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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1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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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服从。我有车子给他拉,就是他的衣食父母。他若违拗我,只要夺了他的生计,他的性命就没有了,他还敢倔强吗?古人说得好:智者役人,愚者役于人。我就用这个主义,在他们身上取点利息,也不为过。况且无事的时候,他们是拉车子,倘若我遇着不平的时候,要想在扬州闹点小小风潮,不怕他们不当我的护兵哩。”

  云麟道:“原来乔大哥办着人力车公司,我到看不起这小小的事业,还有大大的作用咧。”乔家运道:“这也是我的一种计划。”晋芳道:“这种事,我们却是外行,到要请教利息究竟如何呢?”乔家运道:“利息不厚,小侄也不愿去干这劳什子了。比如说我在他们身上,每人每天取他两角小洋的利息,总计起来,就是几十块钱。这都是他们情情愿愿来租了去的,若遇到他碰坏了车子,我就在修理上面敲他们点竹杠。他们因为饭碗计算,也不怕他们不来缴纳。”晋芳道:“原来有这许多厚利,难怪办车子的人很多了。”

  乔家运又对云麟说道:“今天真巧极,我本想到你府上找你,请你求老伯一件事,那知竟会在这里遇着二位,想我的事总有希望了。”晋芳听说有求他的事,心想我和你面不相识的人,有何事交接。正在诧异,见云麟问道:“你说的是什么事?”乔家运拍着手笑道:“趾青趾青,我看你近来只知躲在家里,对着如夫人享些温柔的艳福,把外面一切重要的事都置之不问了,我倒佩服你是个高士咧。”云麟红着脸说:“这可奇了,我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又如何知道你的事呢?”

  乔家运道:“我和你取笑呢,不要急坏了,这是我的不是。你不知道前次选举的省议员,已经期满,现在县里正忙着选举。”晋芳道:“不错,我前日也听见这话,县里请的筹备主任,不是许道权吗?这人因孟军长的炸弹案嫌疑,曾经收押过的,现在不知如何又出来谋事干了?”乔家运道:“是的。小侄也知道他和老伯是熟人,所以拟恳趾青求老伯在县里谋一个调查主任。”

  晋芳道:“若说别人,兄弟尚可担承,这许道权从前兄弟因一件事和他有些争论,去说是必无效果,何必多此一举呢。所以对于老兄的事,只可谢绝了。”说着拿两只眼睛望着云麟。云麟知道晋芳说的就是为红珠的事,这时也不便说出,只得对乔家运道:“家姨丈这般说,乔大哥只可另寻别人了。想乔大哥熟识的人很多,谋这事是必成功的。”

  乔家运道:“我恳伍老伯的,并不是向许道权说话。许道权我同他也是熟人,昨日曾经谈过,据说这事全权都在县里,要请知事委任的。又知道现在县长,最相信的就是伍老伯,恳你代我求伍老伯,在县长面前介绍一下,没有不成功的。”

  晋芳素来也知道乔家运的为人,不过办理选举,在表面上看起来,原是中华民国郑重民意的大典,但是都为一班半绅矜式的人物把持,任你怎样公正的人去办,也不能廓清他们的积弊。况如许道权这种人做了筹备的主任,还有什么好结果呢,不妨把他推荐,也算是云麟的一个人情。见云麟想回绝他呢,恐得罪乔家运。不回绝他呢,又不知我的意思。正在为难,就说:“既是这样讲,我明天正因事要到县里去,且和他说着看,成功呢,果然是好。不成功,请老兄不要怪我办事不周。”

  乔家运见伍晋芳满口答应,知事有把握,忙站起来,向晋芳作了一揖,然后又坐着谈了许多别事,时已不早,晋芳要走了。乔家运不肯,拉着云麟说:“伍老伯和我们是难得遇到的,今日必在这里杏花村西餐,这是我一点诚心,请你替我留客罢。”

  晋芳和云麟再三不肯。经不起乔家运死不肯放,也只得随和着吃了夜饭回去。吃饭的时候,大家谈着选举的事。晋芳笑道:“这选举的事,你要来谋,我要来干,谋的人很多着呢。我虽知道个中不舞弊病,但是这弊怎样舞法,做了调查员有什么利益,老兄自当明白,何不见教见教呢。”

  乔家运道:“在老伯是个公正绅士,自然不明白此中道理。若说一经钻谋着了调查主任,这舞弊的方法多着呢。譬如调查主任的利益,全仗着各处调查员身上。因为当选举的时候,多数人要谋这调查员的位置。如果得着了,他便把自己调查所得的选举票子,一古拢儿住不放,好让他变卖金钱。此种积弊,各处多是如此。单就我们扬州城区说起来,共计五区,每区又分五段,五区共计二十五段,也有三万多选民。若每段的调查员叫他们报效调查主任五六十张选票,那个敢说个不是。在各调查员固属惠而不费,在主任就可积少成多,卖起价来,至少也有几百块钱。即如要想这许多选票,统统选举自己也无不可,他就不费一文,那初选当选,稳稳到手。岂不是一件最便宜的事么!”

