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在这里听着呢。”
其实林雨生自说林雨生的话,他一总不曾入耳,尽看着那江水发呆。在这个当儿,忽然听见隔壁一座小房间里,有人狂叫起来。说:“妙呀妙呀,大丈夫乘长风破万里浪,不当如是吗。”随接着高吟道:“一帆送客上秋千,”又是甚么“泻尽书生骨相寒”,兀自吟诵得高兴,又拍的一声,不知将个甚么东西掷向江里,那浪头漩了几漩,霎时无形无影。又有一个人低笑道:“狂奴故态又作矣。”
先前那个又似乎长叹道:“莽莽风尘,知音有几?此情此景,恨不与沁香阁共赏之,汝辈何足道哉。”说到此那声气已就有些哽咽起来。云麟耳中触着沁香阁三个字,不禁暗暗称奇说:“这人也是去寻访沁香阁的么?”便走近那座房间旁边,却好窗纸有几处破损,偷眼一瞧,见那狂吟的人,年纪不过四十馀岁,长身癯貌,风骨棱厉。满口也是下江口音。对面坐着一人,面色微黑,浓眉阔腮,似个官界模样。不由拍案大笑说:“醒七该死,醒七该死,你只知阿好你那个沁香阁,便一味抹煞别人。而今沁香阁在那里呢?你为何不曾留着他老在这湖北?”
云麟听到此,才知沁香阁已经离了汉口。又知那长身癯貌的名字便叫醒七。忽然听见醒七又叹起气来,说:“我为甚留着他,他除这湖北,难道便去乞食不成?不过天下滔滔,易地皆是,他不去改着他这肮脏脾气,恐怕便游遍五大洲,也没有他遇合之所。咳我这话又错了,我自己不能变易这肮脏脾气,转来希望着沁香阁,未免明于责人,而昧于责己。若使沁香阁听见,又该拿话驳诘我了。”
那人点了点头说:“这话原难怪着你们,我适才的言语,实是同你们取笑,你不可认真。但是沁香阁在这湖北,也算是得意的,为何决意舍去,公然起那张季鹰秋风莼鲈故乡之思呢?”又见醒七将两只眼珠,望着这人转了一转说:“奇呀,你的吐属,也居然风雅起来了。罢罢,你既能撇这两句文话,便是将沁香阁的事迹同你谈谈,算不得辱没了我。哈哈,你们虽然是一班蠢物,料来提着那汉上消闲录,也该得知。……”
云麟暗笑道:“不错呀,若不是今天在这上面看见红珠的诗,谁也发誓不会知道,几乎不被这醒七骂了去。……”接连听见醒七说道:“咳,总之一个人切莫要识字。不幸识了字,切莫要做诗做文。不幸会做诗文,切莫要刊登在各种报纸上。其实论这个诗名文名呢,便连屁也不值。譬如一个人德行亏缺了,任你压倒元白,媲美班扬,人提着你名字,不见得因为他会做诗文,便宽恕得你一二分。沁香阁在去年便就同我说,这诗是万做不得了。昔人吟风嘲月,不过抒写性情。今人舌剑唇枪,几乎酿成仇敌。我就问他你为甚发这般的牢骚呢?他但笑而不答。后来又在别处打听得,才知道他曾经做过一句诗,是甚么:‘门外野狐多凭陵,’不料得这一句诗才发现出来,当时那一班诗家,便全行动了公愤。说沁香阁骂了他们,要来兴个问罪之师。内中还有人怕这事闹得不畅快,巴巴的重又表明在信札上,说沁香阁门外野狐多凭陵此一句诗可念也。似乎说你们大家去想一想罢,这正是替沁香阁挑衅的意思。可怜沁香阁还睡在鼓里呢!幸亏诸大诗家手里持的是一管笔,若是一柄手枪,早就结果了性命,怕还想安安稳稳的回扬,也是不容易的呢。……”说到此,那个人笑道:“沁香阁这句诗,不见得不是骂人。你醒七先生,又何必替他分辩。”
那个醒七又笑道:“可又来,便算是沁香阁骂人野狐,他骂的原是野狐。大家自命不是野狐,便不该多这心。若自己果然相信是个野狐,又不该再生气。譬如我当日也曾看见沁香阁这句诗,我就不疑惑他骂我,这就足见我醒七先生的身分了。还有一层,人人怕沁香阁,也有个缘故,是说他编的小说子,惯喜欢骂人,所以做得一二句屁诗,人也去寻根究底的疑惑他嘲骂。我因此想起来,可见世界上可骂的人太多了,他总有一二件合得上沁香阁所骂的话,他才疑惑呢。一人疑惑,人人疑惑,我不知道他们自居何等。譬如你不曾做贼,人骂做贼的,你必不生气。你听见人骂贼,你就生气,你就算不是贼,定然那贼也是你的亲戚朋友。”
