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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学士已经知道。”
“你下去吧,在狱中严加拷问,务要问出他的真实姓名,还要问他都联络些什么人物,在朝中有没有联络什么人。”
随即范文程被叫进宫来。多尔衮屏退左右,向他问道:“刑部狱中现押着一名叫大悲的和尚,原名不空,这件事你可知道?”
范文程说:“臣已经知道,他是图谋反我大清,妄图拥戴崇祯太子登极,恢复明朝江山。”
多尔表问道:“你们内院学士中有人知道这个和尚吗?”
范文程说:“内院汉大臣中,大家都纷纷议论此事,却无人知道这和尚是谁。臣想,纵然汉大臣中有人知道,为着避祸,也只会佯装不知。但不久必可水落石出,请王爷谕知刑部,对和尚不可拷问过急,更不可用刑。应在狱中优礼相待,迟早会明白究竟,说不定此人对我们大清十分有用。”
多尔衮问:“好生待他,他肯说出实话?”
范文程说:“臣不仅想使他说出实话,查到崇祯太子和两个皇子下落,还想使他归我大清所用。王爷志在剪除流贼,平定江南,建大清一统江山,凡是有用之材,尽量收归我用。”
多尔衮问道:“一个出家的人,会有多大本领?”
范文程说:“不然。明朝永乐皇帝驾下有一位住命大臣名叫姚广孝的,为永乐定天下建立大功,原来也是一个和尚,法名道衍。安知这个大悲和尚不是道衍一流人物?只是他所遇的时势不同罢了。”
多尔衮欣然点头,赶快命人去刑部传谕,照范文程的意见办。范文程又说:“刚才臣命一个细心的笔帖式去刑部狱中看一看,据他回来向臣禀报,大悲虽系年过花甲之人,可是双目炯炯有神,器宇不凡,决非一般和尚可比。而且最可疑者,他自称出家多年,可是至今并未受戒,头上没有疤痕,足见他不甘心终老空门,这出家必是有为而作。此人身世来历必须查明。”
多尔衮也说:“崇祯的三个儿子到如今一个也查不出下落,岂非怪事?”
范文程说:“既然大悲和尚只在京城内外暗访,可见崇祯的三个儿子或者某一个皇子,必有线索,是隐藏在京城内外,只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见面,大悲就被顺天府捕获了。”
多尔衮说:“崇祯的三个儿子必须限期查到,免留后患。”
范文程说:“正为此事,要好生优待大悲,更要防着他在狱中自尽。”
“他会自尽?”
“是,王爷,他怕在酷刑之下偶然失口,所以有可能自行灭口。”
“你自己去告诉刑部,谨防这个和尚在狱中自尽。”
“喳!”
“还有,将大悲捕获下狱的事,严禁外传。自从我人关以来,凡明朝的宗室藩王,不管是李自成败逃时扔下的,还是自己上表降顺的,我朝一体宽大思养,为的是能够查到崇祯的三个儿子。如今到处清查户口,原来我疑心这三个孩子已经不在人世,或已经逃往南方;如今看来,必有一两个还在燕京城内外。从大悲这一案中,必可找到太子。”
随后他们又谈了关于明天一早去通州迎接圣驾的事,范文程便亲自往刑部衙门去了。
满洲小皇帝福临一行,由众多的王、贝勒、贝子、公、大小满、蒙、汉官员护驾,带着许多兵丁,浩浩荡荡,于八月二十日自盛京起程,差不多用了一个月时间,于今天上午来到了通州。随驾的前站官员已经在通州城外准备了行殿,那是用黄色毡帐外包黄缎搭起的帐篷,内有精致的挂毯,顶有黄旗,十分宽大,设有宝座,拜垫,可以举行小型朝会。
行殿安置在一片平坦的空地上,十天前就有地方官督率兵民将土地平整,并用石磙轧实,轧光,上面铺了很细的黄沙。行殿后边还搭了一座黄色的帐篷,那是两位皇太后临时休息和受礼的地方。附近还有几座民宅,半月前就将居民迁空,经过修理粉刷,门窗油漆,焕然一新,专供盛京来的女眷们临时休息和更衣使用。
