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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1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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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鲤鱼未老燕飞来,底死瑶函竟不回。猩血做心愁做骨,未应容易便成灰。”云麟一边念,晋芳一面用手掌在炕桌上击着,替他按拍。听他念毕,极口称赞道:“好诗好诗。第三首你怪她不写信给你,你便冤枉煞她了。她处处怕你为她分心,巴不得你永远不为她相思,你叫她还肯无缘无故的写着信来触你的愁肠,我猜她这一番既然会见仪儿,同她在密室里攀谈许久,难保她没有甚么信件交给仪儿。等我随后替你问一问仪儿,如有消息,我定然告诉你,让你放心。”

  云麟便趁势说道:“姨父的话,小侄感激异常。好在姨娘同姨妹妹这番回来,我的母亲一定要接姨娘们去走走的,姨父千万命仪妹妹一齐去,让小侄向仪妹妹问一问,小侄便感姨父的深情不浅。”晋芳点了点头说:“这个老侄放心,便是尊堂不来接他们,仪儿也该到府问候姨母的安好,有话不妨尽向仪儿询问。”云麟这才十分欢喜,见夜色已深,不便久延,也就辞了晋芳回去,径向岳家走来。其时夜色已深,柳府上下人等,业已熟睡。云麟敲了好半会门,还是柳氏在内室听见,命面前一个女仆去开门,将云麟放入。云麟笑向那个仆妇问道:“小姐睡了不曾?”仆妇答道:“小姐不曾睡呢?因为恐怕姑爷回来,一个人坐在灯下看书。”

  云麟点了点头,笑嘻嘻的走入房里,一面分付那仆妇依然去睡,一面便就灯下看柳氏读的何书。柳氏刚立起身子笑问道:“今晚又在那里吃了酒了,看你满脸都露着醉意,累我好等。一个人又苦寂寞,在此随意翻了一本小说子消遣。”云麟笑道:“适才是被姨父他们留住在那里,不免又多饮了几杯,狠觉得有些口渴呢。”

  柳氏笑道:“原来姨娘他们打从上海回来了,怪道耽搁到这时候。”说着便从茶桶里倒了一钟酽茶,递给云麟。云麟端着茶,只顾嘻嘻的要笑。拿着别话搭讪说道:“你素来不甚喜欢看新小说子,何以今儿这般高兴起来。你以后若果然喜看小说,我当初还撰了一篇有头没尾的弹词,你不腻烦,我试念给你听。”说着便将他前次因为恋爱淑仪,朱二小姐命他做的那段弹词,朗朗念给柳氏听。念了好一会,便又笑问柳氏道:“你试猜猜看,我这书中讲的那个陆丽莺,你猜是谁?”

  柳氏笑道:“你心里的事,我如何会猜得着,左右不过编着顽罢,料也不见得定要指着一个人。”云麟摇头笑道:“不然不然。世间做小说子的人,断没有个无影造西厢的道理。我知道你非常聪明,断然不会没猜着,你就这陆丽莺的姓上着想,你就该猜着我意中指的那个女人。……”此时柳氏明知在陆丽莺姓上着想,定然指的是姓伍的了,却不肯说破,转放下一副沉静颜色说道:“我劝你息了这念头罢。若该是你们的姻缘,老天便不该生我,同这富家少爷。富少爷既不幸为国捐躯,我这蒲柳之姿,又未免负了你潘安再世。可怜那个人如今不幸已成了孤孀了,霜寒月冷,憔悴可怜,古井沉沉,你何苦又拿这艳语淫词,扰起他情海波澜,不能完他水霜节操,你同富少年又是患难至交,我也知道他当初待你那一番情义,真是无微不至,你若效那轻薄相如,琴挑卓妇,可知他英灵不爽,难保他不矗立在碧纱窗外,鉴察你们的举动。咳,我原知道我这不情之论,非你所乐闻,然而你相信我是个贤妇呢,这话我固然要说,就是你恼着我,骂我是妒妇呢,我这话也是要说。”

  云麟当时挟着一团高兴,满拟向柳氏面前卖弄他同淑仪平时的情事,不料转被柳氏兜头淋了一杓冷水,心中十分不快,想要拿话去驳回她,又觉得她的话理直气壮,没有可以指摘的去处,便是同她争竞起来,万一被旁人听见,也觉得不雅,不得已转恹恹的睡上床去,蒙头而卧。一时间已鼾声大作,柳氏也知道他的用意,心里只暗暗好笑,将案上书籍理了理,自家吹灭了灯,也就向云麟脚边睡下。一宿无话。刚是清晨光景,云麟一心记卦着今日淑仪到他家里,更睡不着,早一咕噜披衣坐起,忙忙的将仆妇们催起身来,替他预备盥洗的水,心里多嫌着柳氏,更不约她一齐回去,防的碍着耳目。柳氏已被他惊醒,在枕上问道:“今天有甚么要紧的事,起身得恁早。天气新寒,到是多穿几件衣服。你要甚么,我起来替你打点。”

