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花仙看了一会,扯着杨靖问道:“你们写这些人做甚么?我家姐姐,你们为甚么把她名字写出来?”说着,便用指甲将纸上贺花珍三个字挖去。周碧芙先听见杨靖说陈大姑娘脚大,已经十分不悦,便驳道:“陈大姑娘不配第一,章红红就配第一。你说我徇私,你偏不是徇私。”便赌气将那一张花榜夺过来,撕得粉碎。杨靖也怒起来,便互相口角。正难分解,忽然门外跑进一个仆人来,慌慌张张,看见花仙在此,如获至宝,说:“少爷快回去,老爷气的了不得,说少爷又同些不尴不尬的人出入,现在书房雷师爷那里坐等,恐怕要责罚少爷呢。”
花仙听得吓了一跳,便站起身来,跟着仆人走出。杨靖还连连招呼,命花仙将他赢的一对梅花带回去。花仙摇摇头,也不转来,径自去了。此处四个人吃了些点心,那窗外彤云密布,似有酿雪的意思,朔风瑟瑟。杨靖心里有件事不曾发脱,他也不管这时候冷得利害,忽然将一件旧甯绸马褂子脱下来,又把袍子上腰带松下。众人不解他是何用意,猛听扑的秃一声,从袍里掉下一件东西,光彩射目。沈小雪离他身边甚近,低头拾起来一看,原来是个荷花色四角拖须的汗巾,笑道:“真藏已得,里面包着甚么东西,我是要瞧的。”杨靖故意上前抢夺,说看不得,看不得。又说:“人家是觉得身上发暖,将衣服脱得一脱,不料这种东西被你们看见,快拿来还我。”沈小雪那里答应,早递在周碧芙手里。碧芙将汗巾打开一望,哈哈大笑说:“针线绣得这样工致,是谁的手段?”杨靖哀告道:“好哥哥你们不要同兄弟胡闹,兄弟把真话告诉你们便是。”
遂将碧芙拉到另一张桌上,正要开谈,那沈小雪、胡砚青都要过来听,杨靖拦着说,停会子再告诉你们,遂附着周碧芙耳朵说道:“一双三道云花鞋,实是胡砚青的表妹美琴所制,是给我做表记的。那荷花色汗巾,不是别人,我前次曾告诉你的,贺花珍的帕子,放在枕边,被我夜间同他睡觉的时辰,悄悄偷来的。”周碧芙半疑半信,也就笑了。杨靖又对着胡砚青支吾了两句,后来又被周碧芙告诉了砚青,砚青正要思量偷他表妹未得入港,今听见杨靖把他母亲制的鞋子,说是他表妹所赠,他那里知道杨靖全是谎话,心中不无醋劲大发,恨恨在心。他们茶后各散,不必絮述。且说花仙随着仆人到家。仆人径将他引入书房里。花仙偷眼一瞧,只见父亲脸气得铁青,同先生对面坐着,知事不妙,勉强进来。他父亲看见花仙,不由拍案大怒,骂道:“小畜生胆大妄为,我几番叮嘱你,不许同杨家小畜生一路出去,你公然不遵我的教训,你尚有何说!快替我跪下,请老夫子重重戒饬。”
雷先生也便说道:“花仙你为何不遵你父亲的教训?理应重责,快伸过手来领打。”说着,拿了戒尺,便来拖花仙的手。花仙此时只有哭泣,泪痕满面,如一枝带雨海棠。雷先生刚刚举起戒方,猛听见对过花厅上,送过一派呖呖莺声,喝道:“老杀才,你又装鬼脸子吓人。那个敢打我的孩儿,一年的修金,另外的节敬,那一件亏负了你,你把我孩儿打死了,你须没处讨饭吃去。孩儿,你不要怕,快进来陪你母亲吃冰燕汤。”
谁知道这一番言语不打紧,早把那贺老爷吓得三魂出窍。雷先生也就赶忙将戒方藏在书案底下,悄没声儿,大家不敢出气。那花仙知道母亲来救他,格外呜咽。贺老走过来低低说道:“好乖乖,父亲是同你取笑的,快不用哭,被你娘听见,你父亲这几根胡须,包管保不住,”说着,用袖子只管替花仙揩眼泪。雷先生也是望着花仙作揖。说快不用哭,今日放一天假,不要你背书,怪我适才拿戒尺吓了你,停会子你也拿戒尺来吓我何如?花仙果然一笑不哭了。只见走进一个丫鬟,向贺老说:“太太请老爷进去说话。”
贺老听了,只索索的抖,扯着花仙,说:“好儿子,你快跟我进来,你娘若是打我,打得利害,你须同你姐姐劝一劝。”
贺老此时,一步懒似一步,趑趄着进去。一霎时,只听得内室里霹霹拍拍,打得震天价响。太太的骂声,老爷的哭声,吵得一团。雷先生吓得端坐无语,内里渐渐平静,只不见那花仙出来上学。停了一歇,忽然走进一个仆人,匆匆忙忙的,将雷先生的帐子衾枕毯子,一捆儿捆好,掼在地下。雷先生惊问道:“这……这……这是为何?”仆人答道:“太太传话,请先生回家,少爷不上学了。”雷先生听见这话,怔了半晌,一言不发,双手蒙着脸,呜呜的哭起来。仆人道:“师爷为何这般伤心?”
