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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麟方始恍然,慢慢的踱进去,忙向淑仪道:“妹妹近来身体可好?”淑仪站起身来问了姨娘的好,并问嫂嫂、红珠姊姊,想必身体康剑”云麟也回答了好,只见淑仪面色黄黄的,觉着较前消瘦更甚,便说:“妹妹怎样又病起来?脸上格外清减了。”淑仪道:“我也不能算是生病了。在起初的时候,请个医生吃两剂药,尚觉有点效验。到了现在,吃药也是这样,不吃药也是这样,但觉着一天到晚,总是懒洋洋的,不知有病,也不知没有病,所以我可以说得是没有病了。”
云麟道:“妹妹的病,总是因为心经不畅,还望妹妹诸事看开一点,有时外面出去散散心。譬如我家里,自从我们那个。”说着就伸了两个指头,“到了扬州,妹妹只来过一次,何妨常去走走。又如明小姐她是很旷达的人,能够时常请来谈谈,开怀一点,那病自然渐渐的好了。”似珠道:“云先生的话果然不错,但是仪妹妹是个拘谨的人,叫人有何方法可以进言呢?”
淑仪道:“我也不是拘谨,不过在我看起来,我的一身,如大海中飘着一叶浮萍,又眼看着世事沧桑,不十年间,时局变迁,我们不谈,只是我们几个相识的姊姊妹妹里面,年纪长的长了,出阁的出阁了,在从前何等亲密,临了终归一散,这样看来,做人有何乐趣呢?我但愿能稍迟天年,奉侍祖母及父母西归之后,那时生也好,死也好,我也不计较了。”说着不觉眼圈儿一红。三姑娘听了,也觉得惨然,说:“好孩子,你一年到头,都是含着一泡眼泪过日子。说起话来,惨凄凄的,不但你自己伤心,连我的心都被你揉碎了。”
云麟道:“姨娘也不必伤心,到是仪妹妹的病,总要自己修养才好。”明似珠道:“刚才仪妹妹说先前何等亲密,末了终归一散。这两句话,说得很有道理。我今天可以齐举出一个例来,昨天晚上不是南河下火起吗?”三姑娘忙向云麟道:“我到忘了,昨天的火离你们家里不远,母亲想是受惊了。你姨父命伍升来了,巴巴的等着回来,说道没事,我才放了心。”云麟忙道:“多谢姨娘,我们幸亏没事。”明似珠笑道:“你们府上没事,那边旅馆里却有事了。”云麟道:“原来明小姐也知道这事,不知可有什么新闻,报告我们哩。”明似珠道:“云先生,你不要做假,死的两个人,并死的原因,还和你现在这位姨太太有大大的关系哩。”云麟道:“不错,我早晨无意中,碰见了一个叫做鲍橘人的,说死的一个是他的夫人紫萝女士,一个是许道权。我只知这两个人,在她未嫁我以前,曾出来生了许多阻力。后来因为发生了炸弹的嫌疑,才算罢休。但是他死的原因,为什么又关着我们,到要乞道其详哩。”
明似珠道:“原来你尚只知其一哩。你可知你们只位姨太太,未入门之前,许道权托鲍橘人做媒,他们夫妇就做成圈套,只说是姨太太的身价,骗去了五百块钱,乘许道权入狱的时候逃回泰州去了。后来许道权保释,知道扬州是站不住了,到了上海,那知这鲍橘人,在泰州不多时候,所有骗去的钱,已经用完,也到了上海。偏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一天在路上,遇见了许道权。那时他就跟鲍橘人要赔偿五百块钱,不然就要在新衙门控告他欺诈取财的罪。橘人没法,回家后就和他夫人商量,用了一个美人计。那许道权爱色心重,就上了他的道儿。不但旧债赖去不还,而且两人在上海吃着用着,都是许道权供给他们。后来许道权回到扬州,他们又在上海游荡许多时候。前晚才到扬州,就登门去拜望许道权,自然要他破钞些金钱。许道权自然应允,但有个条件,须要和他夫人重温旧梦。橘人只知要钱,那管什么名誉,自然满口答应。许道权安置他们在二巷内,但是许道权不好进去,就约紫萝女士到这文明旅馆,偏偏这天夜里,祝融下降,偏收了他们这对老鸳鸯,作为部下驱遣的神将。”
