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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长绝对不会待他这般,也绝对不会开口说他是自己的弟弟。李航。这个名字他徐天记住了!
「小航,你腿怎么了?」
「车撞的。」
「车撞的?哪个王八蛋干的!人呢?送警察局了?」
「没。人跑了,没抓住。」
「车牌也没人看清楚?」
「没。」
「你咋这么倒霉??这是哪个缺德的王八蛋干的,给老子知道了非剁了他不可!」弓长一脸咬牙切齿。看他脸色的人都知道这人不是在说狠话──他真的干得出来!徐天心眼动了动,猜想弓家八成又出什么烦心事,伸手拍了拍弓长的背以示安慰。弓长侧头对徐天苦笑了一下。徐天又轻轻拍了他两下。一切尽在不言中。李应闲看起来似乎在专心吃他的牛肉面,但弓长和徐天的一举一动,其实都落在了他眼底。
「吃到牛筋了?这么用劲!」弓长笑他。应闲没吭声,把碗里的青葱都挑了出来。弓长皱起眉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身边的徐天提出的事引开了注意。从二人的对话中,应闲了解到这个馄饨摊老板正在找店面,想把生意扩大。
等应闲慢腾腾地吃完牛肉面,徐天和罗峪几个已经离开,桌面上的客人也只剩下他一个。
「你吃东西都这么慢?」弓长一边埋火眼一边笑问。
「也不是。只有吃好吃的时候。」应闲放下碗筷认真地看弓长做事。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人总会变嘛。」
「是呀。你以前??你小子什么时候开始不吃葱了!」看来弓老大并没有忘记这小子刚才的罪行。应闲赶紧挪开目光。没办法,那人瞪他的样子让他看得心跳得慌。
「呃,这是有原因的。」什么原因?弓长用眼神问他。就讨厌不想吃呗,还能有什么原因?
「因为有一次我在吃青葱炒豆腐干时突然发病,之后就一直不太愿意吃葱和豆腐干。还有萝卜,那天还有萝卜汤。」趁此机会,把他不爱吃的都找借口罗列了出来。
「就为这?」
「就为这。」应闲在对方怀疑的眼光下,万分肯定地点点头。
「嗯,好吧。以后就专门训练你吃这三样好了。」
「阿长哥!」少年叫得可怜又凄惨。哈哈笑开了怀,收拾完摊子,弓长拿着两瓶矿泉水在应闲身边坐下。
「没人了,你现在肯跟我说说你这腿是怎么受伤的了吧?」
「你什么时候买的?」
「刚才徐天临走前让他在便利店买的。天热,多喝点水好。」
「谢谢阿长哥。」李应闲的脸似乎又红了红。两人都不吭声了,弓长不知道是没注意到少年故意岔开了话题,还是意图扮演一个成熟男人,少年不说他也没有追问。昏
暗寂静的拾宝街街头,只有少年的喝水声偶尔咕咕响两下。
「你这些年在国外过得好么?」弓长率先打破沉默。
「跟你一样,不好也不坏。」应闲偏头笑。看到弓长正盯着他看时又转开目光。
「有没有人欺负你?」
「有啊。但我都讨回来了。」
「呵呵,看来我们家小航变强了呢!」弓长说着,自然伸展臂膀搂住了身边的少年,「啧!练得还挺结实的。」
「你干啥!」
「什么干啥?」弓长被甩开还有点莫名其妙。
「没什么。那个??我有点不习惯。」
「哦,」弓长也没把少年的推拒往心里去,「你以后还走吗?」说完,手又自然搭上少年的肩膀。
「走?去哪里?」应闲一时没反应过来。
「国外啊。」
「暂时没这个打算。」麻烦你能不能把你的胳膊从我肩膀上拿下来?大夏天的很热你知不知道!
「那就好。说真的,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呢。」一句话让李应闲变成了哑巴。李航,你知道么,这世间还有人舍不得你的离开呢。
那我呢?在千年以前的那个世界,有没有人如同这个男人一样,从内心深处对我说出「舍不得」这三个字?舍不得??李应闲再也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三个字,竟然会让他在心中纠葛如此。可惜,不是对他所说。男人的温情也不是对他。可为什么肩膀上的热度如此真实,真实到他觉得自己才是真正拥有这份情的人呢?忍不住转头仔细去看这个男人。好像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去看一个人。昏黄的灯光下,全身硬线条的男人竟不可思议地呈现出一抹柔和。
短短的极为精神的头发,代表聪慧的饱满天庭,一双浓眉,扫到眼尾时略略上挑形成眉峰,眉峰下的眉毛逐渐变淡。左边的眉毛在眉峰处断开,断开的地方是一道不甚明显的疤痕。
眉下的眼眶轮廓有点深,咋一看倒有点西方人的轮廓分明。因为放松的缘故,平时看起来有点凶狠的双眼此时也显得「柔情似水」。应闲怀疑这很有可能是男人刚刚打了一个哈欠的缘故。
男人的鼻梁很挺很直,据说男人的鼻子大小形状好像和下面那话儿有关,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如果照此推断的话??李应闲赶紧把奔逸的思绪拉回。
至于男人的嘴巴,让他想到了男人嘴大吃四方这句话。还有,他的嘴唇似乎有点裂开了??等李应闲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自己的左手又是放在什么地方时,任他风雨经历了三十多年、脸皮厚比城墙也禁不住尴尬
起来。
「我、我只是??看你嘴唇裂开了,那个??」
「是吗?裂开了?我自己倒没注意到。」弓长抬手摸摸自己的嘴唇,笑了笑。淡淡的微笑,眼角几条微微的纹路,刚刚被润湿的嘴唇,明明那么普通,可在昏黄的路灯下,在李应闲眼中,竟是那么的??