雷先生哽咽说道:“读书未成,穷而教读,费几许钻营谋来的馆,不干我事,白白的罹这无妄之灾。老爷被打,尚可再得太太欢心。我今被逐,永不复再见夫人金面,叫我怎不肝肠寸碎呢。”仆人见他说得可怜,很有点怜悯他,说:“师爷不必着急,等我进去替师爷讲讲情。”雷先生望着仆人深深一揖说:“大哥费心,万一我不出这件岔子,明日定然花费八文,请大哥吃四个烧饼。”仆人笑道:“这到不消,师爷留着自己用罢。”
雷先生好容易提着心,等到晚间,见那个讲情的仆人出来说:“师爷请放心罢,太太此时又欢喜起来,同大小姐在月台上吹笛子玩哩。我上前禀了一声师爷的话,太太笑说:‘既是师爷要在这里教少爷,就请师爷依然住下,并拜托师爷一件事情。师爷的书房,同门房是对面,昨日门房里老王请假回去,换了一个小王,恐怕靠不住,师爷早晚须留些心照应照应。’”雷先生不等他的话说完,连忙答应道:“是是,请太太一切放心。大哥进去,替我禀一声,说我感激在心,我不能亲自来谢太太的恩典,只好遥遥祷祝了。”
雷先生自此仍安然教他的学生,居然蝉联下去,一直到次年春间。这一日雷先生起身之后,忽见花仙绣鞋锦袜,玉貌珠衣,打扮艳丽非常,向雷先生请了一日假,说母亲今日携姐姐同我出城去逛一天呢。雷先生答应了,花仙欢欢喜喜的走进去。原来贺夫人年纪刚得三十岁,正是徐娘时节。贺老人物,不甚惬夫人之意,积威之下,欲博夫人恩眷,遂无不任其所为。海棠红谢,梅子青酸,夫人这几日,正在春困缠绵,寂无聊赖的时候,幸亏城外有座白衣送子观音庵,姑子灵修,常在贺老屋里走动,贺夫人很同她亲密,还把花珍、花仙都拜在佛前做徒弟。一年之间,贺夫人也到他庵里去几次。贺夫人这一日早起,新雨初霁,蔷薇架上,飞来几只喜鹊,聒噪得热闹。花珍梳洗才毕,推开帘子笑道:“喜鹊噪,有人到,有财有喜再叫叫。”又回头向夫人道:“娘呀,父亲今日想已过了清淮,这一次差使包管可以望升官。娘不听见喜鹊来替我家报喜么。”
贺夫人笑道:“升官有甚着喜,我到猜是有人替你做媒。”花珍脸一红,更不言语。却好案上有个水晶碟子,装满碧绿荔枝,花珍拈了一枚,望帘外打去,打得那些喜鹊,都楞楞的飞了。帘押四垂,炉香未烬,贺夫人懒懒的躺在床上。花珍坐近来,便替她母亲捶腿,笑说道:“前儿灵师傅送来的五香笋干,娘可吃不吃?她还说这几天把她院子里新出土的牙笋,着人送得来,如何到今日没有见她一根笋壳儿?”贺夫人听她女儿花珍几句话,一咕噜翻身坐起,云:“横竖闲着无事,儿呀我们今日到她庵里遣遣闷儿去。”
花珍也是高兴,遂着人告诉了花仙,打扮齐整,雇了两乘大轿,带了一个男仆,一个女仆,另外随身一个丫鬟,迤逦行来。到了观音庵门里,那男仆先飞也似跑去给信与姑子。贺夫人同儿女才一下轿,那姑子灵修,身后又随着两个带发的小徒弟,笑嘻嘻的迎接出来,说:“阿呀,夫人今日高兴,脚踏贱地,怎么不先把个信儿给我,让我们好预备预备,简亵了夫人,可是罪过。佛菩萨有灵有感,怪道大殿上一盏长明灯,昨儿晚上结了一枝斗大的花,我还猜是司里的太太,要来随喜随喜。那里知道便是夫人老爷纳福。”
贺夫人未及答言,花仙笑道:“师傅,我家老爷不在家,上月出差去了。”灵修见花仙说道,忙上前一把拖住花仙的手,说少爷越发标致了,怪爱煞人的,恨我不得将你放在清水里一口吞下去。”又望着花珍笑道:“啧啧啧,夫人福气,这一对少爷小姐,夫人便是一尊救苦救难观世音。少爷是个红孩儿,小姐是个龙女。”
贺夫人笑道:“不敢当的,师傅快不要这般说。”大家一头说着,一头走着,进了庵门,转过弥勒佛龛子背后,便是长长的一条甬道,中间乱石砌成的路,路旁用竹枝子编作短篱,一块一块的菜花,夹着些桃杏丛树,苍苔微润,粉蝶乱飞。灵修道:“怕地上滑,我来扶着夫人。”那两个徒弟见他师傅扶着夫人,也便上前一人搀着花仙,一人搀着花珍,一路走时,贺夫人身边那个丫鬟笑道:“灵师傅,我家小姐,今日还提起你后园子里的牙笋,你为甚么不送给我们去?”灵修道:“可不是。今年三月才交清明,想是节令迟,那笋子经了两场大雨,都不肯冒上来。”说着又大笑起来。贺夫人笑道:“师傅为何这般好笑?”