从北京到通州,一共四十里路。每隔四里便设有一个供多尔衮和诸王大臣临时休息、吃茶的地方。事前将大路加宽了,修整得十分平坦,路面上铺了又细又匀的黄沙。从山海关到通州,也有黄沙铺路,但没有这四十里这么讲究。大路左右不整齐的破房草屋都已经拆除了,每隔不远就用新鲜的松柏枝和彩绸扎成高大的牌楼,牌楼上用黄缎恭恭敬敬写着:
“大清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色刚亮,多尔衮率领诸王、贝勒、贝子、公、文武群臣出朝阳门,往通州迎驾。这一队以多尔衮为首的满、蒙、汉王、公、大臣和朝鲜显贵,从通州南门的外边往东,在通州东边二三里处的路旁跪下,等候迎驾。
顺治小皇帝和两位太后被多尔衮等迎接到通州南门外行宫的便帐中稍事休息,梳洗,更换衣服。从离开盛京的一个月来,小福临一路上开了眼界,长了知识,胆子也大了许多。他明白很快就要进人燕京,进燕京便要做中国的大皇帝了,也就是母亲常常用蒙古话说的“大汗”,父亲用满洲话说过的“老憨”。母亲很早就在盼望着来到燕京,由叔父多尔衮保他做皇帝。谢天谢地,今天果然到了!两天来他看出母亲特别愉快,当然他也很高兴,但总不像母亲那样时时都挂着笑容。现在他已经由宫女服侍,换好了上朝的衣冠,母亲将他叫到面前,小声嘱咐几句,特别用加重的口气对他说:
“你坐在宝座上,不管什么人向你磕头,你不要说一句话,身子不要动一动,看见可笑的事不要笑,要牢牢记住你现在是中国的大皇帝啦。”说到最后一句时,她不禁流出了激动的热泪,连声音也打颤了。
福临记牢了母亲的嘱咐,同时打量了母亲的崭新装扮。发现她从头上到身上,全是绣花,珠宝耀眼。脸上还薄薄地搽了粉,浑身散发出香气,比平时更美。他又看一眼那一位皇太后,虽然也是同样装扮,可是已经很老了,一点也不美。他嘴里不说话,心里赞叹说:
“妈妈真好看啊!”
一位御前大臣进来跪下,用满洲话说道:“请两位皇太后和皇上前往行殿行礼。”
小博尔济吉特氏望一眼姑母,回头向跪在地上的御前大臣微微点头。御前大臣刚刚退出,皇太后们正要同小皇帝前往行殿,不料小皇帝突然向母亲胆怯地小声说:“我要撒尿!”
圣母皇太后小博尔济吉特氏不觉眉头一皱,问道:“不能够忍耐一下?”
小皇帝恳求说:“快憋不住了。”
小博尔济吉特氏想着摄政工率诸王、贝勒、贝子、公、文武群臣正在等候,小福临又已穿戴整齐,正要前去受朝,偏偏又要撒尿,真不是时候!然而她不能对皇帝动怒,更不能在此时动怒,只好无可奈何地向身旁的宫女们使个眼色。立刻有两个宫女将小皇帝带人更衣的一座偏殿。
小博尔济吉特氏望着姑母说:“是的,在路上打尖时,福临喝了一碗茶。刚才到这里,宫女们忙着服侍他洗脸,更换朝服,把这事忘了。”
大博尔济吉特氏笑一笑,用蒙古话说道:“幸而他是个聪明孩子,趁早说出来,要不然坐在御座上受朝拜,一则坐不安稳,二则说不定还会尿湿了裤子。”
行殿外陈设着皇帝的仪仗。行殿内十分宽大,向南的门窗全部打开。正中面南设有高出地面二尺的木台,铺着黄毡,名叫“金台”,上边摆着宝座,东边设着两位太后的宝座,西边设着皇帝的宝座,中间用黄缎帷幔隔开。两位皇太后和小皇帝坐在宝座上,不仅可以看见广场上请王、贝勒。贝子、公、群臣等的活动,还可以看见广场外旌旗蔽野、禁卫森严的景象。
一老一少的两位皇太后先行一步,由众女官和宫女簇拥着,在乐声中走进帐殿,升人宝座。接着,小皇帝福临在一群侍卫围绕中来到,在帐殿外停住,在乐声中对天行了三跪九叩头礼。他果然没有害怕,也不慌张,凭着一个贴身侍臣的关照,依照鸿胪寺官员的赞礼声行礼。这次行礼因为是在关内,场面很大,所以他感觉新鲜,但是到底有多么重要,他却不曾去想。
