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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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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说岳母那边分付我去吃酒,不便在此耽搁。先生今日煞是辛苦,收拾收拾还该让他老人家安歇罢。说着,遂向何其甫告辞。何其甫欠了欠身子送云麟走到前一进屋里,冷笑道:“好事多磨,迟为鬼妒。我不料到今天这一番极大举动,被这几个狗男女,闹得一个落花流水,老实说他们贪生怕死,蛇尾虎头,我却是一个铁铮铮的丈夫。说得出到是做得出,你今晚权且回去,我一经重行择定殉节日期,再来告诉你罢。”

  云麟连声答应径自去了。在路上又想起母亲尚不知道何先生丧条全是虚假,怕母亲悬心。好在时候尚早,旋又匆匆回家将今天情形大略告诉了母亲一遍,然后才向他岳家而来。龚氏见了云麟,满心欢喜,自不消说。晚膳之后,云麟进房,夫妻并坐看了一回凉月,便说到何其甫一干人殉节的笑话。柳氏微笑道:“一部廿四史,每逢国家鼎革,原自有一班实心眼的死忠臣,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迹,其实他们各人也有各人用心,明知人生在世,数十寒暑,终有一死,却好遇着这机会,遂以为可以不白白死了,借此博得青史一个虚名。如今时局却又不然了,政体改革,既无所谓新君,揖让相承,并未摧残故主,朝廷衮衮诸公,苟可以替国民造一番幸福,责任甚大,却不在乎借一死聊以塞责。而且殉节这件事,正容不得一个转念。你那位老师矫揉造作,唯恐人不知道他这孤忠,质诸此心,已不堪问。即没有那个妇人来破坏他们,他们也决不会死,亏你还蝎蝎鳖鳖枉替他们流许多眼泪。我只笑你不见事不真,用情不当,你仔细去想想,我这话说的可是不是?”云麟被她这一番话说得爽然若失,勉强笑了一笑说:“你的话一点不错,我真佩服你。你看夜色已深,我们睡了罢。”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六十六回起黑心莽秀才被辱盟白首死和尚招亲且祝

  前回书中,正讲到诸位先生一篇烈烈轰轰的殉节大文章,十分热闹,有一般人还说看他们不出,虽说都是大清国小小秀才的职分,却做这大大忠臣的事业,比较那些趋炎附势,方才丢了大清国的官,又就急急去谋这民国的职位,一个人两副面孔的人,好多着呢。偏不料到其中忽然跳出一个芮大姑娘来,闹出这样大煞风景,而且他同严先生大成尚揪滚在明伦堂上,并未交代下落。不晓得其中缘故的,还疑惑我著书的没有本领结束这一篇绚烂文字,故意捏造出这个女子来借此收常其实严先生同芮大姑娘这段远因,已造在大清国未曾光复之先,其间还干涉着净慧寺一位大和尚身世。

  诸公要知道一个坏胚子的人,那刁钻险恶的情形,那摆在面子上的,尚不算为大坏人。最可恶的,面子上摆了一副道学家的神气,肚皮里却怀着种种龌龊不堪的恶意,这种人就其心不堪问了,那严大成先生,就是这种人物。所以竟为同那芮大姑娘打起交道来了。诸公若不忙着同何其翁一齐的效命清廷,到还可以破点馀闲,让我将这原委叙述出来,到可以算得是佛地奇谈,丛林艳史呢。且说扬州南门城外,沿运河堤上,有敕建大寺院一所,名净慧寺,清高宗南巡时,该寺粉垩一新,拟为驻跸之地。后因年久失修,画栋雕檐,渐形剥落,历年来又因驻扎湘军,因此游人不常去随喜,更显得门掩苍苔,殿封鸽粪。光宣年间朝廷注重征兵,所有绿营,渐归淘汰,湘军同时亦调至他处。是时该寺住持为一有道高僧。法名叫做月航,幼年曾读儒书,博通经史。三十岁上,便祝发为僧,足迹半天下。所有名公钜卿,咸慕其名,许为方外知己。月航又有一手绝妙兰竹,寸缣尺楮,人得之争以为宝。

  总督刘坤一坐镇两江,曾使人受意乞其画郑月航是时正游览雨花台,得此消息,便虔虔诚诚的先三日斋戒,买的上好轻白绢素,精心结撰,画了八张大屏幅儿,用楠木盒子装好,恭呈帅览。制军大喜,立时赏了四百块洋圆。月航那里肯受,敬谨璧还。制军好生过意不去,便问他现时卓锡何寺?月航其时已注意扬州净慧寺方丈,有意无意的托制军麾下亲近人物,转达帅听,拟重修该寺,了此宏愿。制军满心欢喜,便写给他五千元缘簿。又交给他一函,是转致两淮盐运使,嘱他照应月航的。月航得了此番际遇,高兴非常,立时束装渡江,甫到扬州,便向运使衙门投函。运使知道是制军所垂青的和尚,格外看待,又另给一千元为装修该寺之费。不到半年上,将一个垂败的净慧寺,修整得焕然一新,又添置了许多田地房产。自此以后,月航便不肯轻易替人作画了。又另外刻了一方圆章,篆文是制军赏鉴四个小字。

