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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拂过,碎金般的木樨丹桂纷纷扬扬四下飘落,馥郁清香弥散在风中。太华侯起身,背倚栏杆,绮丽华裳沐浴在月光下,淡紫的袖口绣着银色丝线的繁复龙纹,衣袂飘飞临风欲举,仪态高雅绝美,宛若天人谪仙。就是这样单纯地睇视着,也忍不住心口发热,目光眩惑。子输忍不住低下头去,默念清心咒。
赵佺却笑得越发人畜无害,还把那张纯真无辜的笑脸硬是凑到他眼前,吐息相闻,气若芝兰:「咿呀呀,那么就请子瑜。。。。。。用玉笙吹奏一曲《水调歌头》吧!」
。。。。。。远处似乎传来暮鸦嘎嘎的叫声。
瞪着他迫不及侍塞到自己手里的玉笙,子瑜脸上爬下一排排黑线。
好你个赵佺!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到底是要听我吹曲子,还是。。。。。。哼!调戏一个已经半出家的居士这么有趣吗!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间接接吻」。。。。。。
目光情不自禁睨向对方漾着水色的檀唇,回想起中元节那夜一触即收的温润触感,子瑜的脸颊上慢慢浮出淡淡的红晕。清咳一声,他敛眉叹息:「太华,你。。。。。。」掹抬头,表情竟然一转变为愤慨:「你太华宫号称富甲天下,就没别的乐器给我这个客人使用了吗?」哼,道家最会敛财,别告诉我这里就这一管笙!」
「咿呀呀,子瑜说的什么话!这管碧玉笙可不是到处节有,别说我的太华宫,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管来。」赵佺口若悬河,说得天花乱坠,「我犹龙派的道家典籍上说,秦穆公的幼女弄玉常爱倚栏吹笙,穆公便命工匠将西戎国进贡的碧玉雕成玉笙赏赐给女儿。弄玉公主月下吹笙,乐声袅袅,引来了乘龙快婿萧史。两人均精通音律,不由相见恨晚,夜夜笙箫酬唱,最后乘龙跨凤飞升而去,只留下这管碧玉笙在人间。后来便成了我们犹龙派的镇派仙器。要不是子瑜是我的至交好友,我哪舍得把它借给外人吹奏?」
脑门上青筋直爆,子瑜压抑着怒气反问道:「这么说,我还要感激太华你毫不避嫌、跟我分享绝世仙器啰?」信口雌黄,太华你瞎掰的本事见长啊。
「诶,子瑜,大家这么多年好友,你不用太感激我的!」脸皮厚度早就经过考验,为了吃豆腐,睁眼说瞎话算什么!
两人眼神在空中对接,灼热激烈,电火花兹扯兹拉地闪个不停。
哼,不但想间接。。。。。。还占我口头便宜?乘龙快婿,谁啊?难不成是你!
哈,虽然上次中元夜偷到一个吻,可怎么及得上你心甘情愿主动亲过来?虽然还要通过碧玉笙这个中转物。。。。。。
不过,没关系,我最多的,就是耐心。。。。。。总有一天,要叫你心甘情愿,入我毂中。。。。。。
四日相对,狭长凤眸笑得越发妖娆,眼尾上挑,眸光魅惑,挑衅、自得、高傲、势在必得!
第四章 井中之月
对视良久,子瑜终于叹气。眼前的绝色丽颜笑得纯良无害,神态无辜,骨干里却是无赖至极。凤眸乜科,闪烁的眼神中到底有几分是真心,又有几分是假意?
