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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如何结局,都暗暗替他捏着一把的汗。又听乔家运道:“童生真喜欢极了,以为童生命中注定该是。……”
王老师抢接道:“阿呀,老兄的命虽然好是好,怕这样大注金钱,还难压服得住,像兄弟是朝廷小小的命官,那就不可一概而论了。”乔家运道:“谁说不是这个道理。童生取了几锭在手里一望,可把童生气昏了,谁知那锭子上都明明錾着人的名字。”王老师惊问道:“是谁呢?”乔家运道:“还有谁有这样的福分,不必说别的,童生将自己那时情景告诉老师就知道了。童生发恨道,看我明日去告诉我们老师,包管还骗我老师一顿酒吃。”
王老师听到此已是不言而喻,真是高兴已极,忙回头唤道:“你们快去取我那老陈玫瑰出来,我要同乔先生对酌。”一言甫毕,自己便先跳起来,扯桌子,拖板凳,闹得个一塌糊涂。乔家运看见王老师这样神情,忍不住好笑,抬头只管望着屏门外面他那几位朋友。那古慕孔望着他只顾点头,似乎羡慕他的本领,真个被你弄上钩了。只是你说了这么一篇瞒天大谎,看你酒骗下肚,怎生发落下文。内中还有不知道乔家运是谎的,心中也甚以为异,转代王老师喝彩。其时早有三五个家人,安排杯箸。乔家运也不谦逊,果然一杯一杯的将那老陈玫瑰酒,喝得个痛快。淋漓饮酒之间,王老师又问道:“不消说这金锭子上是錾着兄弟名字了。然而若是有不曾錾着字的,也还该是兄弟之物,想老兄断不至有所分润。”
乔家运手里端着杯盅,又干了一杯,重又笑道:“那里有不錾字的呢?最奇怪大锭子固然錾着老师的名讳,那小锭子都还有师母名字在上面,童生却不敢说了。”王老师笑道:“妙呀,真有这般奇事,我内人小名自幼叫做毛团子,那锭子上面可是不是。”乔家运点一点头,笑得几乎把酒喷出来,连屏门外面众人,都不禁哈哈大笑。王老师毫不觉得,只管头索索的摇腿连连的摆,眼睛笑得都没有一丝儿缝,又催乔家运干了三大杯,重复问道:“你看见这名字后来怎么样呢?”
乔家运正色道:“老师若问后来的事,童生却不得而知了。”王老师忽然一惊说:“怎么?”乔家运笑道:“童生那时候一惊便惊醒了。”乔家运这句话不打紧,几乎不把王老师直掼在冷水里。王老师直把两个眼珠,睁得像灯盏一般,大怒道:“原来你说了一会,全是做梦。”乔家运笑道:“谁还不是做梦呢!”王老师怒极了,忽的跳起身来,骂着先前引进乔家运的那个斋夫,骂得个狗血喷头。正在不得开交,外面忽报进来,说学院传请。王老师再不敢怠慢,跑入里面去换袍褂去了。
这里乔家运等大家一笑而散。约莫四更天气,星斗满天,那学院门前信炮,一声一声的放到第三炮上。通衢大道,络绎不绝的灯火,便有许多童生戴着那没顶的大帽儿,胸前挂着一个四方卷袋,有送考的人便替他携着书箱,贫寒的只好自家一步一步的望前挪,虽然行人拥护,却都是仓皇失措,没有什么谈笑声音。走近学院门前,才听得人声喧沸,你喊我的考名,我唤你的表字,大家拚命的挤在辕门栅栏外面站着不动,遥遥的几十扇灯牌,挨次排着,晓风凛冽,吹得人牙齿发战,好容易头伸开了,腿站酸了,等到栅栏一开,只听吆喝一声,似排山倒海一般,一拥而进,跌跌倒倒,如丧家之犬,如入釜之鱼。
可怜那麟儿此时也正窜入里面,东磕西撞的乱攒,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心里一恨,恨不得重行跑出辕门,不去应考了。又念今日受得那禀生刘祖翼的恶气,逼着画结,整整的花了一元,家寒力学,白白将这一元送掉了,回去何以见着母亲,忍泪延挨,也只好在大溜里死挣,身又矮小,挤得喘不过气,只好仰头望着青天,浩然长叹。正自懊丧,早听见里面鼓点一敲,学台升座,身后站着许多学书门斗,各县老师,鱼贯而立。有一个带红缨帽子的少年,早捧出一叠卷子,按着上面点名,点着这人,这人便应一声,走至阶前,两旁的搜检手,早奔过来,鹰拿燕雀的一般,扭着辫发,将衣服一件一件的揭开搜检。无论什么纸片,只要有字,都把来掼在一旁。有几个童生把纸搓成细卷儿,在粪门里面,也被他们挖出了,黄澄澄的呈在学台面前。学台震怒,骂他们侮辱圣经,罚跪在地,其余都陆陆续续放进去了。
