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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臣--风雷引-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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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知他是什么人品出身?”
   “这……在下还真是不曾耳闻。”
   其实不能怪这姓叶的孤陋寡闻,我官位虽高,但政绩不显,恶迹不彰,他远在江北,不知也不希奇。
   那姓安的冷笑道:“这位黎大学士原本是梨园出身,据说是进宫唱戏的时候,也不知怎么讨得龙颜大悦,从此后平步青云,节节高升。”
   那姓马的接口道:“我还听说他本是大字不识,写个奏章也要人代笔,朝中暗地里都叫他白字大学士。嘿嘿,梦情,梦卿,听这名字便不脱梨园风月!要个戏子来品评天下文士,皇上这道圣旨还真是‘别出心裁’呢。只怕真正有才学如你我者,要被拒之门外了。”
   这话我也听得多了,比这更难听十倍的都有,若在平时也就由他去说,只是今晚不知为什么,竟然无法忍受,忍不住冷笑三声。
   “好笑呀好笑。”
   那姓马第一个按捺不住,喝道:“你笑什么?”
   冷冷看了他一眼:“我笑我的,关阁下何事?”
   “我话才说完,你便一脸不屑,难道不是心中不服?”
   “我只是想到来时路上遇见的一件趣事,故而发笑罢了。”
   那姓马得还没意识到上了我的套,愣愣的问:“什么趣事?”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正色道:“也没什么。我来的时候经过一眼枯井,听的井中有蛙鸣之声,忍不住俯身去看,只见三只青蛙蹲在井底争吵,一个说道‘咱们整日在这井里,还是应该想个办法出去瞧瞧’,不料另两个却说‘出去有什么好瞧,你看这天也不过才有井口一般大,还是在井里最好了……’”
   我话未说完,只听一声大响,却是姓马的拍案而起:“你嘲笑我们是井底之蛙!”
   “我可没这么说,不过,如果你硬要这般想也只能由得你了。”
   姓马的气的全身发抖,想来找我理论,却被另两人拦住,那姓安的走到我跟前拱了拱手:“在下安之良,这位是江北才子叶嘉颖叶兄,这位是马少兰马兄,与在下并称江南双杰。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我心想黎梦卿这名字是不能说的,于是道:“敝姓李,单名一个青字。”
   “原来是李兄,观李兄的话语神气,似乎对我等颇不以为然,想来李兄定然是饱读群书、才华盖世。在下不才,还想向李兄讨教一二。”
   前面说的还象句人话,后面狐狸尾巴可就露出来了。也罢,什么江南双杰、江北才子的,我也不至怕了你们。“讨教不敢当,大家切磋一下。”
   “依我说,作诗太费精神,咱们对句如何?七步为限,对不上来的就算输,怎样?”
   我笑道:“当年曹子建七步已成诗一首,不过是对个对子,照我说三步就行了。”
   “好,三步就三步,谁先出题?”
   “几位远来是客,自然先请。” 
   “那好,我先来。”姓马的又冲了上来,看样子是存心要给我些颜色看,“听好了,我的上联是:两猿截木山中,问猴儿如何对锯(句)?”
    怎么又是猴儿?这些人一并商量好的么?我真的是恼了!
    马少兰见我皱起了眉,只当我是被难住了正在冥思苦想,脸上顿时泛起得意的笑容:“怎样,李公子,对得上么?我可要走了。”
    说着抬起脚迈了一步,回头道:“一步了。”
    我佯装着急,搓着手道:“这可有些为难。”
    “两步了。”
    那个叶嘉颖倒是个厚道人,说道:“这题目实在定的苛刻,不如还是七步吧。”
    “不可不成!是他自己硬要改成三步的。”马少兰存心要看我出丑,怎肯放过机会?优雅的抬起大脚丫子,在半空晃了晃,“李兄,行不行?我这第三步又要迈出去了。”
   “有了!”我忽然大叫一声,吓了他一跳,这脚就没落下去。
    “我的下句是:匹马陷身泥里,看畜生怎样收蹄(题)。”
    马少兰怒道:“你又在骂人了!”
    “哎,我说‘看畜生怎么收蹄’,怎么能是骂马兄你呢?”说这“收蹄”二字的时候,我刻意盯着他悬在半空的脚,提醒他只消脚一落地,那便是‘畜生收蹄’了。
    
