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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话,这有甚么要紧,瓜熟蒂自落,生儿育女,古之常理,不用说这些呆话。”晋芳道:“我看她疼得太利害,怕她禁不起呀。”卜氏道:“晋芳,你不必着急,你到是在家神面前点点满堂香烛,磕磕头保佑姑娘早生早养。”
晋芳道:“有理有理。”说着便去烧香去了。何氏见三姑娘一阵紧似一阵,大家商议抱她上盆。时已入夜,房里秉了灯火。谁知三姑娘上盆,足足有一个时辰,小儿并未落地。三姑娘疼得娇啼宛转,几不欲生。大家又将他放在床上歇一歇,换过热水,又上了一次盆,依然如故,便都有些惊慌起来。晋芳听得此信,更吓得魂不附体。先前三姑娘上一次盆,他磕一次头。后来三姑娘不曾上盆,他也自然而然的在那里磕头。参燕汤、桂圆汤早经煨好,一总还不曾用。于是便各出主意,有的说某家催生符最灵,又是某家樟木可以借来烧一烧。那晋芳一声儿也不言语,面上吓得雪白,忙忙的厨柜里检出一本书,翻几遍又看几遍,旁人还当他借着书消遣,也不理会。
大家胡乱吃了点晚饭,有三更时分,三姑娘在盆上更疼得利害,几乎晕了过去,催生符已经取来,高高悬着樟木亦烧了好半截。众老老七手八脚,开抽屉,开厨门,开箱子的铜锁,口里还齐喊着黄毛丫头、黑毛小使快快抱一个来给我。伍士元又叠次命人进来问信。洛钟也因为不放心,亦亲自过来探视,见过伍士元,便进内室。见晋芳仓皇失措,看见洛钟也忘记迎接。到是何氏看见洛钟前来,告诉他说:“三姑娘头生,自然艰难些,并没甚么变象,谅不甚事。”又悄语洛钟:“你看三姑爷此时还在那里捧着一部书看,不知他看的是甚么书?”
洛钟笑着走过来,偷眼一看,原来晋芳面前放了一本《福幼达生编》。晋芳见洛钟来,不觉忘情,说:“大哥你过来看看,古人的书,不可不信服的。”一面说,一面指着一条给他看道:“夫妇受孕,近分娩之期,务宜异床,否则男精污满妇人胞衣,胞衣愈积愈厚,小儿欲出,必以舌自舐其胞,胞厚则有时急不得出,恐有难产之患。”又说道:“兄弟便坐此病,今日累她受此苦痛,按之寸心,如何忍受。”说着声音便有些哽咽起来。洛钟被他说得脸上通红,笑道:“你放宽心些,舍妹谅不至有碍。”
洛钟退出之后,房内势甚危迫,王老老已经忙得汗出如雨,可巧她媳妇来给信,说周氏几次来催王老老前去,替秦氏接生。王老老此时正在吃紧,如何能去。这个当儿,房里高呼递参燕汤、桂圆汤,命大家不许动一动脚步,一时屏息无声,早听得房里小儿呱呱而啼,便不听见三姑娘嘶唤。王老老笑道:“恭喜太太,添了一位孙小姐千金。”卜氏道:“托天庇佑,大小无恙,便是个姑娘也好的。”大家忙着,将三姑娘伏侍上床。卜氏正要叫晋芳,再在神前磕头,忽的不知晋芳去向,互相诧异。前后寻觅不见踪迹,一直寻到后面厨房里,好笑那晋芳呆呆的立着,双泪如雨。众人告诉说:“少奶奶无恙,已经上床了。”晋芳听了这一句,那眼泪越发来得汹涌,几乎不嚎啕起来。家下人交头接耳,私相讪笑说:“不曾见过我家少爷到这般婆子气。”晋芳哭了一会,又怕人笑,擦了眼睛,奔至前面,先跑至三姑娘床前,见三姑娘倚在一张枕上,虽是颜色憔悴,然却无所痛苦,便俯着耳朵低问道:“此时觉得好些么?”