这个当儿刚点到古慕孔,古慕孔摇摇摆摆,正想望里面走,旁边的人,忽然看见他头上大帽子比别人高得许多,有一个搜检手,向前将他大帽一敲,那大帽子便脱落下来,跟着有许多纸本子散落在地,大家哄然一笑。接连便是乔家运趾高气扬,除得手里捧着笔砚,以及一个盛考食的袋儿,别无长物。谁知走过一人,将他考食袋子夺过去。乔家运怒道:“虽不成这袋里盛得书本子。”
那人笑道:“我们搜一搜再还你,也不妨事。”说着便将他买的茯芩糕,一片一片的撕得下来,谁知一块糕里,便安着一卷桃花细纸,写得甚是工细。乔家运羞惭满面,也不去取食袋子了,掉转头便走。却好古慕孔刚才将大帽带好,回头望着乔家运笑道:“你你你是不肯怀怀怀挟的,怎怎怎么想出这好好好法子来了。”彼此一笑,都望里面走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家庭压制泼妇扇雌威淫窟深沉娈童传妄语
幸喜麟儿,他却不知道什么叫做怀挟,肚腹里几本四书五经,却还是热热的不曾忘却。他点过名进去,大是吃了一吓。只见里面全是灯笼火把,照得如同白画,也辨不清楚东西南北,当中是一条极长甬道,两旁便都像那城隍庙里的二十四司一般,齐齐的排着栅栏。栅栏里面,横排着一张一张的考桌,又像寺院里的吃斋饭的所在。桌上各人点着白蜡,远远望去好像万颗流星。那些考童,鸦飞雀乱,东奔西蹿,一片喧哗之声,震得人耳朵都聋了。麟儿赶在一个僻净些的地方,悄悄的将卷子取得出来,看见上面印着一个红字,是洪字第三十五号,于是忙忙的好容易寻到一处,抬头看见灯笼上有个斗大的洪字,也不管别的,忙跑入去,将书箱放好,已是累得筋疲力倦。一会子听见外边放炮封门,这才大家略为安静。
学台坐着软轿,如飞的抬入里面。转眼之间,便从大堂上有几个人肩上扛着题目牌,缓缓而来。麟儿眼快,早看见第一个题目是“周有大赍”,第二个题目是“因之以饥馑至暮春者”,诗题是“未若柳絮因风起”,得因字。一面看一面忙用笔誊写下来,又向题目牌上对了一对,这才见那人又缓缓的向前去了。这时候天色业已大亮,众人桌上的白蜡,便都一齐吹灭,只闻得那一股油气,直冲鼻观。不多时那吟哦的声音,也就陆续而起。一会儿又听见有人在那里喊起来,说:不好了,因之以饥馑下面,我记得没有几句呀。怎么这一个当儿,再也想不起来。一个又说道:这诗题奇怪得多着呢,我记得千家诗上是什么更无柳絮因风起呀,未若二字,怕是学台大人弄错了罢。随后便都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起来。麟儿先前也还听着他们谈论,忽然看见有个老师模样的人,手里捧着一方图章,只管喊出来,说:“盖起讲戳子……盖起讲戳子。”
麟儿一听,说:“不好了,我一个字也还没有呢。”于是顾不得什么,先提起笔来在卷上写了一个起讲,看看也还看得过,便站起身来送过去给老师盖戳,遂偷眼看看别人的卷子,大吃一惊,暗想不好,我可做错了。他们那个太赍的赍字,都作我字解,我却是作予字解的,我明明记得朱子小注有一句赍予也,予是予夺之予,并非予汝之予,怎么他们都做成一个周有大我了,于是偷看了好几个人的卷子,没有一个不是周有大我,弄得麟儿到反疑惑起来。既然起讲已是这样做了,以下便也只好照这个意思写下去。幸亏第二个题目,他却记得清清楚楚,写了一个全题。再看别人不是比他长些,就是比他短些。麟儿暗暗好笑,那个诗题,可又是麟儿得了窍了。他是平时惯喜欢同人谈故典,有一天同朱二小姐辨驳谢道韫咏雪的诗,说他的弟兄总不及他,比得清切,所以麟儿知道这句诗是咏雪,并不是真正柳絮。可怜那些考童,只读过几本千家诗,他那里会知道晋代有这一件故事呢。闲话休题。这一场案发出来,却因为闹周有大我的十居八九,麟儿文字虽不甚佳,却是解释明白,便高高的取了个第四。