  晋芳笑道:“原来有这许多好处,所以老兄要谋干甚力了。”乔家运听到这里,忙站起来,又对着晋芳深深一揖说:“这事全仗老伯的栽培。”云麟听了,心中很不为然。但是乔家运那厮,不是好惹的,也不愿和他辩论。好在菜已吃到布叮,接着咖啡茶也来了,就催着晋芳说:“时候不早,我们还是走罢。”晋芳也立起身来,向乔家运拱拱手说:“深扰了。见委的事,明后日听信罢。”

  乔家运因尚要在公园鬼混片时,也不再留。晋芳和云麟正走出大门,看见稳子拿着一盏亮晶晶的玻璃灯,正候个着。因为三姑娘知道晋芳在公园,特差他来接的。晋芳对云麟道:“我们正想喊车子,现在稳子来了,我就和他走走。老贤侄,你先坐着车子回去罢。”云麟遂别过晋芳回去。晋芳和稳子,在街上慢慢地走着,一面问他些幼年的家庭景况。稳子年轻,也不知说话轻重。到了伍公馆里,并没有和晋芳说话的机会。今见晋芳问他,只有不知道的不答应,知道的统统说出来了。说:“到我爹要害富大少爷的时候,母亲曾和他争论说,你害了富大少爷,还不要紧,伍大老爷是我们的主人,一衣一食,都靠着他,现在虽只不在他公馆里,那二太太手里的每月三十千文,是从那里来的,如果伍大老爷有了什么不是,我们还靠谁呢?我爹笑说:你是个妇人家,那里知道这件事情,我若把富大少爷去出首,拿到了人,我的功劳,至少也可以得到个大八成知县。伍大老爷若犯了事,我一运动,就可以当得伍大老爷的差使,那二太太说不定还是我的人呢。伍大老爷想想,这事我爹应该做的吗?”

  晋芳听到这一段说话,按着小翠子自缢那一天的情形,心里恍然大悟,要想赶回去和朱二小姐大闹一场,仔细一想,小孩子的话,如何作得凭据,闹起来,反而叫人笑话。我只要此后不去理她,他自能知道我的用意。心里想着,又不和稳子说些什么话,也不去听他。走到门口,伍升来开了门进去,一直走到三姑娘房里去。这时三姑娘正和淑仪在那里做针黹呢,看见晋芳走来,还疑惑他吃醉了酒,走错路咧。淑仪忙着起身说:“父亲回来了么?今天在什么地方吃饭?我们等了好一会才吃饭,就叫稳子来接,父亲看见了没有?”晋芳说:“看见了,同回来的。”三姑娘道:“你吃过酒么?醉了么?”晋芳道:“哪里会醉呢。我知道今日你疑心我为什么到你房里来呢,我停一会还要报告你一件事咧。”

  淑仪见父亲要和母亲谈话,就告辞了回自己房里去。这里晋芳看三姑娘,徐娘丰韵,稳重端庄,比朱二小姐那种骄矜的态度,真有贤不肖之别了。三姑娘见晋芳呆着脸看她,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遂说:“时候已经不早了,看你醉薰薰的,不如早点过去睡罢,有话明日也好谈的。”晋芳笑道:“好人,我今日不出去的了,这里难道不是我睡的地方吗?”

