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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分支帮派早就蠢蠢欲动,谁也不服谁,上层建筑崩溃,更加有作反的理由,他们唯恐天下不乱,日日盯着对方的地盘,更兼紧跟形势,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跳起来揭杆。
小四爷阵营中的几位当家不得不另想对策。当务之急是先镇住消息不外泄,但小四的死讯拖不了多久,在他们的力量尚未能扩展至控制下面数十帮派之前,并不敢轻率。
我呆呆地坐在船舱里,外面是逆行的风景,里面灯光亮如白昼,小四刚死,他们立即坐在这里商量如何瓜分地盘,如何分配势力,还有什么比这更现实的事?我想小四也不会介意,他总说做大事就要不拘小节,所以他才去得那么干脆。
“小四死了,那么下个月的襄刀会谁去?”有人问。
各位你看我我看你。有人提议:
“华哥去吧,你比较扛得起,他们或许不会怎样。”
那个叫华哥的人摇了摇头:
“小四有白老爷撑腰他们才卖这面子,换了谁也不行,况且白老爷要是知道小四死了的话,我们首先就被抹了。这行不通。”
“白老爷迟早都知的啦。”有人显得不耐烦起来:“人死了就是死了,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叫不活,不就是个干儿子么,又不亲生,认过另一个不也一样。”
“不如认你好不好?”有人嘲道。场内有轻微的一阵哄笑。
“我又不是小四,哄不了那老头子高兴。”那人嗤了一声,又说:“要不先瞒着他好了,或许拖得一阵。”
“拖?怎么拖?那边天天有人等着小四下圣旨,小四三天不出面他们就要起疑了,怎么拖?”
“东区都快反了还管那边!”
“别吵,大家都在想办法,白老爷这么宝贝小四,这个刺激太大了,他要是一个不高兴,切断这边的货源供应,大家都遭连累,到时谁也别想好过。”
“那你说可以怎样?又没有人可以代替小四!”
“真要代替的话,也不是没有。”
这句话似一道密令,场内突然安静下来,异样的气氛莫名升起,所有人对望一眼,全部视线落在我身上。
他们的眼光充满探究,几个座上老大对我上下打量,有人打破沉默:
“不如……”
“他不行。”前者话音未落,已遭反对:“他一点经验也没有,一开口就穿帮了。”
“叫他别开口不就行了。”
“你发神经?小四又不哑了,不开口!”
“这样不行那样不行!我们坐在这里谈个鬼?全都抱着一起死罢!”
“别吵好不好?嫌这里还不够乱?”
几位谈得甚不愉快,个个闷闷不乐地坐在桌前,只得那人还是一直盯着我的脸瞧个不停。半晌,他说:
“不试试怎知不行,赌一铺吧。”
“你疯了?那家伙除了一张脸长得像,谁都一眼看出他不是小四!你想他害死我们?”
“我说你教他一下行不行?我就不信他连做戏也不会!”
“会死人的,做戏。”
“反正不做也得死。”那人根本不听,他大叫:“阿星!你过来。”
阿星上前一步,那人吩咐:“明天找几个师傅来帮他修饰一下,对了,你跟小四最久,又那么贴身,晓得怎样教他吧?”
阿星默然不语,只若有所思地瞧了瞧我。
我还是保持那个呆呆的表情,看着窗外,船上的一切仿似于我毫不相关。
“得了得了!就这样决定。你快去准备。”
那人扬了扬手把阿星赶走,室内飘荡着一股不安的静默,有人在抽烟,烟雾化开来,隐隐约约,像每个人得不到落实的心情。
最后有人走到我的面前,他说:
“姓沈的,我们也不想这样。不过我们没有选择。”
“你也跟我们一样,没有选择。”他像命令一样,对我冷漠地道:“如果你不想死,就照我们说的去做。听不听得到?”
我没有回答,眼睛停在外面,他有点烦了,刚想再说,有人把他拉开:
“得了得了,留给阿星去做吧,你让人家静一下行不行?搞不好这个也挂掉看你找谁扮去。”
“你叫阿星看好他,瞧他怪里怪气的,不会是刚才吓傻了吧?”
