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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匆匆的到县署里去探听消息,回来大家才知为的是工厂里亏空并且是诈欺取财的案子。云麟说:“今天就是伍姨父去说,也不及了,明天大早我准去求他。只是姊姊一个人,在那里多有不便,不如暂住在家。”绣春说:“店里的事,我也须得照应。况且二老尚在供灵,我如何住得下。”秦氏究竟爱女心重,心想柳氏有玉凤儿,红珠怀着身孕,都不能去。绣春一个人住在那边,如何放心得下,不如自己去暂时伴她几天,能得田福恩无事,也可以放了心,就将此意和云麟说了,绣春自然感激。秦氏就收拾收拾,当晚陪同绣春到田家住下。到了次日,云麟果真向伍家去托晋芳求情。哪知刚到门口,见伍升急急忙忙的走来,看见云麟,就站住说:“云少爷来了,省得我走这一趟。可巧伍家昨天夜里,又出了一件大事。”要知如何,且阅下文。
第九十四回捐秋扇闺房惊恶梦度春风旅馆殉佳期
且说云麟和伍升走到伍宅门首,只见自从大门口起,直至内室,均用素纸糊着。小顺子、小稳子等均穿着白布长衫,在门房侍候,见云麟进来,小稳子就飞奔的报进去说:“云少爷来了。”忽听里面哭声振天动地,只见晋芳含着一包眼泪,站在中堂。云麟就向他磕了一个头,站起来说:“老太太的事出的怎么快,我们相离不远,竟会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呢?”晋芳哭着道:“哪里说起,连我都是前晚才知道的。”原来伍卜老太太,自从上海回到扬州,就逼着晋芳,把一间小花厅打扫出来,作为佛堂,说我自从到了你们伍家,也没有安闲过日子,以前是因为你们年纪尚轻,诸事要我操心,现在你已成人长大,媳妇等也是和和睦睦的,可以不用我操心了。我也趁此时机,念念佛,修修来世。我也不管你们的闲事,你们也不要来打扰我。自此就终日在佛堂念佛,所以本书中已经有几十回书,不见她的面了。这天晋芳出去,在街上看见有上海新到的水蜜桃,就买了些回来,其味甚美。淑仪就亲手剥了一个,送到祖母面前说:“这桃子甜蜜蜜的,很是可口,请祖母尝尝,如吃得好,孙女儿再去剥来。”
卜老太太心里欢喜说:“我的儿,难得你孝敬我。”说着拿起来就吃,果然觉得异常可口,把一个桃子就吃完了。淑仪出去之后,他老人家自己也太不留意,又喝了一杯凉茶。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就觉着胸口有凉凉的一块,积储着不肯消化,夜饭就不吃了。三姑娘等都去问候,老太太说我觉得并没甚么大病,不过多吃点食物,或是有的,至明天当可好了,你们也不用侍候我,都去睡罢。”
三姑娘因看老太太精神极好,也自放心,就退了出去。那知到了夜里,就觉腹痛异常,接连起来泻了五六次,精神就不济了。第二天就上了床。三姑娘知道,忙来看视,只见老太太眼睛闭着哼哼不住,忙告诉晋芳,这天就请了扬州著名的医生魏伯成来,晋芳陪着到老太太床前诊视许久,三姑娘等亦在套房内窥侍。魏伯成觉着脉象虚浮,是个不治之症,当着病人面前,就说老太太是有宏福的,这病只要服几剂药会好的,到是静养着要紧。一面向伍晋芳道:“晋翁我们外面再说罢。”
晋芳就陪着出来,三姑娘等听了医生这样说法,自然放心。那知魏伯成到了外面,就对晋芳说老太太的病,怕不得好,是个年老气体衰弱,精虚力竭之症,虽有良医,难治此症。且现在脉象已危,神明已绝,只在早晚之间,宜预先办理后事,免得临时仓卒。不肯再开药方,辞别而去。晋芳听了医生的话,忧急万分,一面告诉了三姑娘和淑仪。嘱他们小心防范,一面赶紧另请医生。哪知这魏伯成原是和晋芳最要好的朋友,方肯将病情实实在在和盘说出。此外请来的医生,大都开个药方,敷愆了事。后来还请了三个医生,共同开方,吃了一剂,不但不见效验,并且觉得格外沉重。就这一天伍宅中已经闹得六神无主,内中朱二小姐尤其着急。