那人笑道:“你望着我你呀你的,你这不是骂我。”醒七又笑道:“你难道就是个贼?”那人又笑道:“后来什么样呢?”醒七又笑道:“后来愈闹愈奇了。消闲录简直不是消闲录,简直变做了一部相斫书。今日你攻我,明日我攻你,光怪陆离,如荼如火。我还有一句放肆的话,果是彼此相攻,也还罢了。更有一种卑鄙龌龊的匹夫,借着攻这个人,便去谄媚那个人。文字凌夷,斯文扫地,沁香阁趁着残冬已尽,便掩旗息鼓,遁回江东,自做他的吴大帝去了。”那人笑道:“这吴大帝三字又从何而来?”醒七道:“这话长呢,此时不便同你细谈。你看风声渐息,天色将要阴沉下来,我们下山去罢。”
云麟此时早见那两人会了帐,摇摇摆摆踱出茶社之外,自己到反失笑说:“原来做诗文的人,还有这种把戏呢。可见得我在南京会见的那个鲍橘人,真是明见万里。若使橘人到此做个骚坛主将,到是与这沁香阁呆子专一骂人的不同。照这样看来,幸是沁香阁走了,就使他不走,我听见他这种脾气,我也怕去惹他。”一面想着,依然踱到这边来。林雨生笑道:“少爷为何这般高兴?适才在那边,想必听见甚么笑话儿了。”
云麟含笑说道:“幸亏今日不曾过江,若是过了江,我寻访这个人,断然也会不见。我适才窃听那两位说的话,就仿佛告诉了我一般。”林雨生笑道:“少爷真是有少爷的福气。天总叫少爷不白跑这一趟路,就奇奇巧巧差遣这两个人来告诉少爷。少爷以后若是要向甚么地方想会甚么朋友,到是先行探听探听别人口气,保不定天老爷已替少爷豫备在那里。真应着俗语说的圣天子百灵相护。”云麟笑道:“呸,谨防割了舌头,甚么天子天子起来。”林雨生忙将头一缩说:“是小的说大意了,少爷再阔气,也不过是个宰相罢咧。”
云麟见林雨生说话甚是有趣,不觉十分高兴,说:“林先生你真个叫人可爱。我们赶回公馆没有事做。你在这湖北省城比我久了,你看还有甚么可以坐坐的地方没有?”林雨生将云麟望了一望,笑起来说:“这个小的不敢,像少爷这样标致脸蛋儿,不是去嫖人家,怕给别人家嫖了,少爷还不得而知呢。”
云麟不禁脸上一红,说:“放屁。我说坐坐的地方,难道必是那些不正经的地方,才可坐得。譬如你那个公馆里,难道不许我坐。”
林雨生哈哈大笑道:“少爷若是果然肯赏小的的脸,轻移莲步光降寒舍。就仿佛一件宝贝,霞光万道,天天在天上盘旋,无人不巴巴望这宝贝落在他家里。谁知竟落到小的家里来了。小的夫妇两口子,也没有形容得出这快活的光景。譬似小的夫妇两口子行房,到那。……”云麟笑道:“休得胡说。你既这般说,我这宝贝就落到你家去。”林雨生笑道:“阿弥陀佛,这真是如了我的愿了,快走快走。”林雨生随即将茶钱汇过,便先跑下山,喊了一乘东洋车子,请云麟坐了,自家扶着车旁手版,背着北风,如飞的向自己家中而来。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四十九回拨雨撩云缠绵痴婢意含沙射影憔悴小妻心
云麟驰至林雨生家门首,先自大踏步便望里跑。林雨生住的房子是对面两进,云麟耳边猛听得上首房间里,有妇女嘻笑的声音。云麟便立住脚等林雨生。林雨生开发了车价,也就赶入来。内里妇女却不曾留意云麟,门帘开处,早跳出一妇人,满脸扑着铅粉,鬓角旁边,伶伶俏俏贴了两张金纸剪的膏药。一眼看见林雨生,便笑嚷起来,说:“这不是你们舅老爷到了。”
谁知林雨生听见这句话,吓得他脸上绯红,尽望着那妇人挤眉弄眼,似乎叫他不要乱说。那妇人疯头疯脑的也不理会。却好这个当儿,又有女子在那里答话说:“原来林师爷回来了,好好,我到不曾听见我们太太提着林师爷是他的哥子,况且林师爷姓林,我们太太他自姓朱,不知林师爷同我们太太是那一房的姊妹?我到要替你们评评这个亲呢。”说着又合合的笑。云麟懂得这女子的声音,分明就是朱二小姐跟前用的那个丫头,名字叫做小善子的。再看看林雨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管支支吾吾。说:“善姑娘,你不用听这疯婆子的话。”又望着那妇人喝道:“有客在这里,你为甚这样没有规矩。小稳子的娘呢?快出来倒一杯茶给云少爷吃。”说着便邀云麟向对面一进里走去。