“少说两句吧,来来我们去跟阿华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那人把他拉了出去,换房间商量更机密的事情去了。
待所有人都走了以后,阿星回来了。
他看了看空空的房间,又看了看我。坐在我的身边,好久之后他才问:
“你没事吧?”
我还是没有回答。他呆了一会,只好走了。
清晨船已靠岸,他们第一时间把我送去专门的宅子里,理发师造型师化妆师全军出动,我坐在椅子里,自镜中可清楚地看到他们如何大显身手。
头发一条一条地接驳到我的头上,再在脑后束成小小的辫子,依照指示穿衣带饰全面打扮,小四的形象逐步显现。
但真正的小四已经不在,坐在这里的人再像,也不过是个傀儡。
阿星在一旁打点,繁忙的一日,浪费在扰攘的改造计划里。
待尘埃落定,一切完满结束之时,阿星拿着镜子站在我后面,我却没有心情观望这生前风光的小四。
“阿翰……”阿星自我身后浅浅叫唤一声。
阿翰……阿翰……小谦总是这样叫唤我。一声一声,他从不叫我哥哥,他认为我没有资格。
或许他是对的。
我和他不过相差十分钟,际遇却相差十万八千里。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命运里不曾出现那一点点的差错,如果那一年被带走的人是我不是他,如果经受同样的十五年,我如今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说,我是沈翰谦,你才是郭剑生。
郭剑生,原来我才是郭剑生。我低下头去,阿星担心地再唤一声:
“阿翰?”
“你叫我什么?”我转过头去看着他。
阿星呆了一下,那一刻他的确犹豫了。天色惨淡,室内光线微弱,阿星近距离与我目光相接,他有点迷茫:
“小四?”
我扯了扯嘴角:“真那么像吗?”
他回过神来,讪讪地转开眼睛,说:“也不全是……眼神不像。”
为着他这一句话,我习惯戴上墨镜。
没有人怀疑,小四根本没有离开过。他一直在这里,对了,我就是小四。现在每一个人都这样以为,现在每一个人都这样称呼我。
我一身黑装,站在灵堂里,这个小型的悼会,参加的人数不超过十人,棺里躺着的,是真正的小四,但他落墓之际,标写的将是沈翰谦而不是郭剑生。
郭剑生是他们手中的皇牌,他们怎么舍得把这个身份埋进地底。郭氏的势力会延续下去,直到再也无利用价值为止。
他们并不完全信任我。大部分小四经手的生意,自然不会分派到我手上。况且说给我听我也听不懂。他们拟好整套程序,让我跟从。所有重要电话一概监听,一旁有专人替我想出应答的说词,打在电脑屏幕上让我口述。
就这样也居然蒙混了三四天。
阿星每晚给我看小谦生前的录像,不过可以参考的资料少之又少,全是无关痛痒的生活片断。当然,我也没有兴趣看他冲锋陷阵的模样。
阿星说:“小四最喜欢钓鱼,每星期都出一次海,白老爷现在住在卡萨里,每两三个月会派人来接小四过去一次,最近一次是商量在襄刀增设定货点。”
“定货点?什么货?”我问。
阿星顿了顿,说:“新品种,改良种植的宝贝,纯度高八倍,一级货。”
他不敢正面回答我,我笑了笑,说:“真那么棒?你有没有试过?”
阿星的眼睛闪了一闪,自从他跟了我之后,发现他并不常跟人开玩笑。他继续讲述小四生平:
“郭老大四个儿子都不是亲生,不过他最宠小四,小四入姓郭家之后,还认了三个干爹,一个脑中风死了,小四接手了他三分之一的生意,另一个在三年前退隐,目前情况不太清楚,至白老爷,你也见过,我就不多说了。还有,按约定时间来算,小四跟白老爷会面将在一周后,你有信心让他相信你吗?”
“一周后?但我们才刚从卡萨里回来。”我说。
“一周后的是例会,白老爷坐庄,会抽样分派定货点。其它地方的大组织也会派代表去,我们这边自然是年年都由小四出面。”
“这种大会你们放心叫我去?”