诸君试想当日的学额,多的不过取中五六十名,少的只有二三十名,那应试的童生,每县到有二三千八九百人不等,一经榜上无名,只听得那鬼哭神号的声音,真是如丧考妣,无颜见人,都纷纷躲入船上去了,预备连夜的逃回家乡。当日有人编得好,说是:“十炮打成油绿脸,三更溜上板黄船。”看是挖苦太甚,然而的确是真情实景。麟儿接连忙了几场覆试,到还平平正正,居然一领青衿,被他骗得到手。随例在学台面前领了花红酒果。
何其甫也十分高兴,自己虽考了一个三等,所幸几个学生之中,还算是麟儿替他绷了场面。转回扬州,少不得也要掏摸几元谢仪。这一日收拾已毕,便雇了船又向扬州进发。且说这个喜信,那学里的门斗,当那发案这一天,早连夜的奔回扬州城内,向各家报喜讨赏。其时报到云麟家里,可怜秦氏正在檐下帮着黄大妈洗干衣服,听见这个消息,忙取了几百文赏给门斗,早把个黄大妈笑得嘴都拢不起来,说:“相公难道真中了学了?我明明记得养他的时辰,好像便是昨日的事。怎么也会做起秀才大老爷起来了?这一来我们府里县里那些老爷,还要同我们相公如兄若弟,可不威武。好太太,你多赏给我几张喜报儿,拿回我们乡里去贴贴,管教我们那些乡下人吓得害怕,省得网狗子的老子被人欺负。”
秦氏点点头,转又流下几行眼泪,说假使他父亲在世,看着不知怎样欢喜,如今……黄大妈笑道:“太太这到不要多虑,难道我们大爷在阴间里会不知道。幽明无二理,他定然一样的请朋友吃喜酒,怕城隍老爷也还该送个贺分儿呢。”
秦氏道:“但愿这样才好。如今你且将衣服全放下来,我替你洗,你先到各家给一个信,说麟儿给学台取中了。”黄大妈笑道:“可是不错,我第一就要先到我们亲家太太那里,告诉她一声,叫她不敢作践我们家姑娘,知道舅老爷不是平民百姓了。”秦氏也笑起来说:“这却不必,你必须先到他师母那里,替我谢一声,麟儿全是承先生的教训,才有今日。说我们太太改一天再亲来叩谢呢。随后再到我们家里,以及伍府上,转回来再到姑娘那里,顺便接她回来住几天。”黄大妈一一答应,又跑入房里,带了几朵红花,笑嘻嘻的出门,果然先到美娘那里,出来便道拢过秦府,随即向三姑娘家走来。他是时常走动惯的,匆匆一直进去,揭起上房门帘。只见堂屋中间围了一大团的人,桌上放着一张花花绿绿的图画,一条红的,一条黑的,画的像蚂蝗一般,又有些像蜈蚣。早听见朱二小姐的声音说:“这是西比利亚,那是欧罗巴洲。”黄大妈一句也不懂,疑惑朱二小姐在那里念着什么咒语一般。伍太太也戴着眼镜子伏在桌上,笑说:“怎么路还有铁做成的?我到是不很相信,搁在那里罢。”
三姑娘一手拈着一片鞋帮儿,也在旁边观看。淑仪高高的猴在椅子上,将半边身子伏在朱二小姐肩头,猛一掉脸,看见黄大妈,笑喊道:“黄妈妈,你今儿来干什么的?可是春姐姐回家来了?姨娘命你来接我。”大家听见淑仪的话,才知道黄大妈进来,都笑着让她坐。黄大妈笑道:“仪姑娘,我今儿特特的来替姑娘道喜的。你麟哥哥中了学了。”伍太太听了笑道:“阿呀,这点点年纪,就中了学了,我先前就说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将来必有点出息,如今可不负你太太一片苦心,我也替你们太太欢喜呢。”三姑娘只管吟吟的笑,望着淑仪道:“仪儿,你听听,像你们这些丫头有何用处。”
朱二小姐笑道:“这也说不定。那《镜花缘》小说上,不是开着女科,万一将来有这一天,仪儿包管也是一个才女。”说得大家都笑起来。朱二小姐又道:“仪儿,你快去花厅里报你父亲一个喜信,省得他没精打采的,在那里只管渴睡。”淑仪点点头,刚待要走,又回头望着黄大妈道:“黄妈妈,你请坐一坐,我想同你一路到姨娘那里道喜呢。”说着,便走出去,一会儿又同着她父亲进来。伍晋芳也十分欢喜,又对着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