「笙歌酬唱原本是好友间的风雅小事,也不急于一时。。。。。。只是太华,我突然想起你在信上邀请我来做客的时候,似乎说过可以去探望岳氏姐弟?」
子瑜缓缓吐字,霎时间反客为主。
神情有一瞬间的迟疑,随即,赵佺摇着指间的白羽毛,笑道:「子瑜来我的太华宫做客,自然该多住几天,要探望那对姐弟尽管去,更不必急于一时。倒是这吹笙相酬,可是子瑜你亲口答应了,快别推三阻四了。。。。。。」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却被拈着念珠的手掌推开。
「太华,我听说,岳家姐弟被金兵掳掠走之后,一直被囚禁。甚至,为了折磨他们,金人还强迫张凌小弟练了一门阴毒的功夫。他如今走火入魔,只怕跟那功夫脱不了干系。。。。。。」
闻言,赵佺淡淡一笑,神色也一变转为端凝:「我只听说过拷打逼供,现下居然还能强迫一个不情愿的人练高深的内功,真是闻所未闻。」
子瑜见他神情,便知他已经默认了自己的猜测,劝道:「这个我也在信里问了药师。太阳真气在习练之初察觉不到危害,且初期进境极快。我观张凌小弟的言行,必定是为了保护他的姐姐岳小姐,才会不得已选择了这条路。太华你能否看在他情有可原的份上。。。。。。」私自修习别派的独门功法,不管在武林还是道门都是大忌,更何况太阳真气习之不当便会入魔,任其流传有损犹龙派声誉。难怪太华对张凌起了杀心,可站在子瑜的立场,还是不能不为他求情。
赵佺脸上微微变色:「原来你应邀来我太华宫,事先还跟那个无良大夫互通过消息。子瑜哪,你竟从来不信我!」拂袖起身,锦绣华裳在月光下泛出淡紫的莹光,袖口的龙纹灵动如生,彷佛要破空飞去。
子瑜有一剎那的失神。
这容貌绝美的男子,仪态高雅,身份尊贵,艳中带煞的丹凤眼,睥睨天下,笑看风云,仿佛红尘俗世间的一切都不放任眼中。偏偏只要到了他面前,就做小伏低、搞怪耍宝,把什么王者霸气抛到了九霄云外。。。。。。
长久以来相处的习惯,他竟然忘记了,这个男人仍然是皇族贵冑、人中之龙,而赵宋皇家,最不缺的就是任性骄傲、随心所欲的男人。。。。。。眼前这个男人,其实更是堪称其中翘楚,只要他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都不是问题。。。。。。
唇边逸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子瑜探出手去,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太华,我跟药师同是多年好友,定期也会通信。这只是顺便说起,你何必反应这么大。。。。。。」
「诶,连子瑜你都不信我,本侯生有何欢。。。。。。」凤眸充满怨念地睨过来,神情落寞。
手不自觉揪紧了对方的衣袖,有时候,明知道眼前是个大坑,也是非向里面跳不可的。。。。。。唉,说来说去,先瞒着他和药师想动坏主意的人明明是对方才对,为什么,却轮到他先来抱歉愧疚呢?
子瑜认命地叹气:「太华,你明知道,我如果不信你,就不会在得知张凌是因为练太阳真气走火入魔之后,还放任他姐弟两人住在你的太华宫。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不信你,信谁?」
「。。。。。。可惜多年交情仍然比不过那个岳家的小鬼,中秋佳节你还要千里跋涉来警告我这个心怀鬼胎的坏人,真是辛苦了!」对他的解说显然很不满意,赵佺冷笑,甩脱他拉住袖子的手,走开数步。
清冷的月光映在他绝艳的侧靥上,恍惚间竟有种决绝的冷酷味道。眉宇间扬飞着不容错认的桀惊不驯的神气。
子瑜突然想到,太华侯以佺为名,而「佺」之一字,其实是个非常符合他人生的准则的名字。这无缺无憾、近乎完美的男人,便是在相处时再能做小伏低,也仍然掩盖不了他骨子里的傲慢与嚣张。自身已经拥有的那些,已经近乎完美;所以,他所要求的那些,也必定是完美的,就连朋友之谊、知己之情,也是极端而绝对,眼睛里揉不下一粒沙子。。。。。。
便如自己,身为他的好友,仅仅这样是不够的;必须要是,凌驾在所有人之上的,把他视为最好最重视的那一个知己,才可以。。。。。。
看着他冷凝的神情,子瑜甚至有种模糊的错觉:如果自己给他的信任与情谊不够他所预期的程度,心高气傲的他必然会毫不留情地斩断,决然而去、毫不留恋。。。。。。
可光是想象那一幕情景,就足够他惊心动魄,后怕不已。原来,恩师说的没错,自己禅心未定,根本没能摆脱俗世羁绊,又谈什么剃度出家、一统禅宗五家七派?
想通这一节,子瑜淡淡地笑了。「无念念即正,有念念成邪」。要想祛除心魔,便须自净其意。缓缓起身站起,他低声唤道:「太华。」
他嗓音柔和,声线平缓,静谧的夜色中,更带着种悠长的韵味。
赵佺忍不住回身,目光迟疑地睨过来。只见暗夜中恍若有白莲绽放,暗香四溢,慈眉善目的子瑜微微一笑,轻声道:「太华,你说我怀疑你、不信你,说你在我心中的份量比不上岳氏姐弟。但你可知,子瑜多年来潜心修行,自问禅心已如井中之月,波澜不惊,无欲无求。只是,我的清净禅心尚有最后一丝破绽。。。。。。」
他温润的目光直直睇视过来,迎上赵佺惊诧莫名的眼,笑得云淡风轻:「那个破绽,就是你太华侯赵佺。」
清夜里月光皎洁,木樨桂子的馥郁清香随风弥散,子瑜月白色的僧袍扬飞在风中,过于清淡的色泽,恍惚间竟仿佛融入了淡淡月色中。如是清净,若白莲花开。
脑子里轰地一下,赵佺全忘了自己的坚持,身不由己地走了回去,下意识握上对方的手掌,迟疑地道:「子瑜你此言当真?」
掌心中犹能感受到那人温热的体温,子瑜本想甩脱,终还是叹口气,任由他握着,缓缓点头:「出家人不打诳语。」虽然不是假话,可是。。。。。。哈,就知道你会吃这套!
