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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少一个女孩子,将来仪妹妹嫁得过来,我便是死了,也放心。”说着眼又一红。三姑娘久已闻得周氏凌虐绣春,看绣春情形,知道她心里委屈,便搭讪道:“仪儿也不是一定为此,她见她麟哥哥进学,她转发愤用心,日夜缠着她先生什么对对子,做诗呀,闹得人头疼。姑娘,你这一向还好。”
绣春点点头说:“托姨娘的福庇,各事都还安静。”正说着,秦氏从厨房里走出来,端了几碟点心,大家便随意坐着,见云麟已从外面拜客回来,匆匆卸了衣服,也便坐在绣春肩下笑道:“姐姐你那个婆太太,真是发笑,说的话,全然叫人不解,对着我称你做家姐,对着你又称母亲做家母,这也罢了,怎么我问姐姐,他说你们家姐在后面会童子呢。这童子是谁?”
绣春听了,脸上飞红,疑惑周氏知道她今早遇见那个男子的事情,又想并不曾看见周氏到着后面,正自回答不出,勉强说道:“我不晓得她说的是什么?我在井边汲水,什么童子不童子呢。”三姑娘拍掌大笑说:“我猜着了,你那个太亲母,是同你通文,他以为井上两个字不雅相,俗语说井上的神,叫做井泉童子,他便说是去会童子了。”众人一想,真是不错,不由都笑起来。云麟更是笑得发喘,说:“不错不错,他今日通文通得实是利害,他称我少爷不算,他又自称为小妇人,可是不伦不类。”说罢众人又是大笑。三姑娘笑道:“都是你这秀才做坏了,带累他也酸溜溜的起来,真是奇怪。”
此处大家热闹了一日,当天绣春便不曾回去,一直等麟儿在何先生处订了一个吉期,开贺,将刻成的试草,刷好的报条,一封一封雇着人沿家分散,便是茶水炉子,以及开剃头铺子的,都来索一张喜报,贴在墙壁上,光辉光辉。那些庵观寺院的和尚尼姑,更不消说了,屁滚尿流的,送着大份钱封儿,来孝敬本坊秀才老爷。这一天麟儿家里,也收到有一百多块洋钱,除酬谢何先生以外,尚赚得许多。秦氏欢喜自不必说,说也奇怪,世界上贫寒子弟,当那未曾发科发甲之先,便似狗屎一般的臭,断不会有人理会。偶然不识高低,向一向人家提起姻事,谁也不裂开笑口,说这穷念书的,有什么长进,我家娇生惯养的女儿,难不成肯白望着他火坑里葬送。你要想娶媳妇儿,可是老实些买一只黄母鸡,家里去生蛋罢。所以任你这些穷念书的,尽管捧着那本孟子,颠来倒去,说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还说是不孝有三,没钱为大呢。像云麟在寻常子弟之中,也算得是个翩翩浊世的佳公子了。然而当那未曾进学之先,除得那一天在柳春家会课的时辰,他那柳春母亲说曾爱着他,唤进内室,问了他一声可曾定了亲事不成,以外就没有人向云麟提过这句话。谁知云麟自进了学,红鸾星便跟着他发动了。大家伙儿约齐了,你一张庚帖,我一张庚帖,不住的向着他家送,那香炉底下,密层层的搁了有四五张,好像是人家有女儿的,都该送给新秀才赏鉴赏鉴。不是在下说无聊的话,云麟不是今日才生长的,怎么在先便没有娶亲的资格儿,今日要娶起来,便这样拥挤不开呢!
