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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下落,便轻轻的放过了,那里会晓得我们师尊当日看出祝家气数已败,因此勘破尘寰,从干戈之中,飘然远引,仿佛道家尸解的意思。”华登云如梦初醒。十分感叹。道童又笑问道:“仙师你瞧着我今年几岁?”华登云道:“你今年大约不过十六七龄。”道童伸了伸舌头,说:“好大口气。不瞒仙师说,我今年小则小,已活在世上三百多年。我说来,你究有不能相信。我且没有别的徵验,只有一件小耍物儿,给你瞧一瞧,你就知道了。”说着便在怀里拿出一个小花篮儿,约有三寸来长,制得玲珑剔透,望一座土几上一搁,对着华登云道:“你身上可有甚么物件儿,你把来放在我这花篮里。如能把他装满了,我便把来送你,你带回去给你家小孩子去盛果子吃。”
华登云一想,这个花篮能装几何,难不成他这玩意儿,又是蓝采和的花篮,能装尽乾坤不成?且不管他,让我来试一试。又想身边并无别物,只有二百元洋钱,料想他这花篮有三五元洋钱,也就要装满了。主意已定,回头问道:“不知银钱可装得装不得?”道童笑道:“有甚么装不得。”华登云遂在身边掏出洋钱,一元一元的放入去,只觉悄然无声,再望望里面仍是空空的,觉得十分纳罕。那道童在旁,又只管哈天扑地的笑。华登云十分敬畏,爽性把带的四封洋钱望里面掼,掼进之后,仍似石沉大海。华登云到此,方知仙家奥妙无穷,一把捧住那道童的手,哀哀的求上仙点化,几乎急得哭将出来。道童笑道:“你既一心求仙,你可学会了辟谷不成?”华登云被他一提,乃觉得腹中饥肠雷鸣,不禁露出欲食之状。道童哈哈大笑,便从衣底下觅出两枚大枣,说你且将此物吃了,管教四十九日不饥。华登云欣然接入口中,便连那核子也囫囵吞下。吃完之后,果然不知不觉早向十洲三岛去观光观光去了。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二十回强盗分金对句倡言革命党儿童躲学书包偷掷土神祠
华登云自服了那道童仙枣之后,悠悠荡荡,也不知过了几千万年,方才一觉醒来,揉一揉眼睛,四面一瞧,那里有甚么破庙,自家却睡在一片青草地上。是时正是月落参横,晓光未透,觉得身上有些寒战起来。再用手去摸得一摸,连那冲天冠、八卦袍、五色丝绦,都不知几时化黄鹤飞去了。心里很有些疑怪,或者年深月久,那衣服已经腐蚀,又何以脚上一双登云履,及贴身几件衫儿袄儿,仍是昨宵故物。自想不好,莫非着了人的道儿。
又一转念,天下断没有神仙是强盗做的。或者我的凡胎未脱,仙人藉此来同我游戏,我却万万不可隳了道心。但是此时夜色苍茫,我再从何处去寻觅那个破庙呢?况且修道未成,那血肉凡躯,终究敌不过空间寒气,勉强立起身来,正是踌躇四顾,无所适从的时候,忽觉东南角上,已露着些鱼白颜色,隐隐便见侧首有座荒井,井边早立着一位美人,睡眼惺忪,云鬟未整,年纪约莫有二十几岁,衣服却是荆钗布裙,手里正提着一根棕绳向那井边汲水。华登云又是一惊,心里计算道:“来了来了,这正是仙人试我凡心,分明化着一位女菩萨前来相戏。可怜我已行将就木,那里还有狎邪的念头,然而我却不可被她瞒过,也待我上去指破她,或者有些机缘,也未可知。想到此,更不迟疑,便整一整那半截短衫,走几步上来,直挺挺的向那女子面前一跪,高声唱道:“信士弟子华登云,恭接仙姑大驾。”说了这句话,遂必恭必敬的,真个目不邪视,身不妄动起来。
谁知那女子当这晓色朦胧之中,罚誓也猜不到这荒僻所在,会跑出这一位银须飘飘方面大耳的老头子出来。这一吓也就很够她消受,怕华登云疑猜她是个仙姑,她还要猜华登云是个妖怪呢。幸喜这一桶水却好已提到井边,扑通掼在地上,吓得倒退了几步,提着那呖呖莺声问道:“是谁是谁?你这人是打那里来的?”华登云再一留神,详察那女子神情,已见她面上惊得雪白,才知道并不是甚么仙姑,心下十分惶恐,也就亏他这副老脸,扑扑身上尘垢,重新站起身来,赶忙分辩道:“老夫为寻访一个人而来,遂至迤逦到此。敢问娘子,此是甚么所在?”
