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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氏又拭着眼泪说道:“我公公病重的时候,我就发了这条心。我姐姐她也要割,我说女儿割的股,依然拿自己的肉还自己的肉。于病人是个没相干,必得媳妇才有灵验。我所以特特的来请问太太。”
刘祖翼听见车氏要割股,不觉心悦诚服,慨然说道:“亲家太太你到不要拦着这位奶奶,让这位奶奶成了圣贤罢。便割死了都是有名的,一例可以请得旌表。我来告诉奶奶,这割股就拿把刀在膀臂上,割一块肥肉,登时煨好了给病人喝,比仙丹还来得快。”
车氏望着刘祖翼道:“多谢先生。”又回头对冯老太道:“我也不能久在这里耽搁了,家里我很不放心。得罪得罪,明天再会。”说着笑嘻嘻的一扭一扭,就盈盈的走了出去。冯老太送至门首,两人又密谈了几句。玉娇只听见冯老太说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大奶奶你看开些罢,甚么叫做名节?你若是答应他,那边情愿多出几文。你奶奶不看钱分上总还该看他情义。”
车氏也只笑了笑……且缓。这回书里冯老太所骂的那个寡妇,看官们猜猜是谁?想诸君料还记得那吃教的顾阿三,逼死卞玉贞用了一个偷换喜轿的毒计,硬生生将饶大雄娶的一个新妇抢得来,前回书中称他做乔大姑娘的便是。乔大姑娘因为当夜被顾阿三污了,次日公堂上情愿不嫁饶大雄,但求跟随顾阿三回家,这也是他误会了妇人从一而终的话。以为既污了我身子,除得一个死字,只有嫁给他,算是遮了羞,再没有别的方法。
谁知顾阿三,倚仗外人势力,那敲诈良善,鱼肉乡里,也不消多说。约莫一日也有几次。一个饼店也没有闲工夫去做买卖了,渐渐交给了许多匪类,东奔西走,说不尽还做了许多劫掠勾当。乔大姑娘日日提心吊胆,同顾阿三的母亲一处过活。后来顾阿三出了门,一年多不曾回家,有人传说他在河南地方被人捕获,病死在狱里。乔大姑娘哭得死去复活,家里全无积蓄,又兼频年以来,朝廷举办新政,衣租食税,逐渐加增,民间各物,因此飞涨。婆媳二人时常忍饿。有时候乔大姑娘也向他父亲乞助,无奈自小亡了母亲,兄弟乔家运因为乔大姑娘失身匪人,很看不起她。便说我们虽然可以帮助姐姐,不能再养那老不死乞妇,姐姐若肯抛弃了那乞妇,便回家来也不妨事,乔大姑娘那里肯答应,因此也不常回家中。顾阿三的母亲不久又死了,剩得乔大姑娘只影伶仃,他父亲乔滨再看不过,便硬命乔家运将她接得回来过活。
此时乔家运已娶了亲,便是适才到冯老太处的这位车氏。乔氏日日研究新学,不常在家,便在上海那个千锤报馆里鬼混。家中只有他们父女翁媳三人。姑嫂之间,外面很是亲热。车氏为人极其伶俐,从不肯怠慢这孀居小姑。乔滨不甚管理家务,都交代车氏一人经理。早年用心过度,目前得了一个喘嗽病症。有时发作起来,日夜自不交睫。屡次写信去喊乔家运回来,乔家运总说报务羁身,区区此心,知有国民,不知有父子了。”
乔滨接到此信,气得两眼反插。乔家运到还遇着便人,总带些戈制半夏,红色补丸,人造自来血,寄给乔滨,乔滨恨着他这忤逆不孝,一总不肯吃他寄的药。因此病势日重一日,忙得个车氏求神问卜,日不暇给,走到乔滨床前,便两眼哭得飞红的。乔滨看这媳妇比儿子孝顺得许多。乔大姑娘虽也是日夜衣不解带的侍奉,比较起车氏,总不如她体贴殷勤,慰问周到。车氏因为夜间打熬寂寞,时常请隔壁冯老太来家做伴,冯老太同车氏打得十分火热,无话不谈。车氏今年刚得岁,去年嫁给乔家运,乔家运娶了亲,不到一月,便动身到上海去了,正月里回来住了几日,又离别了车氏动身。冯老太往往同车氏取笑。说她当这新婚滋味,通共计算来不到三十个整夜,问车氏怎生忍得过。车氏笑道:“我做女儿也做了年半多的时候,都忍过去,怎么今日反忍不过了。”冯老太笑道:“这话不然,做女儿忍得到一百岁,做媳妇忍不到三五夜。”冯老太说这话的当儿,却好乔大姑娘也坐在旁边,冯老太又勾引着她道:“说大姑娘你如今是孀居了,想也是一样的。”
