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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可心虚了,掩了半边嘴说:“没有,别乱猜……”
“哈哈哈哈~~” 燕杨指着陶可:“看看你的表情!哎呀~~我要叫师公也来看!”
“你敢!” 陶可恼羞成怒。
“我不敢。” 燕杨立刻投降。
陶可气咻咻想往叶臻房间去,燕杨拉住他,笑了:“老师,你没猜错,我还真是那号人。”
陶可转过身看他。
“我一直真想退学,觉得学校呆不下去,每一天每一天都是煎熬。老师不知情,同学敌对冷漠;室友更没有道理可讲,说出来的话跟刀子一样;李昭文再好,毕竟也不能互相理解。我的日子是很难过的,学习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是个精神寄托。”
“燕杨……”
“但是呢,” 燕杨笑眯眯坐在床沿上,依然拉着手不放:“我现在觉得这样也不错。师公说,每个好人的灵魂其实都很相似,所以朋友一两个就够了,身边好人太多,自己就会脆弱的,会抵挡不住磨砺,师公说老师就是没遇过坏人,所以有点傻。”
陶可说:“我不傻。”
“挺傻的,” 燕杨肯定:“师公天下第一,火眼金睛。……不过呢,大概是因为人傻,死心眼,所以才会老是在深夜赶到我身边,会一间一间酒吧找,会帮我换宿舍,会替我说话,会带我出来住,会陪我跑步,会担心我晚上不回家……”
“老师,” 燕杨灿烂一笑:“你这么傻,却是打开我黑暗房间小天窗的人……对吧,师公?”
陶可回头,叶臻正靠在房门口,做了个噤声手势,微笑道:“别说了,再说要催泪了。”
陶可说:“我要去超市,买点东西,马上回来。”
叶臻送他出门,回转对燕杨说:“看到没?他眼眶红了吧?这家伙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
燕杨说:“真好,多善良。”
“不尽然啊,” 叶臻说:“社会的压力将从方方面面对你造成伤害,他们混乱的逻辑会强迫你遵循所谓的道理,会把家庭、道德、伦理、法律的无数枷锁全加到你身上,偏偏他们不认为这是暴力而是正义。所以,作为少数派,还是坚强些好。”
燕杨沉默,突然笑了:“老师要有一个坚硬的壳那还是老师么?”
叶臻也笑了:“不是,所以我教不会他啊。喂,小朋友,你的壳怎么样?”
燕杨说:“本王八修炼渐入佳境。师公你的壳呢?”
叶臻说:“我本来就是海龟,自然不同凡响。”
两人相视而笑:小陶某人,脚步慢点也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
燕杨问:“今天又没得手?”
叶臻说:“咦!咦!不就是坏在你手上。”
“对不起啦,我睡糊涂了,听到他叫就进去了。” 燕杨挠头。
“我不急,而且越来越不急了。” 叶臻很自信,笑笑说:“感情在。”
“哦~~~” 燕杨似懂非懂。
感情就是这么奇妙。
就像政治系统必须是柔性的,刚性的独裁——比如德日法西斯——最终将会崩溃一样,感情其实是柔和、包容、平等、温暖,具有坚持或妥协弹性的东西。
欲望无疑会加深感情,但欲望不是感情。
一脸独占欲地把人拖到床上奸了又奸,奸完了再奸,再奸完了还奸的,那不叫爱,那叫迫害。
叶臻说:“我最喜欢陶可了,才不要迫害他。”
15
叶臻从法庭出来,慢悠悠去开车,有律师朋友追出来问:“叶臻你回去啦?”
叶臻笑着回答:“嗯,还有课。”
那人感叹:“你就是太忙,请你吃个饭比什么都难,记得这次聚餐要来啊,再推我们可就都翻脸了啊。怎么,现在还带学生的吧?”
叶臻说:“就是。”
“带几个?”
叶臻想了想,笑得眼眉弯弯:“两个。大弟子不成器,看来要我管一辈子;二弟子聪明好学,以后要继承我的衣钵。”
此时,他不成器的大弟子正对着学生吹胡子瞪眼。
“开什么玩笑,”陶可说:“不给我好好学习,专门想些歪门邪道。”
学生说:“老师啊,圣诞晚会而已嘛,每个班都有的啊。”
陶可说:“等你们四级全过了再说。”
他眼睛瞄瞄班长,小班长立刻跑上来跟他咬耳朵:“陶老师,这次我可帮不了你,圣诞晚会是传统,好多年了。”
陶可低声说:“我当然知道是传统,我在学校都呆了八年了,问题是没钱啊。”
小班长一楞:“对哦。”
陶可问他:“钱重要,还是传统重要?”
