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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郎临窗,忽见小船上坐着云麟,吃了一惊,顿时将脸背转去,向别人谈笑,更不出来了。云麟一看,原来这女郎依然是红珠。他们却是也来游莫愁湖的,只恨得失声一笑,暗想今日那里来的晦气,早知道便死在场里也好。你红珠便任凭陪着阔客,难不成见了我,偷偷的笑得一笑,都使不得。算了罢,你只当没有我,我只当没有你。便命弄船的女郎,快把船拢岸,我不去到莫愁祠了。那女郎笑了一笑,便依着他。云麟上岸,依然跳上了车,命车夫拉到秦淮河去,匆匆进了红珠的门。红珠的母亲,见云麟进来,含笑将云麟迎至红珠房里,说:“少爷场里辛苦了,我家红姑,今日被一个甚么意大人叫去吃酒,我心里就很不舒服,知道少爷一出了场,便是要到这里来,不见红姑,叫少爷心里反记挂着她。是我吩付我们红姑说,略略同那个意大人周施一会儿,须得赶回来等候少爷,想此刻应该是回来的时候了。少爷请在房里歇一歇,我去叫他们端茶食进来。还有上好的西瓜,少爷吃一点儿,清清暑气。”
云麟本是夹着一头的醋劲,想到这里来会会妙珠,在妙珠面别诉一诉冤苦,不料红珠的母亲,反这般亲热,转又喜孜孜的将心软得下来了。便向红珠床上一坐,等到上灯时候,果然听见红珠回来,匆匆的进了房,向云麟嫣然一笑说:“今天可是难为你了,你总该要怪我。”
云麟冷笑道:“我便是怪你,又有甚么法儿呢,你飞上高枝儿去了,甚么情大人,义大人,阔得好不有趣。依我本该不来,我偏要来问问你,究竟理我不理?”说毕,撅起了嘴,再不开口。红珠叹道:“你怪我,我也由你怪。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心。”
云麟接着道:“不错呀,各人有各人的心,你此时的心,我可明明白白的,简直多着一个我。”红珠被他说得急起来,一把将云麟按住在床,自己转伏在他身上,眼睛里早含了一胞泪珠说:“我的牛性少爷,你不用挖苦人了,我待你的意思,那一件不好?”云麟笑道:“说起来,前天还多谢你的桂圆同西洋参,就是这一件好,其余都不好。”红珠笑道:“就如前日他们一定要送你的礼,我死命拦着。……”云麟冷笑道:“可又来,这不是赏了我的脸了。像我这样人还配得你家送礼。”红珠急道:“你要他们送礼,你须知道这礼,是不容易收的。”
云麟道:“照这样看来,是我收的不是了,我明日再叫人照样买一份来奉还,不要叫你姑娘生气。我知道你的意思,譬如说这礼,是倒在狗肚子里去了。”云麟愈说愈觉生气,一把将红珠推下身来,一翻身坐起用手揉着胸口。红珠又叹了一口气,转弯过粉臂,勾着云麟颈项,说:“少爷今天性气很大,我的话你一点都不懂得,我岂是说这礼不该送你,但是他们送礼的命意所在,又不是真个恭恭敬敬替你去发兆了,他们这份礼,一个钱使出去,是要想你少爷十倍把来还他的。我知道你的境遇,况我同你的交情,又不须用这虚情假意,我就不送你的礼,你难道还会怪我。”说着便伸手在枕头底下抽出五十块一封洋钱,递在云麟手里,又低低嘱咐道:“停会子我母亲进来,你就交给她,说是你赏给他们节下买果子吃的。其余的开销在外,还有一句话,老实对你讲,今晚还不能留你,适才那个姓意的,要到这里来摆酒。”
云麟听到此处,不禁恍然大悟,冷笑了一声说:“原来你这贱人,真个要撇我了,你一心一意去招呼意大人,我又不曾阻拦你,你将我当着三岁小孩子在掌上悔弄,我稀罕你这五十块洋钱。”说时迟,那时快,豁一声,云麟早将那封洋钱,劈手掼在地上。亮晶晶的像水银一般,满地乱滚。此时红珠的娘,听见这声息,忙赶进房。见满地都见洋钱,不禁笑起来说:“好云少爷,这许多洋钱用不了,把来在地上滚着玩耍。”红珠见她娘进来,忙掩饰道:“这是云少爷带来赏你们的,我同他抢得好耍子,将钱封抢散了,娘委屈些,更拾去罢。”
云麟此时怒气未息,见红珠如此说法,忙跳起身来辩道:“不是不是,我不曾带钱来,这是你们姑娘自己的,我犯不着拿她的钱装门面。”云麟这话不打紧,却不知道姐儿爱俏,鸨儿爱钞,红珠的娘见红珠同云麟实行倒贴主义,直气得三尸神爆,七窍生烟。所幸红珠的势力范围大,虽是她娘,尚不能奈何红珠怎样,不然这红珠性命,也难保不断送在云麟这几句话上。红珠的娘,忍着满肚皮的气,望红珠冷笑道:“好呀,姑娘真是仁至义尽,把辱祖宗羞父母的钱,拿来赔偿别人。俗语道得好,打折膀子朝里弯,不料我家姑娘到是实心眼儿,苦了皮肉还不算,还成大把的洋钱倒贴云少爷功名上进,他知道我们当门户的苦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阎王吃小鬼,有钱呢,就来开开心儿。若是没钱,他也不肯舍着这脸来骗你们当婊子的。”说着又望云麟道:“少爷听我的话,可是不是?”