灵修笑道:“我笑我们贺老爷在扬州做官,太做得清了,总不肯刮扬州的地皮,如若老爷肯使劲的刮地皮,地皮一薄,不是让小尼的笋子,容易冒出来些。”大家听了都一齐笑起来。贺夫人笑道:“灵修师傅,我真正佩服你这一张嘴。”是时甬道走尽,走上了台阶,那佛殿上早香烛齐明,还有几个尼姑,披着袈裟,撞钟擂鼓。灵修放了夫人的手,沉下脸,露出十分诚敬的意思,说:“夫人请拜一拜佛。”贺夫人也便端庄裣衽,拜过了。又命花珍、花仙挨次行礼。贺夫人命男仆先将轿子打回去,晌午后来接。此时灵修又由大殿将贺夫人等让至方丈室里,两边走廊,纤尘不飞。大大一个天井里,种着四株松柏。凌霄花一直牵到树顶上,又倒垂下来,树根下全是覆着极纤极长的书带草。方丈是平列五大间,中间客座,两旁边便是密室。由密室走进去,均套着是些诸尼卧房,陈设精工,布置妥协。凡妇人家应有之物,皆无所不有。即妇人家不应有之物,内里亦无不有。贺夫人卸了大衫,随意坐着,旁边侍坐的,均是些敏妙的少尼。灵修笑问道:“夫人不吃素,我打发人进城去买点心去。”
贺夫人道:“真正用不着,我今日吃斋,师傅还不记得,今日是三月十六准提菩萨生日么?”灵修道:“原来夫人也吃准提斋,这个斋吃了是有好处的。幽冥地府他老人家赐的一盏灯笼,太太们百年之后才不至走墨黑黑的路。夫人灯笼想已烧过了。”贺夫人点点头,答道:“我自从岁嫁过来之后,便每年烧一个灯笼,如今到有十五六个灯笼了。”
灵修笑道:“夫人过到一百岁,将来地府里头挂着百十来个明亮亮的灯笼,真是有趣。小尼明日还要沾夫人的光呢。”说着,遂命徒弟向厨房里招呼,预备素面。徒弟去了之后,她又站起来说:“夫人随意,或是在小尼房里歇歇。我不亲到厨房里吩咐他们,他们是不晓得夫人味口儿的。”便忙忙的转入方丈后面,她却不曾去到厨房,悄悄的喊过一个小徒弟说:“你快快去教王厨子,拣笼里肥些的鸡,宰一只煨汤,虾子口袋儿放多些。”
那徒弟连连答应着。这个当儿,贺夫人见没有甚么小尼在旁边,花仙、花珍也不知带着丫鬟们到何处闲逛去了。自己便悄移莲步,穿灵修的卧房,接连走过几个房间,走到一处,只见窗纱一色猩红,兰香扑鼻。房里似乎有人低低私语,贺夫人不由的近前,悄将那红纱揭起一角,隔着玻璃眼瞧去,见迎面有一张楠木床,帏帐全是绣着品金龙凤,床边上并坐着一男一女,那女子约莫有二十几岁光景,素罗衫裤,簪珥通用银子,嵌着白玉,是个新寡的模样,云鬓蓬松,衣衫尚未掩好。偏生胸前露出一方大红兜子。那男子偎着她,只听低低说道:“我的那夜叉婆一日不死,你总一日难进我的门。”
那女子听见这句话,泪珠如雨般,哭得十分沉痛。那男子殷殷勤勤的抚慰着她。贺夫人看到此,芳心一动,依着自己的意思,到要看一看他们究竟作何结局。猛一转念,恐怕灵修转来,见我窥探她庵里的内容,不大愿意,依然悄移莲步退回来,幸喜灵修却未到屋里,早有个小尼,探头探脑在那里张望。一见贺夫人,便笑道:“原来夫人在这里呢,外面面席开好了,师傅打发我来请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