  三姑娘红着脸说:“这是什么意思?你出去之后,淑仪去看姨娘,见她像是哭过的样子,但是她也不肯说什么。现在看起来,你们真是有过口角了。你们相处已久,就是有点意见不合,也不可就此生分起来。我是清净惯了的人,年岁又大了,你又何苦再来缠我呢!”晋芳道:“理她呢!她做的事,只有她自己肚里明白,只恨我自己从前糊涂。自从和她好了,就和你生疏起来。哪知你竟是个好人,我现在才明白过来,请你不要因为从前的事恨着我呢。”接着就将稳子的话一一和三姑娘说了,三姑娘道:“已往的事情,何必再谈。只要以后防着她些就是了。至于你今天要在我房里呢,你是已经十余年不进我的房了,今夜依了你,明日不但自己难为情,就是家人也多要当作笑话咧。你听我的话,我送你去罢。”

  晋芳听说三姑娘要送他出房,他就装着少年时候的老脾气,索性连衣服也不脱,睡在床里去了。三姑娘终究缠他不过,少不得依从丈夫的意思。这一夜的事情,我不敢学那小说家的老套,说一宿无话,只是拿后面的事证明起来,可以拿红楼梦的一句话,道是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了。这也是伍家祖德不衰,晋芳为人尚无罪孽,应该不做若傲之鬼。这是后话,且暂不题。且说云麟别了晋芳之后,坐车回家。到了母亲房里,看见他姊姊绣春,正和他母亲说家常呢。柳氏、红珠都在那里侍候。云麟叫过了母亲,就和绣春说:“姊姊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常到家里走?”

  绣春道:“我哪里这么好日子,他们老夫妇现在虽不似从前那般虐待,但是家中上上下下的事,哪一件不要自己去做。倘若时常回来,他们又不知要闹到怎样了,我到还不如不回来,还得个耳根清净。其实我哪里这一刻不想着娘呢。”说着眼圈儿就是一红。云麟道:“阿呀天呀,你为什么专门保佑着恶人。像他们这两老,就应该立刻饬命阎罗王,派两名阴差,将他拿了去。那是姊姊就可出头了。”

  秦氏忙拦着他道:“你这话真正没有道理了,幸亏天老爷没有听见,若给老人家听了,怕不先派人来捉你。你要知道天生一个人,就有一个人的寿命。寿命不绝,哪里会死呢。像你这种赤口白舌的咒人,也不像个念书人的口吻。”柳氏道:“亏你是个念书的人,连四书上所说的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两句书都忘记了。”云麟笑道:“好了好了。我不过说句玩话,母亲责备我也彀受用了,你也拉出一车子的书和我讲。罢呀,我向来佩服你是个女博士,母亲从前还叫我拜你做老师呢。”说的众人都笑了。绣春道:“弟妇的话,到是很有理的。他们虽则待我怎样不堪,我终究是他的媳妇,也只好顺从他们。如果因为他们待我不好,我就存了另外的心,我又算得是什么人,也不像我们秦家教训出来的女儿了。”

  云麟听了,忙向绣春陪着礼说道:“罢罢,这都是我的不是。刚才引出了一个女博士,如今又引出一个女圣人来了。我很情愿听着你们的教训呢。”说着又走过来向着绣春脸上一望,见她面色黄黄的,憔悴得很,不似从前丰满,忙说道:“姊姊为什么今天脸上气色不好?并且说起话来也像没有精神似的,不要有了什么病?”红珠在旁边笑道:“我们刚才也问过了,恐怕不久就要请你去做舅舅呢。”云麟拍着手笑道:“巧极了。今天我到姨父那里去仪妹妹问你好么?我说你近来是病恹恹的。姨父说不要是有了身孕,将来还要来扰我的汤饼筵咧。现在你这样说,姊姊又怀孕了,我们何妨学那旧小说子上说的指腹为婚的故事呢。并且我愿我们亲戚中的女人,大家都同一个时候怀着孕,那时吃起汤饼筵来,才热闹哩。”

  绣春、红珠都红着脸说道:“凡事到了你嘴里,就有这许多话说的了。”秦氏道:“那么没有。就是生麟儿的那天,你三姨娘偏偏这一天生仪妹妹,把个外祖母和舅母,一个身子在那里,心在这里,一个身子在这里,心在那里。真真急煞了。”云麟道:“姊姊身上有了孕,自然是一件喜事。想我那姊夫,待你比从前总要好些了。”绣春道:“他呢,还有什说的,终是好一阵,歹一阵的,说起来。我到搁着正经事不谈,玩着说闹话,今日我回家,是他逼着我来的,还要求着你一件事呢。”云麟笑道:“罢了,他来找我,必定没有好的事。亲姊姊你去和他说,免劳照顾罢。”不知田福恩叫绣春来求云麟的是什么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黑吃黑乔家运欺人冤报冤田福恩丧父

  却说上回书中,说到田福恩逼着绣春来家,求着云麟一件事。云麟也不问皂白,就满口回绝,说得绣春默默无言,大有嗔怪之意。云麟老大不过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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