           



 





  我笑吟吟的靠在椅背上,拿出随身带着的描金折扇轻轻扇了几下,潇洒悠闲已极,等着看姓马的“如何收蹄”。只见马之兰一脚抬在半空,另一脚费力的撑着,身子摇摇晃晃,一张脸则如熟透的虾子般涨的通红,当真可笑至极。
  “马才子,我对得如何呀?”
  那姓安的见状,连忙一把将马之兰按到椅上坐下:“马兄,你且歇歇,让小弟来会会他。”冷冷扫了我一眼,张口吟道,“穿冬衣,摇夏扇,不分春秋。”
  时逢初春,天气还颇冷,我身上的厚衣裳还没有脱,拿着把扇子,确实有些不伦不类,想不到他竟拿这个来做文章。不过说到揶揄别人,哪有人及得上我?当即反唇相讥:“走南郡,到北都,什么东西!”
  “你……”
  不容他发难,我把折扇一合,沉下脸:“来而不往非礼也,也该我出上句了吧?”
  “你说!”
  我偏不着急,缓缓端起酒杯,满满引下一大口,将杯子一翻,几点剩下的酒水满满地落在桌面上,一滴、两滴、三滴——扬眉一笑:“听好了,我这上联是:氷冷酒,一点、两点、三点。”
  这原是个析字对,三个字正好对应着这三点。那三人一听,都不由皱起了眉头。我自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笑道:“如何呀?安‘才子’、马‘才子’?”只见两人头上汗珠涔涔而下,适才的狂傲之气一扫而空。
  “这样吧,三步的条件太苛,我吃些亏,给两位七步好了。”料想他们便是一千步也想不出来,我乐得大方。
  我正在得意,只见那一直站在一旁的叶嘉颖忽然走上前来向我抱拳:“李兄高才,在下佩服,不知道在下能不能代替安、马二兄来对此对?”
  大概是由于他那双温润的眼眸,对这个人我是有些莫名的好感,态度也就好的多了:“请便。”
  “若是在下赢了,不知可否请李兄答应我一个条件?”
  哪有这么罗嗦!我耐住性子:“请说。”
  叶嘉颖回头看了安、马两人一眼:“若是在下侥幸对得上来,这场比试能否作罢?学问之道,不过是娱情自修,若是一味逞才斗气,可就招人笑话了。何况大家五湖四海相聚于此,也是一场缘分,如此良夜,把酒论交岂不更好?”
   想做和事佬,也要有些本事才行。“先说说你的下联。”
   他想了想,微微一笑:“我这下联是:丁香花,百头、千头、万(萬)头。”
   我这“绝对”想不到这么快便被人对上来了,不禁一呆,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眼——只不过是显得比一般人清秀些罢了,只有那双眼睛晶莹剔透,所有的光华尽现于此。我大声道:“一点两点三点氷冷酒,酒冷心暖。”
  他眉也不眨,接口道:“百头千头万头丁香花,花香夜长。”
  “一点两点三点氷冷酒,酒冷心暖,且喜逢良才。”
  “百头千头万头丁香花,花香夜长,最宜论知交。”
   我拱手:“请!”
   他也拱手:“请!”
   我们两个相互凝视,忽然哈哈一笑,手把着手一同落座。
   叶嘉颖回头招呼:“安兄、马兄,一同来坐。”
   那两人哪还有脸同我们坐在一起?脸色难堪的拱了拱手,转身去了。
   我一把按住想要追出去的叶家颖,淡淡的道:“你就让他们去吧,添了无趣之人,酒也变得无味了。”算那两人识相,若他们也敢厚着脸皮坐下,我保证决不是下不来台这般简单。我承认我这人有些刻薄,对讨厌的人向来不留余地。
  说起来这个叶嘉颖倒是这些年来第一个还看的顺眼的人,他问我是不是也来参加科举,我含糊的点了点头——这也不是骗他,科场我是要进的,只不过不是被考,而是考人。后来他向我描述他家乡的风貌,我则是将京都习俗介绍给他,话题越扯越远,酒越喝越多,我承认我是有点醉了。直到酒僚关门把我们轰出来,兀自坐在河边的石墩上抱坛痛饮,好象我这一生中也没喝过这么多的酒,说过这么多的话。
  我们边说,边笑,我摇摇手,吃吃的笑:“不喝了,你醉了。”
  他瞪起眼睛:“胡说,我才没醉,不然我走几步给你看看。”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滑,俯身便倒。
  “小心!”我起身去扶他,脚却好像突然没了力气,不知怎么的,就和他抱作一团倒在地上。
  那一瞬间,我们几乎是面贴面,呼吸相闻,他看着我,涣散的眼神渐渐凝结在一处。
  “叶兄?”我轻轻唤道,对这样的气氛觉得有些害怕。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扶着我的脸颊,呵呵的笑起来:“李兄,原来你生的这般美,比我见过的姑娘都美。你要是个女子,我一定去你家求亲。”
  他一张嘴,热气就从嘴里呼出来,吹的人脖子痒痒的,还带着薰人的酒香,我忽然觉得嘴好干。从他聚焦的眼瞳中,我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散乱的发丝、嫣红的脸颊,透着几分……妩媚!这样的自己我从不认识!
  我一惊,一把推开他,佯笑道:“我如是女子,求亲的早就踏破了门槛,怎轮得到你?”
  “也是。”他拍拍头,又呵呵的笑了。
  我抬头看天,无意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一时间怔住了。
记忆中的月色从没这么美过,水一样的月光洒下来,一半照在他身上,还有一半,照在我身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怀涌上心头,让我神迷目眩。
  “李兄,我又想到了一个对子。”他指着河水,“何水能如河水清,如何?”
  我的心神仍不离那片月亮,随口道:“无月能似今夜圆。”
  他摇摇头:“不对,不对,对得不工整。”
  “别插口。”我说,“你看着月色多美呀。”
  月影倒影在水里,天上一个月亮,江心一个白玉盘。我们两个就这样久久的站着,站在月之下,江之边。
  过了不知多久,叶嘉颖忽然笑道:“我去,帮你把这月亮捞上来,带回家里慢慢赏玩。”
  这人当真是喝醉了,我赶紧捂住他的口:“小声,月亮听到,吓跑了怎么办?”
  他点点头,一只手指放在唇边:“对,小声,小声,吓跑了就抓不到了。”
  我们小心翼翼的来到江边,他向我点点头,扑通一声,向着水中的月亮扑了过去。水花四溅,我看着十分好玩,便也跟着跳了下去。
  初春的河水,冰皮虽解了,还是颇冷的。被刺骨的冰水一浸,我的酒意顿时消了八分,挣扎着爬上岸边,回头看时,叶嘉颖也已爬了上来。
  彼此一望,都是衣服湿漉漉的落汤鸡模样,想来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又忍不住相对大笑起来。下一刻,又被一个寒噤打断。
  “还是回去吧,若染上了风寒,你这试也考不成了。”
  他头点点:“告辞。”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李兄,不知咱们能否再见?”
  我也觉得意犹未尽,指指河边兀自倒着的酒坛:“你若无恙,明晚再来把酒眼言欢。”
  他立刻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伸出手来:“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我在他手上用力一拍,大笑而去。