  月航这时候已有五十多岁的人了,深居禅室,除得与当地达官贵绅趋承奔走,别人轻易也不得窥其颜色。宣统二年七月,是时刚是秋稻登场,黄云遍地。一日午饭以后,月航闲着无事。因为他这寺中左右前后所有田亩,全是庙产,正雇着一班佃夫替他打稻。邪许之声,随风而至,颇有可听。月航静中生动,也不呼唤侍者,自家便款款从寺内走出来,沿着一带长堤,负手闲望。不知不觉走下去有三四里远近,柳阴蝉噪,荷沼蛙鸣,风景颇复不恶,无奈那时天气正值夏末秋初,一霎时四南角上起了一片黑云,顿时遮满了半天,乌光漆黑,红日匿影,那座天象要坠下来的光景。凉风起处,吹得月航那件褡衣,飘飘然有凌云之想。觉得身子异常快活,又恐怕有暴雨将至,不敢贪玩村景,立刻折转身子,便想仍回寺中。谁知走不了几步,那雨点子早劈劈拍拍平空价直掼下来,打得那个光头上晶莹亮洁,好似水浸葫芦一般。月航用两只大袖子蒙着头,直望前走。幸得这地方一带林树,其下月几家村庄,茅檐淅沥,土墙上贴的牛粪,一般有栳栳大校有一家人家柴门虚虚掩着,内中有两个小孩子,正仰首望着天,朗朗的唱道:“坏雨飞上天,好雨落下田,栽秧的姐姐躲在树旁边,遇见割稻的哥儿溜近前。我的姐儿呀,昨天托我家爹娘向你家爹娘说,几时还礼,几时下聘,几时成就了我与姐的好姻缘。”

  月航暗暗盘算,知道这路途离着寺门还远,一时怕赶不及回去,不如权且借着人家歇一歇脚儿,等雨稍住,再走不迟。主意已定,便三脚两步跑到唱歌的那个孩子身边笑问道:“你家有爹娘没有?我因为遇着这倾盆大雨,想在你们这里避一避,你去告诉爹娘,还可以不可以?”那两个小孩子抬头将月航望得一望,齐声笑道:“原来是庙里的大和尚,和尚你不认得我,我到认得你呢。记得今年春天里,我在你那个庙里扒在你家那颗樱桃树上,偷摘樱桃吃,被你看见了,你就叫你庙里的伙夫,拿棍子打我的腿,几乎吃跌下来,我那时候气起来,你越是打得我利害,我越是吃得你的樱桃利害。后来你还要捆我在那树上,大和尚几颗樱桃,值得甚么,你便不认我们村邻了。不料你还有今天来到我们家里避雨的日子。我们好好人家,为甚放你和尚进门。”说着扑通就把两扇柴门闭了,还用身子靠着,恐怕和尚推搡。月航一见如此情形,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待同他们较量,又苦人家是小孩子见识,自己偌大年纪,闹起来也被人家笑话,只得忍气吞声,袖手立在檐下。

  谁知这小孩子讲话时辰,早被内里一位婆子听见了,赶紧冒着雨跑到门口,一把将那孩子打了一个耳刮子,骂道:“死不了的奴才,你又待你妈捶你了。这门又不是你家的,你们霸占着,也不识羞耻,还不替我滚过去,看我揪下你头上这脑盖儿。”那两个小孩子见婆子发作,噗哧一笑,躲过一旁去了,只用手指指点点向婆子暗骂。那婆子忙忙开了门,伸头向外面望,还疑惑和尚已经去了,及至看见和尚依然还立在门首,婆子不由堆着满脸笑容,殷殷勤勤向和尚说道:“阿弥陀佛,不当人家花拉子。这样大的雨儿,累你老人家湿得这个样儿,天老爷也没有眼睛。你老人家不嫌我们这份人家腌,快请进来略歇歇,叫我家女孩子替你老人家将这件袈裟脱下来晾一晾。不然像这样水淋鸡儿似的,跑回店里去,还被别的和尚笑,难道我们这庄子上人都死光了,就没有一个人护持你这大和尚。恼了佛爷,只须拣在这五荒六月散点瘟疫儿,怕不叫合村的人生灾害病,那时候吃不了还要兜着走呢。”

