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菜太菲薄了,老父台做着现任,自然不觉得财政困难,至于敝公馆里,除得田地房产上有些出项。稍不谨慎,便愁支撑不住这份门户。所以鄙人每天除得吃点小荤,其馀便连内人小妾等,也不能染指于鼎,并不是鄙人贵鱼虾而贱骨肉。实在因为食指浩繁,恐怕后难为继呢。”
毕升听石茂椿说了这一番话,不禁肃然起敬,说:“大人的话,怕不是句句金石,只是插职适才所笑,并不敢奚落大人。因为大人说敝衙里禁屠,便该吃素,这话未免太认真了。卑职禁屠的宗旨,不过骗骗那些百姓,显见得卑职还肯在地方上做事,其实那天上的雨,岂是禁屠可以求得来的。卑职有个法子,当那晴得久了,便无意的踱到厨房里。验是有雨没雨,若是无雨呢,任百姓们渴死,卑职也不理他。若是有些雨意呢,卑职便禁屠起来。大约卑职要是不禁屠,若一禁屠,拿得稳不出三日,便还他一个倾盆大雨。卑职尝夸卑职的厨房,比上海天文台还灵验些。至于吃素不吃素,更是莫须有的事了。大人不信,停一会我叫他们捧出鱼翅海参鸡猪鱼鸭来,虽然及不得大人厨房里办的精致,总不至叫大人呷卑职一口麻油汤而去。”石茂椿惊诧道:“哦,原来禁屠是哄着百姓们顽的。但是父台说贵衙门的厨房,比上海天文台还灵验几倍,这到要请教请教,若果是真的,我懊悔当日又何必花费钱钞,去买一座风雨表挂在厅壁上呢!”
毕升笑道:“风雨表么,那是不中用的。我来告诉大人罢,卑职的厨房里,咸鱼咸肉最多,一到天要落雨,他在几日前便会津津的有些咸卤出来。风雨越近,他那咸卤越多,只要验那咸卤一点一点的往下滴,便知风雨就来得快了,赶紧出一张告示。若是碰巧,告示的糊迹未干,包管风雨立至,引得那些百姓口口声声说是卑职至诚感神。其实卑职那里去感神呢。只感激那些咸鱼咸肉罢咧。这一次奇怪,告示出去已经三日,天上还这般晴朗,敢是我这天文台忽然不灵验起来。然而断然不会的,或者蓄之愈,久发之愈暴,亦不可知。”正说话之间,忽然西南角上一座花圃,那些枝枝叶叶,平空直倒下来。一阵狂风过后,不知那里来的无限黑云,一朵一朵直望上冒,顿时将一个青天遮得乌光漆黑。毕升大喜,拍掌笑道:“卑职的话如何?这风吹得好凉爽,适才的炎热,不知躲向那里去了。”
石茂椿默默点头,低说道:“真是佩服,这雨竟被你求得来了,先还说回去吃饭,如今真个要在你这里叨扰。……”话还未毕,猛的一道金电,直射入厅堂上,余光兀自闪闪烁烁的旋转,吓得石茂椿缩头不迭,说:“雷。……”便从他这一句话里,打一个霹雳怒雷,好像将房屋已经劈碎了一半。毕升急站立起来,想要逃走,面无人色。雷声近后,那雨好像似翻江倒海一般,万声齐发,风林怒号。厅上愈黑,几乎对面认不出人来。好些仆役忙个不迭,点起几张保险灯,那灯光兀自摇摇不定。眨眨眼,阶墀之下已成大河。檐溜排空,如万马奔腾。那黑云里只见万道金蛇,穿来穿去。其时刚在未牌时分,那雨势正是有增无减。天上的黑云,一直压到屋边。毕升想同石茂椿说话,那里会听得见,只管摇头摆手,彼此打着哑谜儿。不得已将坐的椅子,两人移挪,并在一处。石茂椿大声笑道:“父台求得好雨,这雨太求得大了。不如快些求晴罢。”毕升摇摇头,也大声说道:“不行不行,求晴也要看咸鱼咸肉可干燥不曾,料想这般雨热,那咸鱼咸肉一时如何会得干燥。”
毕升刚说着话,忽然觉靴子下面冷浸起来,缩脚不迭。那旁边侍立的人,早惊惶失措说:“不好不好,水到厅上来了。”石茂椿再一低头,果然水已浸到脚跟。刚要叫唤,那水更来得快,早又漫上膝盖。两个人两条夏布裤子,湿淋淋的绷着大腿,几乎叫那胯下物都须眉毕现起来。此时众人手忙脚乱,便在水里赶紧将石茂椿同毕升抱在大桌上。毕升逼着家人们,快向后边上房里去打探打探,看水势比前面如何。若是利害还须得差人去雇船只,好避水灾。家人们应了一声,便从水里寻了一柄雨伞,冒着狂风暴雨,向后边去了。石茂椿笑道:“此刻壁上钟点,已经五点多钟了,这雨如何还不肯住,”毕升道:“大人肚腹,应该饥饿。”回头又对旁边的人说道:“你们去命厨房里开一桌饭菜来。”
