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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三笑道:“照二哥这主意,定然是不肯娶嫂子的了。但是不娶嫂子,少不得也要拿出钱来去嫖别人。我到有个打算,想同二哥做个买卖,不知二哥意下如何?”
饶二将头一扭,说道:“同你有甚么买卖可做?你又没田没地没房产站起来一直睡下来一横你全身便连那话儿算在里面,不过二十一个指头,你又异想天开,同我做甚么买卖呢?”饶三笑道:“谁敢说二哥讲的话不是。只是我虽然没有田地房屋,我比二哥多着的,毕竟还有一个堂客。我如今穷困了,又养活不起她,我的意思,二哥与其拿钱嫖外面婊子,家里有的是现成的弟媳妇,我看自家弟兄情分上,便宜些,睡一夜,听二哥给几文,睡到三夜五夜上,还可以减取些,仿佛上海各大报馆里登告白的条例一般。二哥便花费几文,还是自家骨肉得着,不至白白的便宜了外人。俗语道得好:打折膀子朝里弯。二哥素来是个开通的大英雄大豪杰,想该赞成兄弟的说话。”
饶三这一篇话,果然便把饶二的心说动了,微微一笑,说道:“你这话可是真的不是?但有一层,怕我这弟媳年纪不小了,我们当初虽然曾住一处,到有些记不起她的年纪。”饶三忙答道:“小呢小呢,我切记得她今年是二十八岁,属老虎的。”饶二此时只管将一只手,在头发上搔来搔去,嘴里念道:“二十八岁……二十八岁……哎呀,怕这话有点不确,我记得你比我小得四岁,今是三十八岁了,弟媳妇比你只小得两岁,今年三十六岁是准准的,如何你转来欺我?”
饶三笑道:“我实在不欺二哥,她三十六岁,也是不错,只是她生得秀气,远远看去,决然不像三十外岁的人,所以我只把她当二十八岁看待。二哥如若不信,只要同她睡过一觉,便可知道她的好处。我如若有半句说谎,好在堂客还是我的堂客,洋钱还是二哥的洋钱,决不图赖。二哥放心,除得二哥,兄弟还要挂起一面招牌,交代明白,说是货真价实,不误主顾呢。”饶二笑道:“可以可以,我们就照这样办也好。但是一层,你虽然有这主意,毕竟还要回去同弟媳妇商议商议,问她可答应不答应,我也学得几句文明话儿了,凡做一件事,必须取得本人同意。如若本人不同意,我们两个人任是通过,也不中用,我们就一言为定,等到家时候,听你消息罢。”
饶三此时听见饶二已肯答应他的主意,十分快乐,顿时不觉得身上寒冷,依然跑向船艄上去坐着,便好像饶二腰里那几十块洋钱,就一块一块的飞到他腰里似的,忍不住眉花眼笑。……且说饶三这堂客,母家姓姚,没有父亲,只有一个母亲,原是在扬州一个乡绅家当梳头妈子,本来同饶三的母亲,是姑表亲戚,自幼儿看见饶三长得肥肥白白的,便将女儿许给他做媳妇。姚氏嫁给饶三以后,自命有几分姿色,觉得饶三人材粗卤,大有自叹红颜薄命之慨,生性又极妒忌。后来见饶氏弟兄们相与一个小广鸡,时常接到家里来住宿,心中便老大不自在。所以当那一夜本街闹盂兰盆会的时候,冷不妨便将小广鸡从楼上推堕下来,一命呜呼。饶氏弟兄们决计想不到她施的狡狯,只埋怨洋人不好,几乎闹出大事。姚氏暗称个心愿,这妇人又是个杨花水性,既然不合意饶三,少不得在外边沾花惹草,丑声四播,只不敢传入饶氏弟兄们耳朵里罢了。后来见饶三益发不济,格外瞧不起他,冷茶冷饭,呼应不灵,白白寻出事来,同饶三嚷吵