三姑娘点点头。连日忙着买化毒丹、甘草、勾藤、胡黄连替小儿开口,以及洗三汤饼,俱极热闹。伍士元亲自替孙女儿起一名字,叫做淑仪。背地这晋芳又告诉三姑娘道:“我前日正在灶前许愿,允刊刻达生编三千部,谁知愿才出口,便听人说你小儿已生。我痛定思痛,不知那里有这许多眼泪来。”
三姑娘听了,亦甚感激,此处且按下不表。却好同年同月同日同时,那秦氏便生了一个男儿子,这个男儿却因为淑仪与他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幸免一场大难。王老老受了周氏密嘱,前回书中已曾言过,谅诸君亦还不曾忘却。此事惟有义仆黄大妈,曾在周氏窗下窃听,窃听之后,要想告诉主母,又深恐主母吃惊。若是不搬进店中,又实实无别法可想,自己遂打定主意,却于秦氏分娩这一夜,秦老太命黄大妈去请王老老,黄大妈故意在外旋转了一次,却不曾去。后来临盆危急,黄大妈越发不理会秦老太,便自己独任其难,两只手臂染成猩血飞红,才把那云麟小官官接下,还被秦老太骂得烟舞涨气,她也不辩白一辩白。惟有周氏急得要命,几次打发小官去请王老老,那王老老却好正在伍家出力,不得分身,遂把周氏一番毒计阴谋,化得无形无影。以后秦氏一饮一食,俱是黄大妈亲手调理,井井有条。
云、伍两家,彼此接得喜信,各各欢喜,自不必说。且说仪徵十二圩,盐舶林立,中有一家姓童,弄船的老夫妇两口,膝下有个女儿,名字叫做瑞花,恰好第二天出嫁,嫁给仙女庙陈姓米行。夕阳临江,薰风徐至。童老头子请了左船右舟的好朋友,大鱼大肉,摆在船头上,吃得快乐。江面巨枭拨鲸大王孟海华,手下有七八千徒弟,多有一半与童老头子相好。是晚小舟如织,很为热闹。
次日清晨,童老头子自家带了女孩儿另外雇了一只船,沿着江向内河一带开去。行抵万福桥,时已醺黑,老头子先将船系在一个热闹地方,便打发两个伙计给信到陈家,命他家打轿子来接。瑞花是洒脱惯的,不耐烦舱里闷气,便悄悄的开了一面窗子,向岸上瞧看景致。事有凑巧,岸上走过两个少年来,都是玄色长衫,宽袍大袖,一条辫子,松了有五六寸长,手里握着一柄黑油扇子,扇柄上还插了一枝茉莉花,看了瑞花一眼,说:“老三,你看好个雌儿,若得与她刮得一刮,准管有好味道。”又一个说道:“捺刮利捺不得捺刮利。船头上那个老家伙,恶眉恶眼,不是好惹的。常老二,你不要乱想心思,防着人家给棒捶你吃。”两人笑着走着,也就离了瑞花的船。瑞花是个江湖上的女子,有甚么不懂得,便喃喃的骂道:“砍了瘟头的,不要在这里撒野,你想来调戏老娘。你的梦还不曾醒呢!”
老个王老三听见瑞花骂他,急得跳转来望着瑞花道:“那里来的小娼妇,别人怕你,老子是不怕你。”一句话未完,猛的船上跳过一个人,捧起王老三一双腿,一直跌倒河坎底下,说:“不济事的脓包,你也想来打光棍。”常老二见光景不好,也顾不得王老三,橛过屁股一溜烟跑到一家小酒铺里。那酒铺里并没多客,只有靠东一张桌上,坐了有五六个人,一见常老二,说:“老二这壁坐,为甚事这般张皇失措的?”
常老二道:“诸位弟兄们,今晚不能畅聚了,快快起来,大家去救王三哥吃了亏了。”遂喘吁吁的将适才之事,告诉他们。坐中有个粗眉大眼的胖子,左颧上簇着一搭毛茸茸的青记,他是仙女镇上一个开浴堂的老板,年纪不过左右,姓马名彪,绰号肉团鱼,手下鱼龙混杂,也有二三十徒弟。当时听了常老二的话,勃然大怒,将身上一件夏布背搭,倏的剥去,跳起来说:“大家快走。”于是一窝风正待发脚,忽见王老三踉踉跄跄的进来,头额上有些血迹,两条腿湿淋淋的。马彪开口便问:“老三你怎么吃了人的苦了?”
王老三道:“不要紧,不要紧,跌个把筋斗算甚么屁事。诸位哥哥,你晓得那个雌儿是谁?原来就是陈小剥皮的堂客。陈小剥皮还说今日请我们吃喜酒,却不道我倒先吃了他丈人老子一顿打。他丈人原是拔鲸大王手下一个头目,叫童老么,颇有些膂力,怪不得我对付不过他。如今我打听得他们,接亲的接亲,送嫁的送嫁,好不高兴。我们且缓一缓,等晚饭之后,大家齐打伙儿去闹新娘子。兄弟们有本事的,想个法儿弄点小苦给那个丫头尝一尝,便是算代兄弟报仇。”众人齐道:“老三说得有理。”
马彪道:“不可。这与新娘子有甚么相干,你吃他老子打,就该还打他老子。况且已知是小陈的亲戚,说开罢了,还闹甚么故典。”说得王老三同常老二默然无语。马彪同众人吃了几杯酒,别着众人自走了。此时大家见马彪已去,你一句,我一句,商议着要去闹亲。时已二更,便都向陈剥皮家一路行来。王老三只顾望秧田里看,是要寻觅甚么物件一般。忽见那秧田里有些蠕蠕的动,一望是条二尺来长的一条小花蛇。低下头,顺便捞住它。那蛇昂头吐舌,大家笑道:“老三太顽皮了,这个东西惹他做甚?”