侧首有个家人哭丧着脸说道:“回老爷的话,小的们不待老爷吩付,早经向厨房里催过几次,无如此时厨灶全都浸在水里,也没处燃火,那里来的饭菜呢。”毕升叹了一口气说:“无论甚么东西,权且拿来充一充饥罢,可是饥不过了。”那个家人不得已,停了一歇,手里捧出几个陈馒头来。说委实没有可吃,这几个馒头,请老爷同石大人权且充饥。一等雨住了,再行设法。”石茂椿笑道:“好好,拿上来罢,我不肯吃你们老爷的麻油汤,谁知倒吃了你们姨太太两个肉馒头。”
众人大家一笑。石茂椿一面吃着馒头,一面笑道:“这一场雨,我到想起一件事来。上次城里一带地方,街道低洼,遇头几场小雨,便行淹没,我曾经提倡,想捐一捐他们修理街道,谁知那些店铺造我的谣言,说我将凡有的捐款概行吞没。此次便竭力同我反对,我恨这一班人深入骨髓,这一场雨之后,不管他们答应不答应,老父台严严的出一张告示,每户无论贫富,按着人口,每一个人叫他们出五百文。不淹的地方,也按着人口,一个人叫他们出五百文。你道为甚么不淹的地方,也叫他们出五百文呢?须知他那里不淹,可知淹没地方的水,便全是他们灌注来的,以邻国为壑,尚且不可,以邻居为壑,倒反可以吗?他们若再有半字不答应,父台尽管差人去捕捉他们,他们百姓是最怕官的,包管妥妥贴贴,将钱送得出来。”说到此,又附着毕升耳朵道:“至少你我每人三千串文是稳稳到手。”
毕升笑道:“就是就是,外边的事,大人主之。里边的事,卑职自然效劳。卑职此时心里还烦扰得很呢。今年这一次下忙,包管又减了成色,那些王八蛋的农民,还怕不拖泥带水的上来报荒。甚至本没有甚么损失,他们便没命的信口乱报,巴不得豁免了他们钱粮。大人你是知道的,做州县的,不想在钱粮上生发生发,不如家里去吃粥了。又为甚三分二分左借着利债来捐官。这是一层。第二层这信息传上去,上头又要闹放赈了。卑职老实的专为这些事忙罢,忙得好呢,不见得有甚么保举,忙得不好,百姓是百姓的怨言,上司是上司的申斥,可就吃不了这冤枉了。”
石茂椿笑道:“父台毕竟是个初任,其中的利弊,还不甚透澈,若进到放赈,怕不是替父台大大添一笔出息。只消将赚的款子,在上司衙门里通通送一份厚礼,包管再没有批驳。至于百姓,他同你有甚么瓜葛,他饿他的死他的,你一概给他一个不睬。他来报荒,你有的是板子,每人屁股上给他数上一千八百,他便真有荒,也不敢上来报了。你照常征你的钱粮,钱粮不旺,你就比差,差人吃比不过,还愁他不会催逼他们。只消遣差人下乡三次五次,包管那些百姓搁不住他们催逼,卖儿卖女,也须来完纳钱粮。他们咒骂,听他们咒骂。几曾见做官的,会被百姓咒骂死的。”
毕升哈哈大笑说:“妙计妙计!。……”刚要再望下说,忽然先前进去探访水势的那个家人冒着大雨,气急败坏向水里奔进来,说:“禀上老爷,后面水势淹得有七八尺深,太太姨太太都扒上床顶坐着,小少爷不知轻重,一个猛不防,从床顶上跌入水里,家人们忙着抱起来,已是不知人事,想没有望了。此时水势,还是有增无已,太太哭得要死,也要投水。经婆子们扯着。请老爷快进去劝劝太太。”
毕升听到此,早经吓得魂飞天外,嚎嚎的痛哭。好在当这风雨交加时候,毕升再是哭得利害,不过在那万籁之中添了小小一层声浪。石茂椿依然坐在旁边,一千八百的打算捐输百姓,忽然看见毕升站起身想望里走,忙一把扯着他的袍袖。说:“老父台你看这一次水灾,明天上街去写捐,还是父台这里派人呢,还是我们绅士包办。”毕升哭道:“一切交给大人办罢。卑职的儿子已是死了,此时方寸大乱。……”