。饶三虽然野蛮,对着自家妻子,却拿不出他丈夫身分来,推聋妆哑,便有些不尴不尬的情形,看在眼睛里,也只好付之不闻不见。此次因为偕同饶二,向汉口去争领恤款,姚氏益发肆无忌惮,成日成夜的招揽着人,向家里住宿。有时候也出外卖淫。所有城外许多台基,大约没有个不得姚氏踪迹。先前还有些上流社会的朋友,同她结不解之缘。后来见她滥污不堪,群相裹足。姚氏也就愈趋愈下,肩挑背贩,虽下至乞丐,只须送给自己几百文,也可以将就春风一度。不料乐极生悲,染得遍身梅毒,虽然身体上不曾溃烂,然而毒蕴五脏,只待乘机窃发。姚氏淫心不死,依然描头画脚,掠粉调脂,镇日价倚门卖笑。该是饶老二晦气,偏生同饶三哥做起买卖来,收拾这一局残棋,这不是冤枉吗。……这一天饶三回家之后,喜孜孜的春风满面,对着他妻子姚氏。姚氏一见了自家丈夫,不无有些妨碍着他外交行动,自然不免心下踌躇,还只当他或是得着汉口领的恤款,劈口就先问这件事。饶三只管摇头不语。此时姚氏刚在厨下肉饼儿,猛的将手里一把厨刀扑通向案上一掼,浓浓的用一口极稠极臭的吐沫,奉敬了饶三一脸,喃喃的骂道:“死不了的乌龟。我只当你在外面发了财回来了,眼睛鼻子,笑得挤了没有一条细缝,原来依然是空手白脚,亏你还这般高兴,以后这牢瘟日子,我请问你究竟怎生个过法?乌龟一点心肝都没有。还不替我滚到半边去,引得我看你这乌龟生气。”说毕,气的重又拿起刀来那肉饼,再不去理他。饶三依然涎皮癞脸,更走近一步,靠在姚氏傍边,向她脸上瞧了瞧,笑道:“我不笑别的,我笑你益发长得俊了,怎么不见了两个多月,转觉得格外少年起来。……”
姚氏是心虚的人,疑猜饶三或是在外面听了别的风声,故意拿话来打趣她,不由两颊红云,一直涨到耳根子,只低着头,一言不发。饶三用手将姚氏衣角轻轻扯了一扯,低说道:“我们到房里去谈一句体己话儿,停会子再来这肉饼子不迟。”姚氏掉转头,也就忍不住笑起来,说道:“呸,青天白日,这成了甚么样子?就是讲话,也须等到晚饭后上床。我看你这色鬼似的,不要引我生气,看我拿刀砍你。”饶三笑道:“好人,你依我一遭儿,上床是上床的话,此时却讲不到这件事情,我要告诉你的,是另外一句话,包你听了欢喜。”
姚氏听他说得隐隐绰绰的,转有些疑惑,便趁势放下厨刀,果然跟了饶三,进了自家卧房,且走且笑道:“我到要听听你这句,叫我欢喜的,你仔细些,若是不能叫我欢喜,我不扯断了你这乌龟耳朵,罚跪在地板上大半夜,算我是你养的。”姚氏说着,便用一只手叉着腰,笑道:“乌龟快讲!。……”
饶三嘻着一张大嘴,便将在小船上同饶二商议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又说:“若是你依着我办,我天天许你吃这肉饼儿。……话才说毕,仰着脸,静待姚氏允诺。谁知姚氏不听则已,听他说完时辰,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手扯着饶三耳朵,真个将他按伏跪在地板上面,一手指着他骂道:“我把你这天杀的乌龟,死不了的乌龟。你把老娘当做甚么人看待?老娘当初嫁到你家的时辰,顶刮刮一个大红大绿白璧无瑕的黄花女儿,一点瘢儿也没有。头一夜你这乌龟靠近我身的当儿,我是个甚么样儿?真真哭都哭不出来。这是你乌龟自家晓得的,后来渐渐你不济了。我心里想着,同你一根线儿到老,嫁鸡逐鸡,嫁犬逐犬,我这怨我的命,几曾做过一差半错的事,放入你乌龟眼里。门浅户窄,也有一班砍头的青年子弟,打扮得油头大辫,像是魂掉在我家似的,一会儿走过来,一会儿又走过去,两只乌珠儿,把我从头至脚,差不多连脚上寒毛儿都被他们偷看了去了。可怜我撇着一肚皮气,正颜厉色,也不把正眼看他们一眼。咬口生姜喝口醋,我难道不晓得风情是好的。贵官大族,少奶奶少姐们,偷人养汉的也着实不少,我总不肯学他们,我为着何来呢?我这为着要顾惜你这乌龟体面罢咧。自从你到汉口去这一趟,我明白家里没有年老的人,各事不便,只得日间迟迟开门,夜间早早睡觉。我年纪虽然还轻,不过三十多岁的女人,便有时打煞不住,烦躁起来,也只得紧紧咬着被角,死命的挨。乌龟你也有眼睛呢,你看我这一幅绣花洋布被角儿,你也该明白了。老实说罢,我家这两扇牢门,莫说寻常男人家,不容他一步跨得进来。便是飞入几个苍蝇儿,也要查看查看,若是遇着只苍蝇儿是雄的,我会拚命也要去扑杀他,让那些雌苍蝇同我一齐守寡。哦。我这样冰清玉洁,替你撑门面,谁知出了好心,没有好报,不曾见你乌龟回来称谢我几句,转拿这肮脏话来试探我?我活在世上,还有甚么指望呢?转不如一头碰死了,让你拣好的娶好的,三只腿的虾蟆没处找,两只腿的婆娘多得狠呢。”