  云麟脸上红红的勉强笑着,按着柳氏的衾说道:“你多睡一会儿不妨,我不需甚么衣服。我因为有一位好朋友,约在今早向他那里讲话,迟了怕他要出去,所以赶着去会一会。……”柳氏已忘却昨夜云麟同他说的那些事迹,心里原只当云麟真个是去会朋友,只点了点头说:“既然约定了人家,却宜早点去为是,不然人家要责备你失信。做一个人,这信实两个字,到是处世的金针。你各事能这样,我心里狠是欢喜。”

  云麟听柳氏这番话,也猜不出她是有意无意,只低头笑了笑,忙忙的径自走了。及至走出大门,觉得路间行人稀少,那一绺一绺的霜痕,薄薄的铺在白草上,还不曾融化。他打从柳府那里回家,却须经过伍公馆门首,只见双环紧掩,寂静无声。一带围墙,西边高高的露出几株疏柳。云麟知道这柳树下面,便是他姨妹卧室,不由的心里荡了一荡,暗想这时候我那姨妹定是香衾裹体,睡思正浓,可惜她这娇喘微微,竟不容我亲近,在鸳枕旁边,尽情赏鉴,这也是我云麟的一生恨事。想到此处,不知不觉那两条腿竟有千斤重量,忽然抬不起来,痴痴的只管站着那里发呆。猛然又触起一个念头,暗想我今日既然为她起得恁早,她昨晚定然听见姨父命她到我家里的话,管许她的用心同我一样,断然不会在这个当儿还安然高卧的道理。想到此处,又高兴起来,迈开脚步,一口气跑回自己家门首。不料到那两扇大门,依然紧紧闭着,不由的十分懊恼。一顿拳头脚尖,擂得那门的冬冬响。惊醒黄大妈不知是谁叫门,忙忙的掩着衣服,跳下床前来。开门一眼看见是云麟,不禁笑道:“少爷回来得如何怎早?”

  云麟望黄大妈啐了一口说道:“早呢,你看日头升得多高了,这时候还不将家里打扫洁净,只顾偷懒睡觉,我看你是越发倚老卖老了。”黄大妈被他骂得哑口无言,让过一旁。云麟向他母亲卧室里走进去,秦氏已经醒在床上,笑着说道:“我知道相公又发生甚么事件了,不然不会在这个当儿便闹到家里来,莫不是昨夜又同媳妇淘气?”云麟笑道:“不是不是。母亲你老人家赶快起身罢,姨娘同姨妹妹今天一齐到我们这里来呢,我们也该预备预备,不用怠慢了人家,人家是打从远路回来,巴巴的来替母亲请安。母亲你瞧瞧黄大妈到此刻才下床,她欺着母亲不狠问事,所以如此懒惰。”

  秦氏笑道:“我说为甚么事呢?原来是你的姨妹妹今天到我们家里,你所以这般着急。这请安两个字,我不敢当。便是你姨妹妹他们,出来至早也须得到午饭时候,断然不会赶着这清大早起。我知道你心里惦记这事,所以连觉也不能好生安睡。你适才在街道上行走,你可看见人家内眷,此时坐着轿子出来应酬不曾?我看你这般形状,简直将你姨妹妹们当做下田的娘子,不然就是卖花的婆娘,才这般老早的出门呢。至于黄大妈,因为家中不过我同她两个老婆子,早起了也没有事干,每天都要到这时候才起来,收拾各事,你不怪你今天起得太早,转怪别人起得太迟。我请问你,每日里可是一般像今天起得恁早?便是做一个家主,说出话来要叫人佩服,不用高一脚低一脚的使你没来由的性子。……”

  秦氏这一篇唠唠叨叨的话,转将云麟说得笑起来说:“娘的话何尝不是,我听了也很明白。只是姨娘他们虽说是要到我们家里来,我们这里也该差个人去请他们一请,娘看可使得使不得?。……”秦氏其时说着话,已经缓缓的起身下床,点头说道:“这个应该的,停会子命黄妈跑一趟才是道理。你今天想还不曾吃过点心,要吃甚么,先命黄妈替你去买点来,饿了到不是顽的。”云麟笑道:“顶好先命黄妈去接他们,接了他们到来,一齐再吃点心不迟。”秦氏正色道:“这个又何必呢。他们到来,还有好些时辰,你忍得住这般老饿?”