那女子方才喘息略定,答道:“此地名字叫做严村,离城已是五六十里。妾家亦是新迁到,此只觉得地方僻陋,四无居人。老先生还是从城里出来,还是住在城外?”
华登云道:“老夫确是从城里出来。”那女子又道:“老先生住在城里那条街上?”华登云道:“舍间便住在东关大街。”那女子听到此,暗暗露着惊喜之状,又问道:“先生既住在东关大街,这条街上,有一姓伍的人家,老先生知道不知道?”华登云道:“呀……伍家么?本来是我们旧相识,有甚么不知道,他老人家不久已归了天了,家中便是他少爷主持一切。娘子贵姓?难不成与伍府上有甚么瓜葛么?”那女子闻得华登云同姓伍的认识,十分欢喜,便道:“妾家姓宋,前面是便妾的住屋。妾的丈夫尚未回家,老先生便可请去稍坐一坐,妾还有一件东西奉累老先生带入城去,寄与伍家少爷,不知可肯允许么?”
华登云满口答应,于是那个女子也不汲水了,提着一个空桶引着路前行,一路上便问华登云名姓,又琐琐问伍家情事。华登云随答随走,不知不觉,穿过几条草陌,平地上列着五大间瓦屋,屋后高高的还矗立着一坐茅亭。那女子将华登云延入里面坐定,自己便忙忙的入厨下煮了些鸡蛋,又冲出一壶清茶。华登云腹中正是苦饥,更不谦让,吃得饱了,方问那女子道:“娘子家中为何没有别人?你的丈夫作何营业?娘子如何清晨便去汲水?怎么仆婢都没有一个?像这样荒凉寂寞,娘子独居不苦胆怯么?”
那女子听华登云问到此处,不觉脸横愁黛,早禁不住流下两行粉泪来,哽咽得也不能再答,径转身入房,悉悉率率,似乎开着箱笼。歇了一歇,手里便提出一个小布包儿密密缝着,递给华登云说:“就请老先生回去,从速交给伍少爷罢。更请伍家少爷不必再来此寻我,妾踪迹无定,今日在此处,明日便不在此处亦未可知。老先生如若会见他,也没有别的可说,即请代妾寄语给他,总是今世孽缘,前身恶果就是了。”
华登云此时恍恍惚惚,也就默会其意。刚刚将那个布包儿揣入怀里,正欲有言,猛的听见门外一阵马铃声音,到门外便歇住了。接连便有一群哗笑之声,脚步橐橐的走入三五个壮汉,都是锦帕束额,窄袄缠身,后面更有许多仆从,重压压的抬着些箱儿袱儿,大家走入庭内。忽见华登云坐在里面,很有些惊畏的模样。还是那女子一眼看见华登云已将那布包藏好,遂不慌不忙,向着一个七尺来长高大汉子,表明来意。那汉子笑了一笑。便望华登云拱手说:“此处有亵尊客,还是请入里面草亭上坐罢。”
于是大家先一哄而进。华登云是个老行伍,这种情形有甚么瞧不出来。况且这一群人之中,到有一个人甚是面善,细想起来,分明就是那烧天主堂的饶老三。因为他生得肥矮,容易认识,其余却不甚清楚。到底雄心未死,也就想随着他们进去瞧一瞧举动了。见那亭子也不甚高大,是聚了些枯木搭成的,三面皆无窗牖,只有一面朝着日光。此时朝旭东升,亭内一切布置已是历历在目。那壁间挂着些蚀朽的钢鞭瓜锤,还有几张弹弓,那弦子通断折了。阶下放着一柄三四十斤的石锁,一半没在土里。再抬头一看,见亭子正中挂着一幅大清帝国全图。旁边两轴对联,颇有些惊心动魄。上联写的:“大事业须从革命做起,”下联写的“好身家要将流血换来。”其时革命两个字的字义,尚未播诸人口,华登云也不甚讲解得出来,只是猜度这种口气,分明是个反叛话头。光天化日之下,如何容得这般人物,不由暗暗伸着舌头,知非善地,不敢久留,凛凛的要向那大汉告辞。
那大汉已知其意,哈哈大笑,望着他说道:“华老头儿,你想已看出我们弟兄行迹。须知我弟兄们也不怕你,莫说你此时已经出了行伍,就是二三十年前你吃着粮饷的时候,你们那个盐捕营,养着些无限鸦片鬼儿,便是想替我弟兄们来抬枪炮,我弟兄们还嫌他没有气力呢。何况。……”说到此,众人一声喝彩,便将话截断。华登云吓得只管要跑。那大汉又叫道:“来来来,你敢是前去报了官兵来捕捉我们?”