  婆子说着,已超过月航面前,意思就想推和尚进去。月航这才欢喜,含笑合掌说道:“善哉善哉,不料这地方还有像女菩萨这样好人,难得难得。好在此刻雨已渐渐止了,地下到不狠潮湿,我也要随即回庙,不再向府上打扰。女菩萨的盛情,总算我心领就是。”那婆子那里容得,忙拦着道:“哎呀,这是和尚恼我了。和尚你不知适才那两个拖牢洞的孩子,不是我家的,我家没有男人,只有个女孩子。我们孤儿寡妇,在此度日。和尚若是不肯进去,不是拂了我们的穷心,你看地下干一块湿一块,像和尚这般尊贵的人,如何能走得,好歹和尚赏个脸给我这婆子罢。”

  婆子这一番话,转把个月航和尚说得狠不过意,只得随着婆子进了那篱笆门。门里却还有一块大大院落,婆子顺手在门后提起一把破伞撑着,跟在和尚背后,替他遮雨,好像捧宝也似的,捧入屋里。婆子将伞忙掼在阶沿下,先跳入屋里,从桌子底下拖出一条板凳,用自己围的裙子,左抹右抹,拿手扑扑,又稳一稳,口里嚷道:“和尚老爷,请坐一坐。你老人家今天这两条腿,也算是吃了苦儿。我去倒茶给你老人家吃一杯。”

  月航笑道:“女菩萨,你不用忙着,我从庙里吃过茶出来的。”一面说,一面便在凳上坐下,抬眼看见他堂上,也还放着三张佛柜,上面供着关圣帝君神像。旁边两副红纸对联,已被风吹得没有甚么颜色。房屋虽不甚宽大,到还收拾得清洁。婆子此时拿手摸了摸茶壶,偏生茶又没了,急得甚么似的,嘴里直嚷道:“大丫头,你白望着我在这里忙,你通动掸也不动掸儿,镇日价只顾躲在房里做生活,好个千金小姐似的,好姑娘,我们这份人家狠不用一手好针黹,你也须听见大和尚难得到了我们家里了,你便是死的,也该有两个耳朵。……”

  婆子只顾咕噜,月航便不由的斜乜着眼睛,向房里瞥了一瞥,果然靠着一截土墙里面顺放着一张梳桌儿,侧边正坐着一个女子,约莫有二十来岁光景,听她母亲在外间发话,她不由噗哧笑了,才将身边一张绣花棚儿,推了一推,轻轻抬起双臂,举得比头还高,将一双小脚儿蹬得一蹬,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儿。啭着那呖呖莺声,含笑说道:“娘,你老人家又噜苏起来了。谁在这里偷懒的,若是要茶,我便烧去,也值得这般发急。”说着就一步跨出房外,见和尚坐在堂屋里,她刁了一眼,就把个头低下来,似乎羞得绯红的脸,咭咯咭咯移动金莲,便要走向厨下去烧茶。那月航和尚好生不过意,忙呵着腰,拦着婆子说道:“快不用如此费心,我到可以在此多坐一会。若起动姑娘们费事,我便走了。”

  婆子才笑起来,又拦着他女儿说道:“既是和尚老爷这般说法,我们到不可违拗他老人家的意思。你看你房里可还有干净茶食,装出两碟子来,孝敬孝敬他老人家罢。”月航也再不谦逊,便向那婆子搭讪说道:“还不曾动问女菩萨贵姓?家中除得你们娘儿两人,还有甚么官客?”婆子此时将身子正倚在房门侧边,见和尚同她讲话,忙笑答道:“不瞒和尚老爷说,我们当家的,在日也是耕种度活,不幸三年前便抛下我们死了。我家姓芮,当家的在日,人都喊他叫芮大,他也有个名儿,我通记不得了。大和尚莫要瞧不起我们这姓芮的,我们同城里芮家是一个枝叶儿,不过年代久远了,我们又穷,谁还敢去向他们攀认本家。日远日疏,我们这一芮,便比不得城里那一芮了。”

  月航听了笑道:“失敬失敬,原来女菩萨便同城里芮家是一族。芮家是小庙施主,常常有些少爷小姐们到我这庙里随喜随喜,穿金带银,好生威武。女菩萨不要生气,我说一句势利话,若比着女菩萨家这般清苦,真是天堂地狱了咳,这也是各人前生缘法,佛菩萨是一点不会分派错了的。女菩萨,你若是遇着闲空时,到是常常念些弥陀经,修修来世,保不定佛菩萨不可怜你,来生投入富贵人家去享福。我还有一句话,问问女菩萨,你一年到头可还吃吃花斋?”那婆子笑起来说道:“若说是吃斋呢,我们到不一定拣着甚么日子才去吃斋。好在我们这份穷苦门户,一年三百六十天,除得青菜萝卜,通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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