  云麟不得已才怏怏地坐向书房里。少停黄大妈才送进一盘点心来,云麟胡乱吃了些,便催着黄大妈收拾收拾,快快向伍公馆里去请客。黄大妈答应他自去了。云麟重新将书房里几炕,亲手用毛帚子拂拭得十分干净。又将陈设的几个茶杯,用清水洗涤了一番,又拿向鼻边闻一闻,见没有甚么不洁气味,然后把来生在一旁。谁知挨磨了好一会功夫,再望望西边花墙上,那一轮晴日影子,只下来得三五寸。暗暗恨着这老天,今日何以同我做起对来。平时怕他迟,他遍生走得飞快。今天求他快,他偏生又故意在那里延捱,莫要引我兴发,看我拿出那羲和鞭子,同你拚个你死我活。毕竟因为昨夜不曾好生安睡,今天又起得太早,此时转觉得有些疲倦起来,一倒头便和衣睡在自家一张小床上。刚闭上眼,又防淑仪他们已经到来,兀自惊醒。及至再侧耳细听,忽又杳无消息。如此三四次,不知不觉,真个朦胧睡着了。正不知睡了多少时候,猛然从睡梦里忽然见有人笑语声音。他是有心事的人,兀的惊得直坐起来,恍惚之间,又忘却今日早间的事,也想不出此时究竟睡在甚么地方,只管用手揉着眼睛,呆呆的在那里发。这时候已看见床边立着一个妇人,向他笑道:“怎生如此好睡,我们已经来了好半日了,命黄妈唤你又唤不醒,敢莫昨天夜里是出去做贼的,这般辛苦还了得。”

  云麟此时吃了一吓,忙凝神望了望,原来这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姨母三姑娘。心里才想起今天的事,好生惶愧,又羞又急,忙跳下床,连鞋子也趿不及。再向三姑娘身后一望,巧见淑仪远远的站在一架书橱面前,低着头微微含笑,益发觉得对不住他们,更不知拿甚么话来酬对。在这个当儿,他母亲又含笑跨进书房来,指着云麟笑道:“好呀,早间忙得像没头苍蝇似的,逼着闹着,命黄妈去请姨娘。姨娘同你姨妹妹来了这好半天功夫了,连你影子也不看见,原来躲向这里睡觉,要不是里面立刻要开饭,我还不让你姨娘来喊你,让你整睡一天。等你姨妹妹他们走了,我再来问你,将人家请得来,你转想出法子来怠慢人家,看你可过意得去!”

  云麟急道:“娘真坑死了人。我便糊涂睡着了,娘也该将我打醒了,我难道竟会睡死了不成?”秦氏回头望着三姑娘笑道:“你看你这姨侄儿说出话来,还是三岁孩子似的。我何尝不几次命黄妈来喊你,要你肯醒呢。黄大妈告诉我才将你推得微微醒转,你一个翻身,又向床里睡着了。黄大妈她当真能彀打醒你不成?”云麟益发着急,四面望了望说:“黄大妈呢?这老婆子越老越不济事,她既然喊我,无论怎样就该拚命将我喊醒了才是,怎么见我不醒,她就跑了,她究竟安的是甚么心,看我起来同她拚命!”三姑娘笑道:“这又算甚么大事。便是今天不见,还有别的日子呢,要这样着急做甚?”

  秦氏也笑道:“三姨娘,你不必问他,我看他也是娶了媳妇的人了,到如今还一般孩子气的。譬如今天早起忙着要去接你们,刻不待缓,又怪黄妈起身得迟了,连我都耽待着不是呢!。……”说着便将云麟早间的神情,形容着告诉三姑娘听。云麟此时只偷眼望着淑仪笑,淑仪依然低着头,一共也不理他。于是相将都进入内室,大家坐下来吃饭。吃饭之后,云麟一眨眼看见淑仪已向她母亲房里去盥洗,冷不妨也跑入房里,挨近淑仪身侧,低低笑道:“好妹妹,停会子我请妹妹到我书房里去走一趟,我有话要同妹妹细谈,千万瞒着姨娘他们,妹妹一个人背着他们最好。”淑仪笑道:“有话你尽管在这里说罢了,谁耐烦到你书房里去。我知道你的心事,不过要向我问问那个人的消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也正要来告诉你呢。”

  云麟笑道:“这话还在其次,我同妹妹已有好许时不见了,我想你的心,比较想那个人还真切得十倍,我只猜不到妹妹可想我不,想我知道你们女人家的心肠,比铁石还硬。就拿适才你对我说的话而论,就可瞧出妹妹的心了。我的书房离此又不远,又没有鬼,你便进去坐一坐,也不为亵渎了你。我想当初妹妹不曾出嫁的时候,待我是个甚么光景?如今人大心大,比较以前,就大不相同了,我不恨别的,我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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