福临在乐声中进人帐殿,被传臣搀扶着绕过“金台”的正面,从西边登上铺着黄毡的矮梯,升人宝座。抬头望见广场上的王、公、大臣们和广场外的禁卫兵将,他越发感到新鲜,好看,有趣,不觉露出微笑。尤其当他看见远处村庄的树叶还没有落,靠河岸野地里还有庄稼和青草,更加高兴,在心中惊叫:“中国就是好!”他在心中惊叫时不自觉地身子一动,手碰着胸前的长串朝珠,他无意识地抓住一颗又圆又光的朝珠,玩了起来。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鸿胪寺赞礼官高呼:“奏乐!”乐声又起了。又一个赞礼官高呼:“摄政王和硕睿亲王多尔衮率领请王进殿!”他猛然一惊,赶快放下了玩弄朝珠的小手,一动不动,摆出一副肃穆庄重的神气。不知为什么,他看见多尔衮总不免有点害怕。尽管母亲一再告他说多亏摄政工多尔衮的忠心拥戴,他才能继承皇位,可是他老是同多尔衮缺少感情。
摄政王多尔衮率领诸王、贝勒、贝子、公、文武群臣进人行殿,先到两位皇太后面前行了三跪九叩头礼。当多尔衮走进行殿的时候,小博尔济吉特氏一眼望去,觉得他比在盛京时更显得英俊,气色更好,器宇也更为不凡,不由心中暗暗赞赏。但是她既不能同他说话,也不能对他流露出像往日那样亲切的眼神,更不能对他的行大礼有丝毫谦让。关于人关后要按照汉人的朝拜礼节,免得汉人在背后议论,多尔衮已经几次差满人大臣回盛京讲明白了。从去年她的儿子小福临被拥立为大清皇位继承人以后,虽然她的身份大大地不同从前了,可是每次多尔衮进宫同她见面,礼节上都很随便。今天多尔表权势烜赫,率领着诸王大臣向她行这样隆重的礼,而她庄严地坐在宝座上受他的礼,这还是开天辟地第一次。她忽然想到,多尔衮真行,一进到北京,就赶快学汉人的朝廷礼仪,使她来到北京就受到做皇太后的尊荣。唉,中国啊中国,果然是礼义之邦!
当多尔衮行礼毕,站起身来,望她一眼,同她的目光遇到一起时,她的心头不觉一动,同时从她的嘴角泄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她登时满脸鲜红,一双明亮而聪慧的大眼睛突然湿润,不知是由于对多尔表的感激,还是这场面太使她心情激动?……她自己也不明白!
摄政王朝拜以后,当诸王、贝勒、贝子、公、文武大臣分班向她行三跪九叩头礼的时候,她虽然表情庄严,木然不动,心思却再也不能专一,曾经一霎时听到行殿外的乐声,特别注意到吹海螺的声音没有了,她暗想这大概全用的是明朝皇家音乐,从此以后,奏乐时不会再吹海螺了……
知道洪承畴同几位内大学士走进帐殿行礼,圣母皇太后小博尔济吉特氏的眼睛才真正注意面前行礼的人。洪承畴不敢抬头看她,她却留心看洪承畴的神气和每一个动作,觉得很可笑。仅仅两年前,她还亲自往三官庙的四室中给这个矢志为国尽节的人送人参汤呢!她眼前分明还留着当时的影子,她站在这个人的床前,劝了他几句话。那时,这个要为明朝尽节的洪承畴,又黄又瘦,须发蓬松,靠立枕上,好像快要死了,却竟然用怒目望她。如今还是这个人,养得又白又胖,鬓角和脸颊剃得很光,却带着几分惶恐,跪在她的面前行三跪九叩头礼,要山呼万岁,真是毕恭毕敬,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世间事多么有趣啊!她心中想笑,可是她的眼色和神志中却只有庄严。
多尔衮随即率领诸王、贝勒、贝子、文武群臣到了福临面前,在乐声中行了三跪九叩头礼,山呼了万岁。然后都在行殿外排班肃立,继续奏乐。
两位皇太后下了宝座,回到行宫帐中,小皇帝也回到行宫帐中。当他们在宫女们的服侍下更换衣冠的时候,多尔衮率领请王、贝勒、贝子、公、文武群臣回北京去了。通州南郊的驻跸处仍然是警卫森严,族旗蔽野。小皇帝重新恢复了自由,跑到母亲身边,拉着母亲的手问道:“妈妈,要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才进燕京么?”
“是的,你莫急,从明天起你就是紫禁城的主人了。”
“妈妈,真的?”
小博尔济吉特氏微微一笑,俯身将儿子搂住,突然滚出了激动的热泪。
第二天,即九月十九日未刻时候,从满洲来的小皇帝。皇太后等以卤簿、鼓乐前导,都乘着三十六人抬的黄缎龙凤大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