“如果小四不出现,白老爷不好私自照顾这边,这是规矩。”
“如果小四不出现,我们就没有货吗?”
“也不是,但分配上会少三至四成。”
“那今年赚少一点比较保险。”
“没有特别状况发生的话,小四不出现的情形很不合理,小四唯一缺席的一次是郭老大死的那年。”
“告诉白老爷,小四今年死了一个兄弟。”
阿星不语。
我知道,小四前面的三个兄弟死了,他连眼也没多眨一下,何况我这个不明不白的。
“他们不会让你这样做。”阿星说:“三成优质货已可顶这边所有生意两个季度的纯利收入,他们冒死要你充小四,不过是为了要你出现在这个会上。”
“万一我失败了呢?”我问:“万一白老爷识破了,我会不会被处死在大会上?”
“我们会在你出席大会之前,妥善安排好一切。”
“你还没答我呢。”
“除非你自己不合作,能分辨你和小四的人并不多。”
“但白老爷见过我,你认为他真的会认不出来吗?”
“这个难说,你改变一下说话的方式,或许可得过关。”
“你呢?”我问:“阿星,你有没有认错过我?”
阿星低了低头,好一会儿,他才说:“有时。”
“你的意思是我进步了?”
“不……”阿星有词不达意,他舔了舔嘴唇,突然问我:“阿翰,你希望别人把你当成小四吗?”
“希望。”我说。
“为什么?”他很惊讶。
我笑:“因为我还不想死。”
“就这么简单?”阿星也笑了,他看着我,那目光异常熟悉,仿佛当日在树林里,我初次打量他一般仔细。
“我还以为你会拼死抵抗。” 他说。“你可别忘了小四的仇家一样多。”
“拼死抵抗?不,我不会。”我说:“阿星,你会像保护小四那样保护我吗?”
“是的。”
“即使我是冒牌的也一样?”
“是的。”
“阿星……”
他在等我说下去。
“算了。你去安排吧。”我重新把目光调向窗外:“希望一周之后我的表现能令你们满意。”
“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告诉我。”阿星走到门边的时候,又突然停住。
我仍然看着窗外,我说:“不,阿星,我没有要求。”
他终于走了。
他们愿意相信,我真的没有任何要求,只是一个言听计从,无能为力的受控者。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让他们感到安慰?小四生前我也没有任何地位,他死了我更加四面楚歌,无可依附,除了听听话话地受他们摆布,我还能做得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
他们对我毫不在意,也没有介心,只要我每天安分守己,跟随大队,便不会有人多加理会。
我住在小四的房间里,房间里有杂七杂八的过期文件,之前有人来清走一大批,现在尚余的恐怕也不是什么机密。我晚晚躺在小四睡过的床上,墙上有新装的监视器,另一旁的大书桌上,摆放着小四以前常用的物品。
睡不着的时候,我就在小四的电脑上玩棋牌,那时墙上的镜头会有意无意地转过来紧盯着我。
电脑里打开任何文件皆要密码,他们把电脑留在这房间里,或者是期待我会为他们解开这个谜底。我试按了几次,可惜没有一次成功通关,我对着镜头发呆,镜头也对着我发呆,我仿佛可以看到镜头那边失望的表情。
9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一周的期限很快就到了。
这真是一次重要的出行,几乎所有老大到齐,他们再次打量我的目光少了一点严苛,多了几分顾忌。
我坐在席中不说话,他们有点像见鬼似的瞪着我。
今晚小四就要起行再度前往卡萨里,大会定于明日中午十二时,每次例会皆由阿星护送,这年也不例外。
明知此行风险甚大,各位老大也胆战心惊,临行前有人嘱咐阿星:
“好好看着他。别出什么差错。”
阿星点点头,连同一众保镖们,送我上机。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重游旧地,陪伴身旁的人却已不同。这一次,没有人会抓住我的手,逼我听他说废话。我看着窗外的浮云,神游天际。
阿星代替了小谦的位置,他对我说:
“你累不累?要不要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