第一因为近来晋芳性情与前大不相同,和她已经像个脱离关系。有老太太在,究竟还有干女儿的名义,仰承垂爱。老太太一死,家中的人都因为她先前太刻,有点瞧她不起了。第二因为先前晋芳信任朱二小姐,家中各事,归她管理,所有银钱,亦归她掌管。无如在湖北时已经私下闹了许多亏空,到了扬州,和县公署里的太太们打的火热,也就暗中耗费的不少,从前靠着伍晋芳宠爱,不曾查过她的账目。到了近来,也时时有点疑心,不过未曾发觉。如今老太太的事出来,那种现款,必定先要提取应用,如何尚瞒得过去,故虽也在老太太身边侍候,心里总觉突突地跳个不住,到了三更时候,看起情形已是不好,大家就忙乱着替老太太净身,更换衣服。
老太太到了此时,自己也知道要归去了,勉强提起精神,喊晋芳走近床边,老太太说:“你总算是好的,到了这些年纪,也没有违拗过我。现在我也放心得下了。”又瞧着三姑娘道:“我的媳妇,你是忠厚人,从前吃亏了半生,现在难得晋芳回头过来,你后半世也可以享点福了。我知道你已有身孕,能彀添得一男,祖宗香火有着,我虽死也安心。只是苦了我的仪儿。从前依你父母作主,给了麟儿,就完全了,哪里会闹出这许多风波。如今是青年守志,寡鹄孤鸾,我这恨那天这算命的与你何仇,故意造出许多言语,破坏这重婚姻,但是都是我过于迷信,遂致如此。仪儿仪儿,这都是你做祖母的不是,我到临死之期,已悔悟了,你要原谅我才是。”说到这里,气已经接不上来。淑仪已哭得和泪人儿相似。三姑娘忙上前说:“老太太且静养着罢。”
只见老太太又瞧着朱二小姐,究竟朱二小姐机灵,以为老太太或有什么特别话语吩咐,忙走近床前,这时老太太的声息,已经低下去了,就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儿,……你太聪明了。……聪明过头的人,……多容易吃苦的,……你须牢记着罢。”
朱二小姐听了这几句话,像是刀戳了她的心一般,当时又不敢哭泣,只得点头答应,再看看那声息,渐渐弱了,眼也渐渐的合上了,只剩了喉咙里一口痰,还在那里抽上抽下的不住,顷刻之间,又听痰声嘟一响,声息俱无。晋芳忙上前去一摸,方知气已绝了。于是大家举起哀来。别人犹可,只有那朱二小姐,慷慨身世,深惧将来,这副眼泪,直似银河倒泻,直哭得死去活来。她本来身体娇怯怯的,又因晋芳和三姑娘重新好起,已成了肝疾,今夕这一哭,就引动她的旧病,不觉眼前一黑,口内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红血来,就玉容倒颓,昏晕过去了。晋芳此时,到也不忍漠视,就和三姑娘等七手八脚,扶她回房。但是伍晋芳自从那天和朱二小姐口角,又听了稳子的话,一竟就在三姑娘房里住宿,已经有好几个月。朱二小姐如何对付,并未提及。我知读者必疑心我从中有一个大大漏洞,其实著书的人,究竟只有一支笔,不能写着两面事。前时既掉头去记载乔家的那回事,现在乘伍老太太归天之后,天尚未明,这个空当,就掉转笔来,记他一记,也算补个漏洞。
却说朱二小姐自从那天和晋芳口角之后,以为这种平常语言,断不会发生问题,只要我略略施点挟制手段,不怕他不仍旧拜倒在我石榴裙下。万不想到半空中会撞出小稳子的一翻言语,竟如火上加了油进去似的。晋芳思前想后,实在觉着朱二小姐的尖利可怕,愈显得三姑娘的忠厚可敬,又想到小翠子含冤而死,格外可怜。以上种种怨恨,都集于她一人身上。晋芳又是一个呆子脾气。相信了他,可以捧至九天。恨着了他,就恨不得堕之九渊。所以自从进了三姑娘房门之后,连日总在这边,不曾再进朱二小姐的房。那朱二小姐这天晚上,不见晋芳进来,心中着实不快,忙着小善子到三姑娘那边打听。谁知去得已迟,他们老实不客气,双双已经入梦。朱二小姐这一气就非同小可,说我就有千般不是,也有一日的好,今天因为几句说话,就和我使起性来。我早知如此,悔不该。正说到此,那泪珠儿已经滚下来,湿透衣衿了。读者诸君须知,女子之哭,可分为数种。有的因悲伤而哭。有的因冤抑而哭,有的因愤激而哭。那愤激而哭的,内中必含有一种怨毒的性质。以为我今日虽不能胜你,静待机缘,当图报复。那朱二小姐的哭,就是这愤激一类。所以哭得愈沉痛,那报复之心,愈激烈。到了第二天,仍旧装着无事,出来见了晋芳,晋芳并不和她说话。到是朱二小姐对着他嗤的一笑,笑得三姑娘倒有点讪讪起来。朱二小姐笑道:“我今天要替姊姊道喜了。这人到也是大呆,我先前几次三番劝他到姊姊这边来,他总是不依,昨日居然到姊姊这边去,想已是回过头来,我愿姊姊成双到老罢。”
