父母按例朝觐之外,别的时候都只有他一个主人。他也不是喜欢四处交接人的性子,多数时间都是沉迷于各处书铺书斋之中,这东跨院的正房五间几乎都是书房,就连西次间卧室之中亦是做了各种百宝格,上头琳琅满目都是书。这会儿他一个人站在架子前翻找着上头的书籍,好容易踮着脚取下一本,笑吟吟地到书案前坐下,还没翻上两页,外头就传来了一个书童的声音。
“世子,赵百户求见。”
“哦?让他进来”
陈善昭头也不抬地吩咐了一句,却是一面看书,一面眉飞色舞地用手指比划着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意犹未尽地舒了一口气,一抬起头却发现赵破军早就已经进了屋子,此时正恭恭敬敬略弯着腰站在那儿。
“一时看到兴起,居然把你给忘了”陈善昭笑着合上了书,随即站起身说道,“《励学篇中》说得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中粟,只是常有腐儒觉得,这些东西毁谤了圣人之学,殊不知书读到深处,自然能有万千景象在眼前,何止黄金美女钱粮?你是战场勇将,但若有时间,不妨多看些书。”
“卑职多谢世子提点。”
赵破军此次护送东安郡王陈善嘉到京师来,一路上和这位性子大大咧咧脾气豪爽的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