华登云连连摇头道:“不不不敢。”那大汉笑道:“你去只管去,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便叫做满天飞宋兴的便是。你紧记着便了。”华登云点点头,急待转身。宋兴又叫起来说:“你昨夜到此,便可知道缘故?”
华登云又连连摇头说:“不不不知道。”宋兴哈哈大笑,指着他说道:“你很有些积蓄,你应该送给我弟兄们替社会上做些事业,你反把来济度那些狗道士吃酒嫖婆娘,我们康军师向你略施小计,命人引你到此,也只得了你二百块洋元,我替你存在此处,算你的报效。你若是明白的,我这里有些革命票子,你替我带回去,暗中散布,能使人人知道这票子好处,都肯倾心剖胆的,同我弟兄们一路去革命。算你是革命党的功臣,我暗中自有人监察着你,你自小心去干罢。”说毕,遂在身旁一个皮包里,取出一搭票子,数得一数,递给华登云。华登云战战兢兢的接过来,望怀里一收。宋兴又道:“你还要识一识烂腿道士与那个道童么?”
华登云尚未回言,宋兴一回头,早跑出一个汉子,在门外呜呜的吹了一声号筒。不多时早跑入两个人来,装束已换得极其齐整,看见华登云齐齐一笑说:“多多得罪,昨日虽是请你吃了我烂腿上一掬脓血,那脓血原是樱桃酱和那橘酱做成的,莫嫌秽亵,你将来到了上海汉口,那些番菜馆里,总要吃着这件东西的。”
华登云惟有羞惭满面,又见那装道童的更从怀里将花篮取出,用两手扯着,把一个三寸来长的花篮,扯得有二三尺,笑道:“你看这是甚么东西?看装你那二百洋圆可装得装不得?我那土几,原是凿有一个孔的,你的银子越重,我的篮儿越长,如今你已打破疑团,我们也算是逢场作戏。我们引你从来处来,还是我们引你从去处去罢。”说着,两个人夹着华登云出了门,一路飞跑,仍然送他至那座石桥,始行散去。
华登云迷迷惘惘,依然循着旧路回家。城郭犹是,却不曾人民都非,到反被张老太太夹讥夹讽训饬了一常华登云十分羞愧,自认不是,却终不敢将所遇之事说出。却喜他孙子慕吕病已渐渐复原,自家背地里猜测那革命票子上的命意,死也不敢拿出来给人看,只好紧紧藏在一个箱子里。遂又想到伍家晋芳,他如何会认得这强盗的女人。起先还想将那女人托带的布包儿送去,后来因为这事很有关系,倘这些强盗将来犯案,外人再因此知道我曾替他女人传递过甚么物件,这干系却不小,不如省事为妙。这件事我只当做了一场恶梦罢,遂原封不动,将这布包儿同革命票子搁在一处。一直放到第二年三月里,华登云畏罪之心也就渐渐淡了,一时触起那女子可怜情状,于无事之时,又不由的想将那个疑团破一破,并悄悄的将布包儿取出,依自己的意思,便想用剪子将那缝布包的线脚拆开,究竟看一看里面包的甚么秘密之件。望了两眼,终究是年老的人有些古道,恐怕破坏了人家的私件,有些对不住晋芳。
后来更忍不得,想了一个主意,自己便借着晋芳为名,先暗暗的试着他曾否认识这女子,如别无干碍,然后再将布包送去,方为两便。踌躇已定,从这一天清晨,便独自向伍晋芳处走来。走入门里,静悄悄不闻人声。便是那门房里两扇门,也是虚虚掩着。二门以外,是个四方天井。天井里有个小厮,约莫十二三岁,披了一件短袄子,腰间束着一条布带,在那里将一个铜钱,掼在墙脚下,又斜觑着一只眼,另取一个铜钱打那墙脚下的铜钱。嘴里还哼哼不知唱些甚么。他却不曾看见华登云。华登云再朝门房里一张,只见床上和衣躺着一个老头子,华登云故意咳了声嗽,那老头子正待招接,后来见华登云也不曾带有仆从。又不曾坐着轿子。遂依然躺着懒懒的问道:“你是来寻谁的?”
华登云躬了躬腰陪笑说道:“不敢动问你家少爷可在家么?”那老头子一面站起来,一面自言自语说道:“少爷么,怕是不曾起身呢。本来此刻也不是见客的时候。”又扬着喉咙喊道:“阿顺呢。……”遂听天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