三姑娘知她奚落,也不和她答话。晋芳乘此时机,也便踱到外面去了。接连过了好几天,在先前几天,朱二小姐还想挽回已经失去的爱情,所以在大家说话的时候,故意和他兜搭。后来见晋芳终是淡淡的,懒待和她说话,她就更外懊丧,就要想实行她的计划了。但是娇花虽好,全凭绿叶扶持。独木不成林,自是古今公例。朱二小姐虽怀着浑身计划,没有一个人帮她的忙,也就不能施行她的策略。反不如从前在湖北时,内有小善子,外有林雨生,里应外合,就轻轻的送了小翠子的性命。如今身边虽还有一个小善子,究竟跳不了这一出独脚戏。仔细想了半天,只得仗着淑仪,或者能彀托她做个调人。却巧有一天淑仪到她房里,她就含着一泡泪眼对她说道:“仪小姐,我至今才佩服你是个真正贤淑的好小姐。但是你尚有父母在堂,富相公的遭遇,谁不怜惜。现在似我这孤零零的人儿,除我自身之外,还有何人可靠呢?”说着就呜呜咽咽的哭起来。淑仪见了,也觉不忍,就劝慰她道:“父亲近来果然和姨娘生分了些,但这也是气头上的事,姨娘也要请暂时容忍一下,等到父亲回心转意,那时姨娘也不至寂寞了。”
朱二小姐又低低地说道:“从前的事,我固有些不是,到了今日我也觉悟,不过自己要想忏悔,已来不及了。如今只有仗着仪小姐在父亲面前分解分解。”淑仪道:“女儿自当遵命。况家庭之间,有了不和睦的事,就是一个不幸。姨娘今天不吩咐,女儿也要劝解的。不过如今正在激烈的时候,也只可待时而动了。”朱二小姐道:“那就要仰仗仪小姐了。”这一席话谈过之后,淑仪果然俟晋芳快活的时候,进过好几次言。无如晋芳只是不理。这一天合当有事,她姨侄女儿明似珠,巧巧的来了。朱二小姐从前本来看不起似珠,自从回了扬州,似珠曾向柳克堂敲过一宗竹杠,朱二小姐也曾预闻其事,得着了点好处,因此就结合起来,认为知己。然似珠却因外面事忙,不常到伍府。这天来了,朱二小姐心中暗喜说:“这人到可以做我一个帮手,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闹他一场,看晋芳怎样下得去。”
因此似珠这一次来,朱二小姐加倍殷勤,接待的十分周到。似珠到了,和三姑娘、淑仪等谈了一回,就到朱二小姐房内,二人就畅谈起来,竟将近来晋芳待她情形,详详细细告诉了她,说得似珠妙目圆睁,银牙错裂,说:“姨母你既受这样委曲,为什么不早点打发人来告诉我呢?我看他们男子,对于女人,原不过当作一种玩物罢咧,什么叫做爱,什么叫做情,他们高兴,就和你开开玩笑,不高兴就蹩转脚和别个女人寻开心去了。难得姨母好性儿,能彀忍耐得住,换了我明似珠,却不能这样使他们安稳。不是在姨母面前说句夸口的话,不要说他曾经做过了芝麻大的一个知县官儿,哪里能彀降服住我。就是那堂堂现在的都督,也要任他随我指挥。今天姨母的事,我不知道便罢,我知道了,姨母受人委曲,就和我受委曲一样,就着小善子去喊那姓伍的来,我和他评评理看。如若真说不过去,我们尚有离婚的办法呢。放着姨娘年纪尚轻,离了此地,难道怕嫁不得别人么!”
朱二小姐忙握着她的嘴说:“阿呀,小姐,怎么你和爆烈似的说了这一大套。这样事情,我本来还怕什么,你须知隔墙有耳,我们没有动手,先给他们知道了去,这又何苦来呢。”似珠低声道:“照姨娘的主意,打算怎样办呢?”当时二人就唧唧哝哝,商量了好半天。只听得朱二小姐说:“你讲先去告他一状,究竟拿什么措辞呢?怕的他不比那柳克堂,外面交游不广,可以欺负得的。”似珠道:“这真是姨娘聪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