红珠听他母亲这一番话,又刺心,又作呕,满面羞云,一直涨到鬓角旁边,呆呆的更是一言不发。红珠的娘又笑道:“这洋钱我也不问是云少爷的,是我们姑娘的,我到要先领个赏儿呢,没的辜负了人的心。”一面说,一面便在地上将洋钱拾起来,望袖子里一放,摇摇摆摆的出房去了。红珠见她母亲已走,不觉十分伤心,眼睁睁的钉着云麟,珠泪如雨。哭了半会,云麟也不开口。红珠揩了揩眼睛,狠狠的用一个指头向云麟额上一点说:“不知你是我那世里的冤家。”话才说完,忽听见她母亲在外面喊有客,叫红珠去招待。红珠连声答应,如飞的转身跑出去。
云麟见这光景,也不能久坐,遂悄悄的不别而行。转至寓中,已见何其甫等都出了常何其甫向云麟索头场卷稿子看,云麟死也不肯拿出。支吾了两句,夜深睡下,遂将红珠今日的意思,重行搁在心上思索。方才懊悔自家鲁莽,负了她一番热肠。你想世界上当妓女的,谁也肯把偷寒送暖煞费苦心的钱财,成大把的拿出来交结恩客。再不然或是她得了你一千银子,过后拿一二百出来给你,便算是同你不分家了,引得你死心塌地,这都是妓女笼络客人的手段。至于这些假充膘脸的少年,一味胡吹,说是某某姑娘倒贴了我许多许多,他全是扯着谎,卖弄他潘安般貌的意思,未可相信。到是我云麟自从交结了红珠,一个捧书本的学生,家道又贫寒,那里真个有钱去嫖,问问良心,我也不知用过了她多少昧心钱。她今日知道我在客中,又巧巧遇着节期开销,我死糊涂了心,怎么将她一片美意负了还不算,还替她张扬出来,她母亲万一再责备她,我这颗心,便是铁石做的,也如何对得她过。好笑我总疑惑她骗我,她又不曾骗着我一钱半钞,难不成就骗我这一个宝贝的人。不好不好,明天须得赶一个清早去到她那里赔一赔罪,才是道理。云麟想到此,便再也睡不安稳。略一闭眼,便已惊醒。早见窗子上透进日光来,吃了一吓,忙披衣坐起,穿束齐整,跳下了床,再一推开窗子,望望那里是日光,正是一轮明月,照得如同白昼,不觉卟哧一笑。忽听得何其甫在床上咳嗽,怕被他诘问,依然脱了鞋子重睡上床。这一觉转睡久了,还是客寓的人将他唤醒来盥洗,再问问何其甫,他们早已出去寻觅别的朋友,去看场里的文字去了。云麟乐得不同他们缠绕,锁了房门,便仍望红珠那里走来。走至门首,却好红珠的母亲正同几个小厮站在那里买菜,明明见了云麟,装着不曾看见,将身子背转过去。云麟那里知道这内中诀窍,更笑嘻嘻的走过来问他母亲说:“红珠起身不曾?”