「子瑜你。。。。。。」感动得热泪盈眶的声音忽地陡然一变,适才还垂头丧气的赵佺拾起头,脸上一副兴致勃勃的神情,一双凤眸更是晶亮慑人。
「那既然如此,言犹在耳,子瑜答应的吹笙相酬就快别推辞了!咿呀呀,我知道子瑜你一言九鼎,不会骗人的!」手里已经拿起碧玉笙塞过来。
一阵凉风吹过,子瑜背后嗖嗖流下一排冷汗。看着眼前这张无赖笑脸,有一种无力感缓缓填满心头
好你个赵佺。。。。。。你吃豆腐占便宜的执着心态,还真是一如既往、死性不改啊!
白鹤疏影彷佛也察觉到气氛的放松,展开翅膀翩然飞起,绕在主人身畔盘旋不止。赵佺笑吟吟地凭栏而立,银线锁边的淡紫单裳上绣着繁复精美的龙纹,在风中翻飞,清亮月光下恍若泛出七彩绮光。
霓裳羽衣舞。
不知怎地,这个词忽然在脑中闪过。「噗」地一声,子瑜顿时失笑出来,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是唐明皇的宠妃杨玉环独倾君心的一舞。。。。。。可是,把珠圆玉涧的杨贵妃和眼前这张脸联系在一起,实在是异常的黑线呀。
赵佺闻声,剑眉微蹙:「敢问子瑜。。。。。。你,在笑什么?」表情不由沉重起来:「难道是我咄咄逼人,逼得太狠了,把你逼成这样了?诶,待我赶紧传信给那个无良大夫,还管什么岳家小子的死活,快回来医治你是正经的!」
子瑜不由摇头笑道:「哈,太华你多虑了,我正常得很。」
「是吗?」
「是啊。」
「。。。。。。我不信,你吹段曲子给我听,我听听看你是不是真的正常。」又绕回来了。
子瑜顿时额头见汗:「太华你果然是非一般的执着啊!」目光缓缓逡巡四周,忽然笑道:「也罢,要我吹笙也未尝不可,太华你身为好友,也一道奉陪便可。」
赵佺喜道:「子瑜你要我弹箜篌相和么?我这就。。。。。。」
「非也非也。」子瑜似笑非笑,「我来之前,见你乐声起时,疏影展翅起舞,优雅雍容。而好友你身着霓裳,风致更胜谪仙,如果能伴着乐声舞上一回,我就心甘情愿为太华侯这一舞吹奏一曲!」
见他反将一军,赵佺一愕,愣在当地。半晌,他笑出声来:「咿呀呀,子瑜哪,我真是小看了你。拚命占便宜,宁死不吃亏,就算自己认输也要拖我下水!」
「哈,那太华你愿不愿奉陪呢?」
「诶,古有老莱子彩衣娱亲,我便为好友舞一曲又何妨?毕竟,子瑜在我心中的意义,即便是骨肉至亲也有所不及啊!」狭长凤眸里涌出戏谑的笑意,赵佺掠出廊榭,解下腰间银色丝绦,迎风一抖,真气贯注之后绷得笔直,便如一捍齐眉棍。
子瑜哑然,半晌,摇头苦笑。还是低估了这家伙的脸皮厚度啊,为了揩油水吃豆腐,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伸手拿起玉笙,以手掌托起笙斗,指尖轻按笙笛的气孔,碧玉清凉润泽的触感直达心底。子瑜垂下眼睑,仍是敏锐地捕捉到那双丹凤眼睨过来的似笑非笑的戏谵眼神,脸上又是一热,将玉笙凑近唇畔。
水泉并泻急相继,一束宫商裂寒玉。
旖旎香风绕指生,千声妙尽神仙曲。
静谧暗夜中乐声轻扬。子瑜低眉敛目,凭栏而坐,披散的黑发垂落肩头,漆黑如墨,月光如水,薄雾氤氲,身周仿佛有脉脉莲香轻柔涌动。
见状,赵佺长笑一声,一跃而起,竟是凭虚凌空站在了悬崖边缘。落雁峰险峻陡峭,山势峥嵘,夜间狂风乍起,吹得他一身紫衣猎猎舞动,如缎长发倏地失了约束,扬飞在风中。绝丽的脸庞上有种狂放不羁的态意与倨傲。
一扬手,抖得笔直的银丝绦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