原来那妇人不是别人,正是林雨生的姘头杨成衣老板奶奶。他忽然看见云麟穿了一身淡青秋罗夹衫,粉颊丹唇,秀眉俊眼。杨奶奶生在湖北,那里见过这种秀美少年不觉看得出神,痴痴的立着不动。正自模模糊糊,也不曾听见房里的人说甚么。此时猛见林雨生问小稳子的娘,只答应得一句说:你的奶奶在房里替善姑娘梳头呢。说完,便缩着头望里一钻,把舌头伸得长长的,望小善子说道:“阿呀,这个少爷,怕是天上掉下来的罢,便哪吒三太子,也没有他长得这样浚不说别的,就这一身洋脂玉不肥不瘦的肉,若得同他靠一靠,包管将人的性命要送掉了呢。”
小善子此时正坐在巴氏面前,巴氏替她将头发编成一个风凉头儿。也听见林雨生让着客,向那一进里走,口中又嚷是云少爷,知道便是云麟。又见这杨老板奶奶鬼张鬼势,不由噗哧一笑,低低说道:“我道是谁呢?原来就是他。他此时又寻魂寻到这里来做甚?这冤家再也饶不过人。准定是在我们公馆里,不知是谁快嘴的,又告诉他,说我到了林干娘这边来了。他一刻离了我,就像吃奶的孩子离了母亲一般。任是多远,他都要赶来。好干娘,你替我爽快些,将头发拢一拢罢。我不去照料着他,任是干娘这里拿着珍珠宝贝去奉承他,他也是不快活。杨老板奶奶听着小善子连珠价说这一大篇话,不禁点头赞叹,说:“阿弥陀佛,不是我此时才说起的,我上次看见姑娘,我就夸赞姑娘洪福齐天,就拿这件事而论,可不是姑娘的福气么。”
巴氏一面替小善子拢头,一面也说道:“真个姑娘赶快去伺候云少爷罢。难得云少爷忽然肯脚踏贱地,冷落了他,真个不好。况且我粗手笨脚的,还要怕云少爷嫌我腌脏。”小善子此时益发得意,不禁扭头扭颈,一刻也不安静。又跷起一双脚,抱在怀里,左看看,右看看。杨老板奶奶一会儿又隔着窗眼向那边瞧瞧,不到一刻工夫,又掉转头来叹口气说:“善姑娘,像这少爷那副面孔,若是这少爷肯赏我一个脸儿,来与我说一句话,我立刻死了,还要笑嘻嘻的走到阴间里去谢那五阎王一谢。”
小善子将头一扭道:“这个有甚么好处?我到被他腻烦死了。不问人洗了脸不曾洗了脸,见着就虎也似的要求闻个不住,有一天,我生起气来,望他放下了脸说:难道我这脸掠着糖果子不成,也不管青红皂白,也不管人的颈项搂得疼不疼,一味价的揉擦。固然你这皮肤,同我的皮肤一般儿柔嫩,究竟我这两片嘴巴,总不能算你这冤家掏鼻准头的肉架子。”说着,自己也就笑起来。巴氏也是微笑。只有杨老板奶奶此时魂已不知飞到那搭儿去了,不住的喃喃呓说,别人也听不清楚。不多一会,小善子的头却好梳完了,急忙在巴氏床头边摸出一支纸烟,又从自家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擦了火柴,将纸烟衔在嘴里,一呼一吸,随手将用剩的火柴,望地上一掼,扑扑身上灰尘,又在镜里照了照,见有一个旧粉扑搁在镜子旁边,顺手拈着向脸扑上了几下,双手插在裤腰里,似乎系束带子模样,慌慌张张,跑出房门,才把纸烟夹入指头里,笑望着云麟道:“少爷是打那里来的?等我来替少爷倒茶。肚腹里可曾饿着?若是饿了,赶快弄饭给少爷吃。这里林奶奶是我的干娘,我替干娘是做得主人的。”一面说,一面早盈盈袅袅,走近云麟身边来,吓得云麟抬身不迭说:“多谢姑娘照应着,我这里有茶了。”说完这话,连忙把头又掉转过去,同林雨生假作谈心。……
看官看官,今日读我这部小说子的,料也不乏有子建般才,潘安般貌的少年,然而要晓得天付你这一件五官端整的面目也不是甚么佳兆,在那自命标品的朋友呢,原也可以骗得绝好的妻房,还可以骗得绝美的妓女。然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