那乔大姑娘生性忠厚,那里听得进去这种蠢话,不由放下脸来,申斥了冯老太几句。后来背地里,又告诉他父亲乔滨,乔滨因此也戒饬车氏不许同冯老太往来。冯老太恨乔大姑娘深入骨髓。其实车氏同冯老太生有夙缘,那里因为你乔大姑娘一个人便分折得他们,所以乔滨病重,冯老太照常来往,便在这十几日前头乔大姑娘将要睡觉的时辰,已将鞋子脱了,忽然听见天井里沙沙的响,知是雨来了,却好日间晒了一身小衫裤露在天井里,不曾收拾,此时只得赶紧下床,开了房门,走至天井里去收拾。一会儿雨已不下,只闻风吹树叶的声音,见车氏房里灯已熄灭,知道他是睡了。刚将衣服收入手里,忽见腰门依然开着。吃了一惊,怕有窃贼,便扶墙摸壁的走入前一进里,思量唤醒仆妇们照察照察,耳边听得他父亲鼾声如雷,不敢高声叫喊。又走了几步,猛觉得门首有人嘻笑的声音,便吃一吓,悄悄的走近前一看。原来便是她弟媳车氏,面前立着一个少年汉子。分明事有暖味,此时若在别的识窍的,定然还转回来,不惊动他。那知这乔大姑娘是个蠢货,不省得风情月趣。便失声叫起来说:“这不是我的妹妹,你在这里做甚么?”这一声不打紧,早把那个汉子吓得走了,好似穿花蝴蝶一般,不知飞向那里去了。车氏慢慢的走转回身,冷笑道:“原来是姐姐,我见姐姐已经睡了觉的,不料此刻会跑出来。我是出来同冯老太说句话。被姐姐这一喊,到把冯老太喊跑了。”
乔大姑娘道:“不是冯老太,我分明看见是个男子。”车氏道:“是你眼花了,那里来的男子。我不因为你是个姐姐,你这般有得没得的乱说,我不依你。”乔大姑娘依然折辩道:“好笑妹妹把我简直当做瞎子,虽在这黑影里,我难道连个男女都分别不出,明见那人是个瘦长身段儿,不然跑起来,那里得这样飞快。”车氏怕她尽说,被人听见。便掩饰道:“不错不错,是个男子。他是我的堂房哥哥。”乔大姑娘笑道:“这还说得像。若说是冯老太,我死了都不相信。”这句话在乔大姑娘仍是句老实言语。经车氏听了,句句都像刺了她的心。然而同她再分辩不得,大家关好了门,重又走回来,各自安歇。第二天大清早起,乔大姑娘便来敲车氏的房门。车氏正恨她昨晚上出来显魂得可恶,便装着不听见。后来听她敲不过,便在床上问道:“可是姐姐。”乔大姑娘道:“不错是我,妹妹开门。”车氏道:“你老早起身做甚?我还要多睡一刻。”乔大姑娘道:“你睡不妨。我想起一句话来要问你,我为这句话,一夜都不曾好睡。”
车氏道:“又有甚么话,你只管说了罢。”乔大姑娘又想了一想才说道:“你昨晚说那个男子是你的堂房哥哥,我究不懂你这哥哥日间不好来谈心,为甚么半夜三更约你在门外相见。我一总悟不出这个缘故。好妹妹,你告诉了我罢。”车氏到此更忍不更,不由怒起来,拍着床边说道:“捉奸捉双。你昨夜为甚不捉住他?你只管一句半句的来消遣我。你兄弟倒不曾这样待我,不料我到遇见你这利害姑子精了。”
乔大姑娘听车氏在房里这一顿发作,不由吃了一吓。暗想她这些话又从那里说起,我何尝说甚么捉奸。我不过疑惑她这哥哥,想是日间见不得人,所以悄悄的从夜里来会她这妹妹,问一声取笑的意思。不料她转这样发恼,早知道如此,就不问她罢。想着便怏怏走转去。
车氏明知乔大姑娘是最老实不过,此番来问,决不是轻薄自己。然而又怕她无意中告诉别人,实大不便。便想了一计。这一天总不肯下床,嘤嘤啜泣。乔大姑娘不解其意,来催过几次。车氏发恼,总是不理。乔大姑娘暗想我是一个嫁出门的女儿,承父亲及兄弟看顾,接回家中过活。一个弟媳妇,忽然因为一件小事,白白得罪了她,心上很不过意,十分懊悔,也就躲向自家房里哭泣。