王老三笑道:“等我带了去给陈家新娘子瞧瞧,看这蛇是双眼是独眼。”说得大家笑起来。王老三把蛇团团望腰间袋子里一收,到了陈家米行门首,因为做喜事,万寿司巡检,还派了几个鸦片烟鬼子的亲兵。替他把守大门。看见王老三等,大家一笑,让着进去了。那巡检老爷有多岁,穿着一领旧纱外褂,众多米行老板,陪着他恭恭敬敬在那里吃酒。王老三等一阵唣,见陈老剥皮小剥皮殷勤款接,大家也就不好意思作恶,说说笑笑,便要出去。便是王老三腰里一条蛇,也不容他拿得出来。正在踌躇,一眼看见靠床一个簇新马桶,知是新娘子的,挤过去从扰攘之中,暗暗将桶盖揭起,把蛇放进去,心想这丫头会骂人,让你被蛇咬一口,你才知道老三利害呢。走出来还看见那童老么,在那里拿大碗喝酒。彼此不相照会,各各散了。一宿无话。
次日新娘子下床,第一件要事是小解,因为一夜把一泡大溺,都忍在肚里,涨得几乎要流出来,他那里知道王老三同他顽了一个顽意儿,忙忙的坐上马桶。如珠走盘,如瀑归壑,正溺得畅快,可怜那蛇,昨夜忽然的堕入这黑暗世界,正在那里纵横驰荡,猛又被这一泡又臊又热的溺劈头淋着,你想它虽非蛟龙得云雨,也就要趁势上天。无如瑞花之臀,将马桶压得完风不透,要想钻隙而出,那里能够,奋力望上一钻,不偏不倚偏偏钻入那无底壑里去了。陈小剥皮在床上正在养神,猛听得新娘子大叫一声,吓得魂不附体。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七回白虎当头县官笞秃婿红鸾错配娇女嫁书呆
陈小剥皮从床上跳下,早见童瑞花口张目瞪直挺挺的躺在马桶旁边,裤子尚未系好,再拿手摸她鼻息,已经没有气了,把个陈小剥皮的灵魂儿,从泥丸宫一直飞到瓜洼国。开了房门,直望外跑。此时却好天色才亮,外面守夜女眷,正因没有消遣,大家拚起两桌点点湖的牌局,桌上残灯犹明。猛然见陈小剥皮直跳出来,大家吃了一惊,问他缘故。他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引着众人向他房里去。于是男女仆从,都一哄而进,看见这种奇事,互相惊奇诧异。便有女人把马桶盖好,将新娘子仍然抬至床上,周身验视,并无伤损。陈老夫妇便哭起来。说道:“别的不打紧,白白的花了许多钱,娶个媳妇,刚刚来了一天,忽又挢了辫子了。雀子头上有多大点脑子呢。昨儿竖的抬进门,今儿横的抬出门,一出一进,像这样快法,有多少家私,也不够用呀。”
屋内闹得沸腾,那童老么昨晚吃得烂醉,正同几个伙计,睡在前面柜台上,酣呼不醒,有人告诉他女儿已死,他还喃喃的说:“诸位不必开心,枉口白话的,说这些晦气话做甚?”后见人说得认真,他才一翻身跳下柜台,掖了短衫,直望女儿房里跳,果然见女儿死了。他也不哭便问陈小剥皮,女儿是怎样死的。陈小剥皮将今早情形说了一遍。童老么冷笑道:“我到不曾听见人家撒尿会撒死了的,若是撒尿会撒死人,那世上男女可不用生着这撒尿的东西了,总是你这小东西,不知安着甚么心,一晚上便弄死他了,你不偿我女儿的命,更有谁偿她的命。”说着,伸过钵子大的拳头,拖陈小剥皮,便望下捶打。幸亏店里人多,还有些挑脚夫做好做歹,将童老么拖到前面,童老么开口便是一千串钱埋葬费,老剥皮听了吓得舌头伸了有五寸长。说他女儿好好死的,我又不曾害死她。他开口就是一千八百,他把我当做财主看待。是的,我收殓他女儿,他不许过问,我另外送他五百个钱。雇只船过江,他也要回头想想,他女儿若是早死一天,难不成这笔钱还要我出。众人往返说了几次,无如亲家二人的意思,相悬太远,弄到结局,还是你揪着我,我揪着你,一路进城,向江都县里来打官司。
天气炎热,死尸不能久搁,当着地保草草的先用一口薄材收了,不曾封钉,好等江都县来相验。此事一传,通镇的人,纷纷猜测,说无缘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