云麟笑道:“明小姐说得如此详尽,真是能道人所不能道。但不知这新闻从何处得来?”明似珠道:“我和许道权也是熟人,昨天去的时候,正见许道权和他们办交涉,所以得知详细。”原来似珠正和许道权商量朱二小姐的事,许道权满口应承帮忙,哪知连夜出了乱子,所以今天来见朱二小姐,叫他另想别法。朱二小姐自昨天做了一梦,不愿再和晋芳为难,反劝了似珠一番。似珠出来看望淑仪,所以这段新闻,竟被云麟探得十分详细。此外又谈了许多闲话,明似珠先去,云麟亦告别回家。刚踏进门,看门的就递上一个字柬儿。云麟见了,皱着眉头说:“何苦又来找我。”不知此柬,来自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五回悬弧设三府徵祥进爵添筹一堂集庆
上回书中说到云麟回家,接到一个红柬,很有鄙薄他的意思。可知这红柬上的人物,并且内中含有许多趣闻,但是此回书中写将出来,就要把伍府的丧事如何办理,田福恩的官事如何结果,统统都要搁起。这两件事已经读者望眼欲穿,所以我又不得不把笔头儿倒翻过来,再说一说那伍府的丧事。且说晋芳等当晚,将朱二小姐安置好了,出来就要商量办理老太太的丧事。晋芳此时,究竟多了几岁年纪,不比死老子的时候,只知和朱二小姐偷情的不同。但是他究竟是个公子哥儿,如何办得这样大事。想了半天,平日最相信的就是云麟和洛钟等几个人,当时就着了伍升去知照。伍升到了云家之后,又到秦家去了。所以云麟到了伍府之后,不久洛钟也来了。一切办事,尚还容易。无如各种款项,多待现钱开支。晋芳本不打算,以为朱二小姐处,自有款项存在,拿出来便是。那知进去拿钱,只见朱二小姐昏晕虽醒,已经和死人差了一口气。转身来问着小善子,小善子说:“我的爷娘有钱没钱,爷还不知道吗?我看娘近来手头很是拮据,不似先前阔绰,有时还为了银钱款子的事,时常淌眼抹泪的。”晋芳急道:“我这时那有闲工夫,和你讲这种空话。好歹你将娘的钥匙交出来,可以待我检查检查,有可用的,就可以拿出去用。”
小善子没法,只得轻轻的走到朱二小姐床前枕头边一个小拜匣内,拿出一串钥匙,交给晋芳。晋芳忙拿了,知道朱二小姐平日藏银钱的地方,就拿钥匙开了箱子。那知不开犹可,开了之后,那只手竟缩不转来。原来箱内现款已完,只剩了些零星契据。并有几个钱庄摺子,打开来一看,谁知十家到有九家用空的。只一气非同小可,要想和朱二小姐争论几句,无奈她病得实在厉害,也就不忍,只得逼着小善子将朱二小姐平日所有首饰,都拿出来抵庄,前去变卖。小善子究系朱二小姐心腹,看见这种情形,心里自觉气愤不过,但是究竟主人拿去,也只好看着罢了。等到晋芳出去之后,朱二小姐也渐渐醒来。小善子不知高低,就将晋芳要钥匙,拿东西的话,一一告诉了。朱二小姐听了,一则恐事闹破,二则恨晋芳无情,不知不觉复又痛哭起来。晋芳知道了,也不便过于责问,只得另请医生,与她调治。一面就将她的首饰变换了,来办丧事。在三姑娘的意思,原不肯这样办理,说她原是可怜见的,又是生病,要变卖,还是我们拿出来,省得她又生气,增加疾病,晋芳不肯,说照你这样说来,连她用去的钱,都不用问了。现在是病着,且等她好点,并老太太的事过了,再行查问。就是她病不好,那贴身服侍的小善子,难道不知道吗。只要拿她拷问起来,怕不得个水落石出。”说罢气冲冲的出去了。
论办丧事,原是趁家之有无。但扬州地方,摆空场面,是已经成了习惯。何况伍晋芳是个绅衿人家,更不能彀草草办理。因此晋芳对于此事,也要竭力铺张。虽说光复之后,那种繁文缛节,省了不少,但也不过少请了一班团祭的老爷们。其余还是要的,所以伍府的事,把个洛钟和云麟,忙得个要死。那朱二小姐这时只有小善子伴着,有时还帮着骂晋芳无情。朱二小姐有气无力地说:“你不要不识时务,他们忙着老太太的大事,尚来不及。现在还有人提及请个医生前来看病,如若再闹起来,连医生都没有了。你也知道我的事情,我若不害翠姨,哪里会结识个林雨生。不结识林雨生,那里会闹亏空。就是到扬州来,时常出来,原想联络些人,一则可以借此自重,一则可以挟制他人。那知道到了如今,一件也用不着,只落得被人褒贬。我的病也不想好了,老太太疼我一场,我能彀和老太太一路去,到是我的造化。”说着又呜咽起来。