石茂椿笑道:“父台死了儿子,我何尝不知道。但是这算得甚么,只要有钱,还愁没有儿子么。老父台不过多拚着买几个如夫人罢咧。”说着又拍手笑道:“我这话不打紧,又要吃你现在那个如夫人骂。”毕升也不暇再和石茂椿谈心,命一个家人驮他在背上,匆匆奔入后面去了。石茂椿没精打采,一直等到夜晚,雨势稍息时辰,这才乘轿回家。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四十八回别恨满琴书挹秀轩中成旅客吟场森剑戟消闲录上感诗人
且说扬州这一场大雨,据父老说起来,已有六十多年,不曾遭此水荒。雨止之后,将一个扬州城,通通浸在水晶宫里。深的地方,足足有四五尺。就是极浅,也还一尺二尺不等,居民叫苦不迭。大家搭起板架猴在上面,大有上古构木为巢的景况。登高一望,万家断了炊火。虽在夏末,早似深秋。萧条气象,惨不忍见。次日便有人传说离城四五十里淮子桥出蛟,那水头漫得有二丈多高,淹死居民不计其数,房屋牲畜更是不消说得。因此城里的百姓,到反觉得徼天之幸。足足挨了半个多月,那水势方才退尽,仍旧安居乐业。
谁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刚才闹过蛟水,馀波未已,猛然间在七月十五这一天,合城的百姓,又惊慌起来。你道为的甚么缘故呢?原来扬州府内,本是分着新旧二城,那旧城城边有一条兵马司巷,巷里有一座茶水炉子。这一晚,刚走来一个老婆子拎茶,忽然从脚边冒起一股红水,惊得那婆子怪叫起来。再看看那股水,鲜红无比,依然向上汩汩的冒。老婆子腿上沾了几点,便突然红肿。这个当儿,便聚拢了多少人惊奇诧怪,指东画西。忽然又有人叫唤说:“不好不好,这里又冒了这里又冒了!”一连便是几处,都冒的红水。风声传布,一时间早惊动合城百姓。蜂拥着都来瞧看奇文。将一条兵马司巷,挤得水泄不通。大家纷纷议论,有的说是这地下曾经埋过私生孩子,千年不朽,便会生此怪异。有的说这家茶炉子,应该降生贵人,巧巧茶水炉子有一个妇人,正怀着孕,人又说她孕了三年不曾生育。这红水便因她而发,非得将这个妇人杀了,不足禳此灾异,可怜吓得那妇人怪哭。有几个略解事体的,便议论着说:“这些话未免太荒诞不经。在我们看来,怕这地底下,必是又要出蛟,保不定这蛟已将地上翻松,上边只剩得薄薄的一层地壳,只要接着天上雷雨,那交自然会腾空而去,该是我们百姓遭劫。前次不曾淹死,此次应该逃不掉了。”
这一番议论还不曾讲完,奇怪那些拥挤着观看的人,一声阿呀,早都抱头鼠窜纷纷四散。忽然将一条兵马司巷,空荡荡的露得出来。原来大家因为听见这地土已被蛟龙翻空了,深愁坠落下去,故而纷纷逃走。又加着大雨之后,人心是被水吓慌了,听说又要出蛟,从这一夜里便有多少富户,翻箱倒笼,携男抱女,扒在城墙上面躲水。幸亏那一夜还是星月咬洁,没有一点云影,次日叫声惭愧,依旧安然回来。这兵马司巷里,终究没有人敢进去走动。当时城守各官便将这巷闭塞了,连日命人用铁签子去试探地土。可怜人心惶惶,眠不安席,一连数日,只要天上起了些微雨势,大家便都啼哭起来,以为没有命了,预备逃生。甚至有赶着迁居到外方的。
然而在下这部书,既不是地理志,又不是风俗史,正自不必替一班百姓记那无意识的举动,却要在这里面寻出一条线索,使读者心地豁然。这一条线索却又遥遥牵搭到伍晋芳那里。读者须记得伍晋芳此时正在湖北候补。他虽然没有泰山般的倚靠,一时不能得优差肥缺,然而他有的是钱,只消捧出白花花的银子,拣那在省城里几个红道台巴结巴结,银子虽然不会说话,道台是会说话的,便替他在督抚面前游扬起来,居然不上半年,上头便委他在善后局里当个收支差使,虽然不是甚么上等的调剂,只要安安稳稳的做去,到还可以做得长久,不比厘金筹饷那些阔差,是人人竞争的。
伍晋芳到也心满意足,镇日在局中办事,公馆里的杂务,全行交给林雨生料理。林雨生此时已将他妻子巴氏及他的儿子,都接到湖北,在公馆邻近处所寻了一所房屋,丰衣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