云麟好生得意,又生得一副标致面孔,照着镜子,暗暗欢喜。今日东家要看女婿,他便摇摇摆摆的送过东家来。明天西家要看女婿,他又摇摇摆摆送过西家去。今日穿这件旧衣服,明日添那件新鞋袜,忙个不住,秦氏溺爱,却便听其所为。连黄大妈住在乡里,那些乡里的土财主,也都一般托黄大来关说,要想新秀才去做个女婿。其实云麟心里,明知道自己的婚姻是在仪妹妹身上,再没有另聘他姓之理。只是少年豪兴,落得同那些人戏耍戏耍。三姑娘听见这个消息,也深愁把一个心爱的女婿,被人家夺去,几次催着晋芳向洛钟处去请他做媒,你想秦氏有个不答应的道理吗?加着绣春又从中怂恿,便择了一个好日子,将两人的年庚送给一个极高明的命课先生去合婚。别人家的年庚,容或还有个属相不配,时日犯冲,至于云麟同淑仪,诸君料也该记得他们这小两口儿,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谁还有个参差呢。那命课先生便老老实实批了一个上婚,连合卺开面的喜期喜辰,都老早择定了。
两家好不高兴,都忙着过茶下聘。绣春也甚是欢喜,因为田家又来接过三五次,便先自回去,说定了等兄弟下聘过礼那一天,再回家来帮忙。那淑仪在家听见这个信息,面子上装着不曾知道一般,其实那小心窝里,也兀自暗暗的跳跃。偏偏事有凑巧。这一天伍家门房里,用的那个老头子,因为他儿子阿顺得了一个童子痨,病势十分沉重,听着人说,请了一位算命瞎先生,替他用符退退恶星煞。正在门房里七搭八搭的瞎说,便有内里的仆妇们瞧见这个热闹,无意中讲给卜氏知道。卜氏偶然高兴,便命人将瞎子唤得进来,算算流年。不多一会,早见那瞎子扶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子进来,那小孩子一手提着一面小红旗儿,东倒西歪,写了几个大字,是山东李铁嘴,算命如神。一手提着一柄小铜锣儿,颤巍巍的将瞎子扶在一张板凳上坐下来,便有仆妇们倒了一杯茶递给瞎子。瞎子喝了一口,翻着那鲜红眼眶儿,撅着嘴问道:“太太们若问流年,我瞎子是从不奉承的,直言休怪。”
卜氏笑道:“要这样才好呢。”又望三姑娘笑道:“你也算一算。”三姑娘笑了一声,便先替卜氏报了年月日时,那瞎子说了一遍福寿双全的话。三姑娘也自己报了,瞎子又说是旺夫旺子。算过之后,卜氏猛触起一件心事。便把云麟的八字,请瞎子推算推算,还说了一句话:“这是我们亲戚家的一位相公,你先生看他将来怎么样?”瞎子便先将八字在嘴里叽哩咕噜念了一遍,又咳嗽两声,说道:“太太休怪,照这个命是最好不过了,两重金,两重水,金水相生,不不剥,又有文昌辅佐,贵官禄财,我瞎子保定他将来是一位封疆大臣,至少也有个状元游街的分儿。”
卜氏笑道:“真个如此,将来我叫他替你扬名。”此时三姑娘乐得只是点头,那瞎子又接着说道:“阿呀,这相公命主九宫,硬得好利害呀。将来同人家论婚,至少也有个三妻之命。”话未说完,三姑娘重重哼了一口,说:“先生查清楚些,不用嚼这些。……”
瞎子又把眼皮翻了几翻,挤得水淋淋的,急道:“怎么骂我嚼舌,我是照命上直说的。我李铁嘴说的话,能彀刻在石版上。这位小相公若是娶了亲,不出一年半截,那披麻煞包管进门,你记着我的话,如有半字虚浮,你来割我这张铁嘴去换糖吃去。”此时只把三姑娘气得脸上铁青,便连旁边仆妇们一个个都搓手咂舌,窃窃私语。偏生卜氏却听得十分出神,还只管催着瞎子讲。瞎子又原原本本说了一大篇话,卜氏十分不高兴,便开发李铁嘴走了。婆媳相对,默然无语。却好伍晋芳一手挽着淑仪,从前面笑嘻嘻的走得进来。卜氏再忍不住,喊了一声道:“晋芳,我适才替云府的相公算过命了,我们这亲事怕结不得,趁两家还不曾过礼,你去告诉你舅爷一声罢。”说着便将瞎子的话说了一遍,淑仪早躲入房里去了。
晋芳大笑起来:“我母亲你老人家也太迷信了,瞎子有什么见识,趁着嘴乱说,他有本事能断人吉凶生死,他便早该算到他眼睛几时会瞎,怎么不想个法儿来医治呢?麟儿命硬,我家仪儿同他的八字一样的,怕不也硬,以硬配硬,这有什么不好?况如今两家的喜事,都预备差不多齐全了,平白地去回人家,怕不成个笑话。”
卜氏听见晋芳侃侃而谈,含讥带讽,心中十分不快,便沉着脸说道:“女儿呢,原是你们养的,论理我也犯不着替你们做主,但仪儿总算是我伍家一代的人,我总不能眼巴巴的看着她。……”说到此卜氏也不忍再望下说,转流下几行眼泪来。晋芳也怕母亲生气,便陪笑道:“既然母亲不愿意结这类亲事,我们商量着办也好。”说着便走入自己房里,三姑娘也跟进来。晋芳冷笑了几声说:“这是从那里说起?怎么好好事体,被你们弄着这瞎子,闹出天大的笑话儿来了。”