过了一天,已到停灵日期。内外客人,到也来得不少。女眷们如秦氏何氏等都来坐夜。此外又有何其甫夫人美娘,还有绣春,他正在哭翁姑,痛夫子,累得一身是病,本想不来又念其姨母家里的事,并且田福恩虽在囹圄,还想求他说情,也只得来了。朱二小姐这时身体虽较前稍愈,但想从前何等威风,此时竟成孤独,自觉羞惭,只推病着,也不出来招待客人。一直到了三更多天,因念着老太太待她的好处,并自己一肚皮的牢骚,要想痛哭他一场,就起身来,随便穿好衣服,叫小善子扶着出来,向众人略略招呼,就在灵前拜了几拜,走到材边一张大椅子上坐下,放声大哭。那泪珠儿竟和雨点一般。虽经仆妇等绞上几块手巾,大家竭力的劝慰,总不能止住,直哭得一佛出世,二佛涅。陪坐的人,无不垂涕。连晋芳都被她哭出眼泪来了。大家又防她旧病复发,好容易劝了她进去。
这里就分派人口,外面留着洛钟和伍升,里面留着朱二小姐和美娘,看守门户。其余的都去送殡。所有一切闲文,不必细述。内中单说绣春自从送殡之后,一天一天,只望着伍公馆里的消息。因为这时晋芳丧事将了,必可设法救田福恩出狱。伍晋芳初时亦满口子答应,不过在新丧期内,断难开口,只须稍待时日,必可办到。哪知天不从人,这位扬州县知事杨大老爷,不知怎的得罪了两个省议员,都是姓徐的,平日进出县署,对于词讼上很有势力,所以县知事常趋承恐后。哪知这两只猪,偏偏要想吃羊肉,专门虎视眈眈,吹毛求疵的,在后面看着。有一次仙女庙镇遇着一件盗案。正是徐议员的一位贵本家。杨大老爷久久未获,他就到省长面前,说了许多闲话。那省长也是很郑重民意的,不多几天,省长公署发出道命令,就把杨大老爷撤任,换了一位曹大老爷前来接任。这都是晋芳办理丧事时候的事情,等到事情既了,要想替田福成求情,外面一经探听了消息,不但县知事换了,就是这位新任的曹大老爷,生平正直,嫉恶如仇。晋芳和他素昧生平,如何容得他进去说话。只可惜了一个田福恩,贪图自己快活,亏空了许多银钱,末了还得了一个三年零六个月的徒刑。这事不打紧,被绣春知道了,直哭得死去活来。还是云麟再三劝解,说姊夫在外面也太闹得不像,不是这一次收监,恐怕还要闹出再大的事。如今只当他在内静养几年,将来出狱,还好望他改过。绣春知道事已如此,不能再翻,也只索罢了。但是一人住在铺子里不便,率性把各种动用物件,收拾收拾,搬到云家同住,店中托了一个老伙友照应,又请着云麟不时稽察。所以生意到也照旧畅旺,并不减少。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如今且说红珠、绣春、三姑娘同时有孕,前文已经谈及,不知柳氏亦在运个时候,怀了身孕。所以云府中除云麟是个无事忙外,其余如秦氏和黄大妈,照应这个,照应那个,统统一家人,连绣春共有了三个孕妇,自然忙个不了。光阴迅速,不知不觉已到了十月满足之期,依着秦氏,仍旧要想送女儿到绣货铺子里去,待生产之后,再行回家,但是一个人在那边,无事的时候,尚且不放心,何况她是个身上有事体的人,就是临时要雇一个仆妇,一时也无处去寻觅相信的人,设或如同产麟儿的时候一样,大家做起产妇来,有哪一个前去照料呢?心中正在踌躇,却被柳氏、红珠等看出情形,究竟年轻女子,不及老年人专在迷信上面设想,暗想老太太这又何苦烦心呢,绣姊姊也不是外人,难道眼睁睁的看她孤苦伶仃,住到家里去,况且我们那一个,也不是专讲迷信的人,住在这里,做个巴产妇,有什么要紧呢。心里虽如此想,但是做媳妇的,对着婆婆,终觉有些碍口,不好说的,只得都来告诉云麟。云麟笑道:“这是母亲过虑了。他老人家因为女儿在这里生产,恐怕有什么不祥,就对我们不住,那知对得住儿子,就要对不住女儿了。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