姚氏愈说愈觉得伤心,真个抽抽噎噎,哭得无了无休。此时转把个饶三吓噤住了,自悔出言猛浪,只跪在地上哀告道:“好奶奶,是我不该说出这话来,引奶奶生气。我是不过同奶奶商议商议,奶奶答应我,固然是好。即不答应,好在也没有外人知道,奶奶只当我这话是驴子放屁,我停会子便去回绝二哥,他有钱让他有钱,我们夫妻的恩爱,断不能因为这件事,弄得生疏了,千万求奶奶恕我则个。”说着连连在地板碰着响头,差不多碰起一个大瘤起来,转引得姚氏笑起来,一把将饶三扯起,笑道:“看你这不成人的乌龟,又是叫人生气,又是叫人可怜。你适才这话,如果是真的出你的心愿,我也少不得体贴你的意思,拚着我这身体,结识他一场我还须同你讲明白了,只许掏摸他几十块洋钱,若是想我真情真意去待他,我是拚死也不答应。”
饶三忽然见姚氏心回意转,肯依他办,欢喜到一百二十分田地,只管左右望着姚氏作揖,说:“好人,我们自然是骗他的洋钱,谁真个叫你待他真情真义呢。还有一句话告诉你,叫你欢喜。二哥的本领,强似我百倍。汉口一带地方的婊子,个个称赞他,我怕你到那时不由你不真情真义待他呢。”姚氏笑骂道:“死乌龟,越说越不成模样了,看我又该打你。……”这才两人相视一笑,大家笑嘻嘻跑出房外。姚氏依然向厨下去那肉饼儿,不多一会热气腾腾的捧得上桌。姚氏又从腰里掏出几十文,命饶三去买点烧酒,饶三笑得嘴都拢不起来,果然跑向外边,买了酒回家,夫妻们对面坐下来畅饮。在这个当儿便商议还是请饶二到这里来,还是自己亲去就他?饶三笑道:“想人家的钱,必须叫人家舒服。这事我不敢做主,还须去请二哥的示,以便照办。我吃过饭,便到那里议定这件事,你等到上灯时分,须得冲点开水,洗刷洗刷,这是头一次主顾,必须货真价实,以广招徕,这不是过路的生意儿,可以糊混得的。……”
姚氏刚含着一口酒在嘴里,听着他这话,不由笑得喷出来,喷得饶三满头满脸说:“我把你这乌龟,你到像是惯做这生意的呢。我请问你,这东西用水洗洗可以,怎还么还可以刷,得怪道你每天清早起来,都用着那牙刷牢刷子塞向你那嘴里,使劲的刷呢。”饶三也笑起来,又将舌头伸长了,左右在嘴边舐那酒汁,摇着头称赞道:“好酒好酒,打你嘴里喷出来的,味道儿再好不过。我有时逼着你敬我一只皮杯儿,你是推三阻四,这回怎么赏我的脸了。”姚氏脸上一红,骂道:“快吃一杯攮饭罢,你到二伯伯那里,还该早些去,迟了恐怕会不着他。”
饶三道:“正是正是。”说着便忙忙吃了三四碗饭,掼下箸子,嘴也不抹,如飞的跑出门去了。且说姚氏那淫妇,先前同饶大、饶二在一处的时候,本就有心勾搭他们弟兄两个,只不过因为碍着小广鸡,他们弟兄们,又都全神灌注在小广鸡身上,姚氏虽然有心,他们却不来兜搅,恨得姚氏牙痒痒的,不得已装出正经身分,转时时监察小广鸡行动,不让他们适意。后来小广鸡被自家推堕死了,弟兄们便形迹生疏,闹起分家来。饶三夫妇,单独过活。姚氏只防饶三耳目,不免韬敛形迹,然论她那一颗心里,终放不过饶二,此番忽然听见饶三出这主意,真是喜从天降,话不出心里快活,催着饶三出了大门,自家真个烧起一锅热水,先沐头脸,展开明镜,重新梳掠,只是眼眶深处,总不免露着一道青痕。只得重重的腻了些铅粉,又取许多烟煤,将两绺浓眉画了又画,嘴唇上点着极浓极鲜胭脂。挨了好半会功夫,看天色傍晚,还不见饶三同饶二回家。自家在厨房里,拿出一张竹箬子油灯,亲敲火石,将灯点得起来,摆在床边一张矮桌上,只才向桌底下拖出一个半新不旧的四脚木盆,把锅里的水连锅端进来,倾了半盆热水,重又将锅送至厨下,然后进房,褪下小衣,坐向盆上豁豁,洗了好半会功夫。还不曾站起身子,已见饶三笑嘻嘻推门而进,一眼看见姚氏这种模样,不禁笑道:“哎呀,是谁在这里淘阴沟,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