车氏暗中好笑,悄悄的到乔滨房里偷了一盒鸦片烟膏,益发走入乔大姑娘房里说道:“姐姐也不要生气,总是我不好,我也没有别的话说,诺诺,这一杯鸦片烟膏,就是我葬身之地。倘若你兄弟回家,叫他不用思念我。至于我的娘家,见我死了,自然别有主张,我也不能替姐姐弥缝。”说着,就端起盒子,张口而饮。只吓得乔大姑娘一把扯住车氏的手臂,说:“好妹妹,总怪我猪油蒙了心,信口乱说,还请妹妹恕我则个。我要有别的奚落妹妹的心,叫我不得好死。”说罢,几乎要跪下来。车氏见那乔大姑娘的可怜样儿,故意说道:“我好好的一个人,却被姐姐疑惑坏了,叫我有何面目生于世间,姐姐此时我寻死,便这样说,我便依姐姐不寻死了,难保姐姐后来不仍旧同别人闲谈。好姐姐,你不如让我死了,倒还干净。”
乔大姑娘只急得竭力分辩,并发誓以后再不提起这事。车氏才缓缓答应了。事过之后,车氏待乔大姑娘格外亲热。乔大姑娘畏罪感恩,更自不消说得。后来车氏又将此事告诉了冯老太,彼此都笑着乔大姑娘任人播弄。冯老太又说:“大奶奶你这哥哥两个字,到也回答得他好,他此时是你姨哥哥。明儿弄到一处去,又是情哥哥。”
车氏不等他话说完,忙啐了一声。冯老太自此觉得乔大姑娘又可恼,又可笑,也思量给大乔姑娘一个下马威。恰好闹出猫子偷饭这句话,所以便趁这番,骂得乔大姑娘一个痛快。乔大姑娘那里敢去分辩,可怜只得缩着头躲在房里。又因为父亲病势沉重,暗地里同车氏商量,若一旦不起,此身更无倚靠,要割股救父。车氏也知道这割股也不是甚么好干的顽意儿,然而这个贤名,又怕被乔大姑娘独占了去,起初便拦着乔大姑娘不要割,继见乔大姑娘决意要割,却又要将这贤名同她平分。她不比乔大姑娘老实,她便缝人讲说,说她是要割股救着公公,弄得无人不知道。她只是观望。实指望乔滨的病渐渐好起来。无如眼见得是不济了,乔大姑娘镇日的一条眼泪一条鼻涕,决计于这一夜焚香割股。她是个老实人,她又追问着车氏说:“妹妹不是说也要割股的,今晚我却要割了。你还是割不割?你若是肯割,我们晚间等人静了便一齐割。车氏听这话,不觉怔了一怔,一个转念,忙笑起来说:“难得姐姐真有这个孝心,姐姐是嫁出门的女儿,尚且如此,我是媳妇,公公是你兄弟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我如何不割。”
乔大姑娘十分赞叹。两人遂约在三更时分焚香割股。且说车氏那里肯做这样傻事。他便于当日预先买了四两猪肉,悄悄藏在房里,果然等至夜深,可怜乔大姑娘含着眼泪,当真拿了一柄剪刀,焚起香烛来,安放在天井中间,旁边生着炉火,预备煨肉。车氏缚了那块猪肉,慨然说道:“好姐姐,让我先割了罢。我弟妇不该占姐姐的先,因为这是苦痛的事,做弟妇的情愿拦头做了,这叫做有罪先受,有福后享。”乔大姑娘点点头。尽跪在地上睁眼望着,车氏恶狠狠掳起袖子,用剪刀向膀子上一戮,整整的一块大肉,随刀子掉下来,毫不疼痛,向乔大姑娘打了一个照面,说:“姐姐请罢,弟妇是已经割了。”
乔大姑娘暗想:原来割股是这般容易的,早知如此,我何不早割了。于是也掳起衫袖,拿刀向臂上一割,割了有二寸多长一条血口,一大片肉还黏连着半边,不曾割下,已是疼得要命,几乎晕跌下去。又一转念我的弟媳妇割股,怎生如此爽利,可知道是她心虔的缘故。我莫非心不虔吗?想到此发了发狠,便用嘴将那块肉很命一咬,才咬下来。那个血已流得不止,乔大姑娘顿时变了颜色。车氏又惊又笑,暗想亏她忍心下此毒手,既是如此,益发成全了你的孝心罢。于是趁乔大姑娘昏迷之中,便跑向房里取了一块白布来替她裹护创口,她这裹护创口的法子,也不用香灰,也不用刀伤药,转重重的按上一把食盐,放入创口里去,用线缚着,只听乔大姑娘喊了一声阿呀,真个昏晕过去。车氏带拖带拽,将乔大姑娘扶入他自家床上,自己才把那一块猪肉,同乔大姑娘割下来的肉,一齐用罐子煨了。送给乔滨喝。知滨喝下去,也不见有甚效验。
次日乔大姑娘不能下床,兀自呻吟不已。车氏暗暗发笑,转跑向冯老太那边去干她的正经了。你们试猜她这所干的正经是件甚么事?自然就是冯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