  回到学士府的时候,天一蒙蒙亮了,我这一身落汤鸡的模样,也不好叫旁人看见,干脆翻墙而入。趁着府里上上下下都在梦中未醒,作贼一般一溜烟跑进卧房。
  身上衣服便如冰一般,冻得我直打哆嗦,随手扒出几件干衣服,便手忙脚乱的解衣,不一会儿上身脱了个精光,就在将要解下裤带的时候,空气中的一丝诡异使我的手硬生生顿住。
  “嘿嘿,当真是肌肤如玉玉生香呢。”
  全身一震,如坠冰窟!  



 



 



 




我慢慢的调整呼吸,等到转身的时候,一抹谄媚的笑容已经出现在我的脸上,对着来人深深的拜了下去。“王爷驾到,有失远迎,王爷您可别见怪。”
低垂着头,我仍能感到对方火热的目光正在我赤裸的上身打量,情不自禁的一阵战栗。他慢慢伸出他保养得当的手,轻佻的抬起我的下巴,极富兴味的欣赏着我的脸孔。
老实说,我不认为我的脸现在有什么好看,就算本来是不错的,被冻得铁青也一定大打折扣。我极力保持笑容,虽然那已经僵了,但我不能忘记我的身份——我是一个本事全无、专门靠讨好别人生存的弄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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