班长抱着脑袋天人交战,陶可拍掉手上的粉笔灰朗声说:“不管怎样,先给我好好考试。”
“对了,”他一边收拾教材一边说:“运动会大家表现得非常好,其中燕杨同学还得了名次,同学们精神可嘉,院里准备给我们发个集体参与奖,这都是大家的功劳。”
他躬身一笑:“谢谢大家。”
“哎呀~~”学生挥着手说:“老师你客气什么呢,下回别折腾我们就行了。”
陶可笑着拉开教室门:“少得寸进尺!”
冬季的冷雨飘进走廊,陶可缩缩脖子打个颤,喃喃道:“忘带伞了。”
“燕杨”这个名字刚刚在他嘴里一带而过,淡然到学生们几乎不能注意。然而一转身,他却捏着在僻静楼梯等他一起回去的燕杨的脸,笑眯眯说:“我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培养了你!”
燕杨说:“你再说一遍,培养我的是谁?”
陶可斩钉截铁:“我。”
燕杨扯着他的衣服肘轻轻笑了。
管理学里有个怪说法,说一个人,在团体中很受排挤,如果老板偏偏要公开地大张旗鼓地表扬他的话,那么他将有极大的可能性会遭受双倍的敌视和攻击,这个道理想想也简单,人性有人性的弱点。
陶可教的是政治学,政治学是相当暧昧的,但孙文先生说政治就是管理,既然是管理,那就是和人性的博弈。所以人活在世上是很辛苦的,连想夸一个人都不能好好夸。
陶可深深叹口气:“走吧,请你吃东西。”
燕杨说:“回本部吃吧,雨越下越大,我好冷。”
陶可说:“这人!为师不带伞,你也不带伞!”
燕杨拉着他哧溜一声钻进校车,冰凉的手还没捂热呢,车子便噗嗤噗嗤趴了窝。司机师傅回头笑,很憨厚:“呵呵呵,坏了。”
“啊?” 陶可问:“坏了怎么办啊?”
师傅说:“只能等人来修,我打电话跟学校说去。”
陶可看看车窗外的雨丝,挠挠头,对燕杨说:“坐公车回学校吧。”
公车站不远,但公车很远。
燕杨恨不得抱成团:“好冷、冷,咱们回校车上吧。”
陶可哈着白气:“那得往回走啊,还是等等吧……阿嚏!糟糕,我怕是要感冒了。算了,走回学校吧,也就二十来分钟。”
江南的冬季是很难熬的,阴冷渗进骨头缝里,到哪儿都是潮湿。两个人踏着遍地黄叶,淋着细雨,缩着脖子在寂寥萧索的街道上跑跑走走,显得落魄无比。偏偏还有辆车从身后追上来,车窗降下,里面那人一脸轻佻:“哎呀,陶可,好帅好帅!燕杨也好帅好帅!”
陶可燕杨齐齐吓一跳,然后拉开门就往车里钻。陶可一坐定便说:“打死这万恶的剥削阶级!”
叶臻笑着躲闪说:“别闹别闹,我开车呢。”
燕杨问:“师公,开庭回来啦?”
叶臻说:“早着呢,以后还得去,这案子难了,要赔我十年阳寿。燕杨你去哪里?”
燕杨说:“我去学校上自习,还有十天就考了,晚上我晚点回来。”
陶可回头盯着他:“你走火入魔了,差不多就行了,还想考满分啊?”
“挺好,” 叶臻停下等红灯,在后视镜里对燕杨眨眨眼:“人活着就是要努力。尤其是咱们这种弱势群体,没有控制权,没有裁决权,甚至连话语权都没有,如果不思进取反而怨天尤人,强势者心情好时看看你的笑话,心情不好时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燕杨,怎么努力都是对的,做人要懂很多道理,作为一个同性恋者要懂得更多。”
陶可说:“你今天怎么了?好像说教得特别厉害。”
叶臻拍拍他的头,笑道:“不孝,我还没开始说呢就嫌我烦。”
“也没什么,” 叶臻把车拐进学校:“刚才报纸上看了一篇歪曲报道,用尽夸张失实的词语,眼球是争取到了,有色标签也贴了。想着有点无奈,说给燕杨听听。”
陶可问:“干吗不说给我听?”