她母亲假作惊讶道:“原来是云少爷,今天可是不巧,红姑正陪着意大人宿歇呢,此时还未曾起身。我家大女儿那边也有客,不能留少爷去坐。少爷若不弃嫌,便在老身房里歇一歇脚也使得。”云麟道:“不妨不妨。我就在这左近走一遭,绕转过来,再到这里,想也是时候了。”红珠的娘此时早不同云麟说话,只管指挥那几个小厮争论价值,计较斤两。云麟无奈,便踏着那满地露水,沿着秦淮河一带闲步。那沿河人家的婢女,都是乱发未整,睡脸初匀。云麟便从这个当儿细细赏鉴,看到得意的地方,越发想起他心上人来。不觉又绕至红珠家里,红珠的娘,又迎着上前说:“少爷来得很快,意大人刚才起身,同红姑娘在房里吃点心。这意大人真威武,他是旗人,常驻在南京。他同当今皇帝是一家,他到南京来的时候,听说皇上还亲自送行,一手提着龙袍子,望着意大人弯弯腰,说恕寡人不远送了,回来再会。南京有好小菜子带一两瓶,到家里来,夜晚上搭搭稀饭吃。这都是到午朝门外意大人手下的人亲口告诉我的。这意大人不比凡人,我家红姑娘伺候着他,前生也有些洪福呢。”
云麟也不理会她这些话。果然停了一会,那意大人出来了,红珠盈盈的送至门首。红珠的娘早将云麟扯在一旁,红珠一眼已看见云麟,送过意大人,疾转身子招呼云麟向房里去坐。云麟喜孜孜的跟着红珠进了房,房里的仆妇正在那里铺叠衾褥,抹碗盏,拭桌子。红珠看走近镜子旁边,又用一把牙梳子将鬓发拢得一拢,吩付仆妇赶快去泡茶。云麟只管对着红珠的脸庞尽瞅,红珠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笑道:“你看我这胭脂搽得匀不匀?”
云麟笑道:“我不瞅你别的,我瞅你嘴里这一瓣丁香儿,可曾被人吮破不曾?”红珠笑道:“呸,谁还愿意呢,该你来奚落我。”说着眼皮又一红。云麟老大不忍说:“我昨天很对不住你,我深愁你被你的母亲责备,难得这姓意的在这里,到好躲脱了灾星,我还十分的感激他,我到没有醋意。”红珠笑道:“啧啧啧,你不要推得干净罢。我请问你,昨天为甚么同我那样生气。我知道你的呆意思,似乎叫我不用接这姓意的,可是不是?”云麟笑道:“你一猜便着。只是你既知道,你为甚又接他呢,人说妇人家水性杨花,这你可算替人家做了证据了。”
红珠冷笑道:“好,好,就依你,我从今以后便不接别的客,但我身上穿的戴的,我老子娘吃的喝的,挑鸦片烟的,开销这份门户的,我姐姐倚靠的,上上下下,大大小小,薪工的,堂食的,自家捞摸的,客人赏赐的,不要你少爷多,你少爷只须按着月,老老实实送五百两银子过来,我就日里陪你读书,夜里陪你睡觉,你是形儿,我是影儿。你是鱼儿,我是水儿。你是太阳儿,我是凉月儿。千年不断头,万年不分手,你少爷还做得到做不到呢?”云麟听到这一番莺簧燕语,说得好笑起来,便接着道:“原来你的话,是口不应心的。你在先不是常同我说,荆布裙钗,粗茶淡饭,是你最喜欢不过的。怎么如今到先开出这一篇大账儿来了。”
红珠笑道:“呸,那是说的万一有这造化,我跟到你府上去,富有富过,穷有穷过,我不计较你。如今我这身子,还是我老子娘的,他们嘴张得簸箕大,把我当一颗摇钱树子,虽是他们的心肠太辣些,然而我究竟打从小儿时他们抚养大的,知恩报恩,原也该替他们支撑这份门户。那些花天酒地,糊涂了肠子的忘八蛋,他们的钱来得也未必光明,去的到还觉得爽利,我不替他们一古拢儿,收拾过来,我怕他们要生灾害病呢。”
云麟笑道:“不好不好,你便破口骂起媪客老爷来了,连我也要生气。”红珠笑得用手羞着脸道:“你没的叫人肉麻罢!老实说,这嫖客两字,你还不配。我请问你嫖我嫖得几多钱了?”云麟笑道:“如何?我说不要你假惺惺贴我的钱,可是落得被你奚落。别的事我们一概不提,明天我可要进这牢场,算是到了南京,还不曾好好的同你在一处儿乐个尽性。横竖中秋一过,考事已完,大约我们还是到扬州去盘桓罢。”
红珠叹道:“这话还难定局,窥探我娘口气,是要老住在这南京路数大些,不比扬州是个一洼之水。”云麟惊道:“真有这话?”红珠道:“十有九成。”云麟此时不禁把个头垂到胸口,好像要流泪一般,半晌挣了一句道:“你不走,我也不走。你在这里一世,我也在这里一世。”
红珠笑道:“这又算甚么呢?你我又算不得夫妻,又算不得姊妹,何消这般恩深义重。”云麟听到此处,不禁将个头扭转过来,对着红珠冷笑道:“你竟说得出这无情薄义话来,我说你看中了姓意的,可知我不曾冤屈你。”
红珠笑道:“便算我看中了姓意的,你又待如何?”云麟见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