三姑娘笑道:“都是母亲闹的。但是这些话,也不可不相信,我也有些替仪儿耽心。好在年纪都还小,老实等一二年再说罢。”三姑娘一面说着,一面拿眼去瞟淑仪。早见淑仪低头无语,两点眉尖压着有无限新愁,将裤带上两根大红须儿,扭成一个花模样。晋芳叹了一口气,也再不言语。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二十六回误姻缘伤心成幻梦假道学雄辩到敦伦
云家那里,梦也想不到有这一番变局,兀自忙得高兴。秦氏这一天,正坐在家里同黄大妈商议过礼的布置,门外网狗子忽笑得跳进来说:“何先生家的师母来了。”秦氏甚为纳罕,赶忙整整衣裳,迎至庭下。早见美娘轻匀淡抹,飘飘拂拂的含笑而来,后面是孙大随着。秦氏笑道:“师母今天怎生高兴向这里来走?”那美娘笑了一笑,未及答应,便望着孙大说道:“你先回去罢,停会再来接我。”孙大点点头,径自去了。美娘这才步入房里,大家坐定,美娘笑问道:“这边喜事想已忙妥当了。”
秦氏笑道:“本没有什么忙头,所幸伍府上也是自家亲戚,不计较什么。到那一天便要请师母光降光降,藉师母的全福呢。”美娘笑道:“那不消请得,准来扰喜酒的。”说着又掩口一笑,转望着秦氏道:“太太,你猜我今日为何事而来?我都不好意思同太太说了。”秦氏怔了一怔,说:“师母有什么话,但说不妨。”
美娘笑道:“这都是麟儿的先生混主意,逼着我来,我说出来,太太你不用理会,我回去自然会叫他死心塌地,我这时候若是不依着他来呢,我又要受他的气。我心里想着,我却好要到太太这边来走走,落得借此做个题目儿。你想他不知在那里会见我们书房里一个柳学生家父亲,说他家有个女孩子,比麟儿小得三岁,一心要想聘给麟儿。这边同伍府做亲,他先生是知道的,经不起他再三央恳关说,又重重的扰了人家一顿酒馆子,回来便同我斟酌,逼着我过来做媒,又说什么两姨姊妹,不能结亲,还之乎也者,闹了一大篇。太太,你想天下可有这种道理,放着人家已结成的亲事不谈,转山遥水远的绕这么一个大圈儿,不是白白的说了。”
秦氏笑了笑,刚待答话,黄大妈早在外面喊起来说:“阿呀,舅太太也来了,真是好人多相遇,快请进来,我家相公的师母也在里面坐呢。”秦氏同美娘各各起身迎接,何氏进内坐下,并不曾谈着别话,便望秦氏冷笑了一声道:“姐姐,你猜我今日是为何事而来,我都不好意思同姐姐讲了。”秦氏此时好生诧异,暗想他们两个人开口的话,都是一样,难不成何氏此来又是替麟儿做媒的。也只一般答道:“舅母有什么话,但说不妨。”何氏道:“天下有这样不讲情理的事,生米已成熟饭了,也会变了局。麟儿的亲事,他伍府上说搁着不谈了。问他为什么缘故,他家又说不出来。只是他伍府上好回我们媒人,我们媒人怎么好回姐姐这边呢?”
秦氏听了,也十分惊诧,刚待发话,随又忍着,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他府上不愿意结这亲事,我们也难相强,难道我不知道他府上变局的缘故,老实说,不过是嫌贫爱富罢咧。不是我说句狂话,只要我家麟儿,能巴结上进,怕没有王爷宰相家里沿街搭着彩棚,抛个彩球儿,只要那彩球打中在身上,一般的会去做驸马。舅母也不用生气,我们只管睁着眼,看他家小姐,嫁有钱有势的人家罢。唉,世界上什么叫做亲姊亲妹,有钱呢不亲的也来亲,没有钱呢,亲的也不亲了。我料不到我家三姑娘会变成这么一个势利人物。”秦氏说到此,转气愤愤的向着美娘道:“师母,你听听世界上,也还有这种奇事,照他伍府上的用心,我家麟儿便该娶不到媳妇儿了。偏生他柳府还一心的要他做女婿,又累先生如此费神,老实便请师母回去禀覆先生,如果他柳府愿意俯就,我们就拣这一天放聘罢。那柳相公,我也亲眼见过的,生得很是眉清目秀,想他的妹妹,必定也好,我也不去瞧了。”
美娘笑道:“这是那里的话,太太也不必认真,还是请我们姑太太去尽问一声,这里面恐怕还有别的缘故。”何氏道:“原来嫂子今日也是来替麟儿做媒的,这可巧极了。至于伍府上,再也不必去嗦,他舅舅已经因此气得骂了一顿,再请他去,料他也不肯。只是嫂子做媒,须要靠实了,不要像我们虎头蛇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