“你啊,听了也是白听,” 叶臻说:“下车吧,我去停车。燕杨,你自己先看着书,到晚上九点半上我办公室来。”
燕杨点点头。
两人下了车,站在教学楼的廊下。陶可轻轻说:“你师公今天心情不好。”
燕杨说:“嗯,看起来有点累。”
陶可叹口气:“可能案子太棘手了。我泡完图书馆直接回家,你也不许太晚。我的话他一向不听,到时你让他早点回来,别过十二点。”
燕杨说:“行,我拖他一起走。”
陶可往图书馆去,还不忘回头吩咐:“烟,今天别帮他买了,你看他闻起来像只烟缸。”
胖子也在泡图书馆,正趴在桌上奋笔疾书。
陶可眼睛好,远远看见他,便凑过去问:“写什么?”
胖子抬头:“哦,小陶可啊。”他用笔敲敲面前的文稿:“也没什么,一篇文章,小生正在把流顺的语句改得佶屈聱牙,以显出学问的高深来。”
陶可说:“你老板要揍你了。”
胖子很得意:“NO,NO,我老板最近迷昆剧迷得不行了,天天想着自己是柳梦梅,路上逮着个稍微能看的他都能感慨出个情情爱爱生生死死来。外地有个研讨会正好和他的戏场子冲突,他死都不肯去,非要我去。所以我正在准备呢,反正也不重要,瞎写写。”
陶可咯咯笑:“你老板是浪漫派。”
“就是,” 胖子说:“上回讲座,他不知从哪儿挖出来篇宋词非要唱,还要我装Fans,要特虔诚,可把我折磨死了,整整三天耳鸣就没停过。”
陶可刚把书放下,胖子便牛皮哄哄说:“小孩子坐那边去,要看书自己看,别妨碍我做学问。”
陶可从鼻腔里哧一声,施施然往角落里走,胖子也哧他一声,继续原地啃笔杆。
凭心而论,马战辉最适合穿越。一个人,学了十年古典文献,还教过两年文学史,又能完美地诠释闷骚其中、败絮其外,不去借尸还魂,实在是委屈了人才。
可惜就可惜在此人四平八稳,三十岁了,连窨井都没掉过一个。
陶可从图书馆出来天色擦黑,陪着胖子一起吃了个饭,便回了家。
晚上十一点多,燕杨回来了,却没有看见叶臻。燕杨摊摊手,无奈地笑,陶可只好裹着被子回去睡觉。
谁知往后数天,叶臻都神龙见首不见尾,只知道他半夜回来,也不全是睡觉,而是常常整夜整夜写东西,咖啡当水一般喝,书房里烟雾弥漫。
陶可有时去看他,他也只是说“陶可,来抱抱”,笑容疲惫到让人都不好意思再烦他。
一直到了燕杨考试的前一天晚上。
陶可说:“求仁得仁,求义得义,死得其所。你就放心的去吧。”
燕杨哭笑不得,收拾好考试用品:“老师,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壮行啊。”
陶可说:“就不夸你,心比天高者,必然命比纸薄,一夸你就不能过级。”
燕杨说:“行行行,谢谢您。我先去睡了。”
陶可点头:“早点睡吧,睡叶臻房间,反正他天天睡书房。笔准备了没有?收音机呢?橡皮呢?有铅笔吗?自己把门关好,调好闹钟,晚上冷被子盖好……”
燕杨歪着头笑:“老师真罗嗦。”
陶可恼怒,在他颈后猛拍:“混蛋!”
时针指向十二点,门锁卡卡响,陶可从沙发上爬起来,揉着迷糊的眼睛去开门。叶臻站在门外,头发凌乱,微微一笑。
陶可说:“今天挺早啊。”
叶臻揉揉他的头:“准备工作基本完成,不出意外的话,我又要吵赢了,改天我去做块匾,找校长题上‘吵架王’三个字。”
“什么时候开庭?”
“大后天。”
“哎?不就是圣诞节?”
“多好,” 叶臻往沙发上一坐:“多有意义。陶可你帮我倒杯水来,不要咖啡和茶,我要开始好好休整,养精蓄锐了,叶某人心中自有万千甲兵啊。”
“哦,” 陶可转身进厨房,洗洗杯子倒了点白开水,想了想,又调进一勺蜂蜜。
这时客厅里却传来一声闷响。
陶可慌忙跑出去看,叶臻竟从沙发上滑下来,一头栽在了地板上。
……
仿佛有人拿着带倒刺的鞭子,在陶可心上狠狠抽了一下。
16
安小佳正深夜挑灯,埋头写实验报告,被电话铃吓得跳起来。
电话里那声音是极尽惊惶的:“安小佳!叶臻晕倒了!”
“哎?” 安小佳没反应过来:“晕?晕什么晕?”
陶可贴着话筒小声而急促地说:“现在没空给你解释,总之出事了。燕杨明天要考试,你快过来,把胖子也叫来,我一个人弄不动叶臻。”
“哦,好,” 安小佳也紧张起来:“十分钟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