动人。动人心扉。
「我回家了。再见!」突兀地站起身,拔腿就走。
「小航?」
「太晚了,明天见。」
「小航!」
「真得很晚了,我是说??」
「你的拐杖。」
「呵??」李应闲绝对不承认现在这个站在路中心,笑得像个傻蛋一样的男人就是他自个儿!从来没有一刻,应闲是如此希望能找到和李航交换回来的办法。
李应闲在忙,弓长也在烦心怎么处理他们家那位说一不二的老佛爷,和他宝贝妹妹之间的问题。他晓得妹妹弓音在这个家待得并不开心,他也有心想把妹妹送出国深造,但要满足这个愿望的前提是,他必须有大量的金
钱才行。可悲的是他手头上的存款加起来还不到一万块!毕竟纪家的钱还完也不过是最近的事。他从来不跟别人说他的担子有多重,重到也许换了任何一个人早就逃之夭夭的地步,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放下这副担子。
他告诉自己,他是男人,是这个家的长子,他有义务也必须挑起这副担子,不能放也不能逃!不能放下这副担子的结果就是,他放弃了一切梦想,被拘于这小小的馄饨摊前。为了留住客源,七年来弓家的馄饨一直没有涨价,别家早就卖到了一碗馄饨一块五或两块,他弓家仍旧是硬币一块。徐天
早就劝过他涨价,可是他能涨么?从监狱刚出来的那年,家里的情况糟到了不能再糟的地步。唯一可以指望的奶奶的老保,也几乎全部消耗在奶奶反复的住
出院上。对于又出骗子又出罪犯的弓家,街坊邻居又有几个人肯来光顾他家的馄饨摊?甚至最大客源五十一中的学生也因为家长嘱
咐,为了怕学坏或是怕弓家的馄饨不干净,而不再靠近这小小的馄饨摊一步。如果不是徐天和罗峪几个刻意关照,弓家的馄饨摊也许早就做不下去。当年如果不是徐天在最紧急的关头伸出援手,甚至
就连妹妹弓音都不得不辍学工作。
出狱后,他几乎没天没日的干活。工地他也待过,码头他也跑过,没有学历又有犯罪经历的他,除了体力活也找不到其它工作。
想做生意苦于没有成本,想继续原来的学业更成了不可能的梦想。馄饨摊──这小小方寸之地竟成了他唯一的立足之处!
可笑的是,就算是这个小小的馄饨摊,也是他和城管斗来斗去努力不懈的结果。为了让弟弟弓武能学门手艺,为了让身体垮掉的爷爷能喘口气,最终,他辞掉了所有活计,回到了馄饨摊前。一天少则倒贴,多则三、五十块的盈利,累积下来一个月的收入不过千元。就是这样,他一边还钱,一边供弟妹读书,还
供奉着爷爷的医药费,竟也把这个家给撑下来。七年下来,弓家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已经风平浪静,但弓长知道在这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弓家早已种下一颗颗不安的种子,
可他又能怎么办?除了每日祈求能平安的把生活过下去,他也想不出其它可以改善家庭环境的办法。经过多年的现实生活折磨,他早已不再幻想自己能成为风云人物,能在中国的历史上留下一笔,更不会不切实际地做一些
一夜暴富的美梦。梦,果然还是适合孩子去做。像他,他就是这样一个市井小民而已,为了生活而生活,也只能为了生活而生活。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在中国太多太多。甚至只是拾宝街,又有几家是真正平安和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同院子的刘家独生子结婚五年,生出来的却是一个弱智儿,把孩子送走,另外领养了一个小女孩,夫妇俩没少吵过架。五十一中教数学的陈老师就住在摊子后面的旧楼上,老婆是天生的瞎子,孩子生下来没两个月就被人偷走了,现在只剩下
老夫妇两个互相扶持度日。还有卖菜的老王,儿子混流氓,搞大高中女生的肚子被人家家里打上门,赔了十多万才算了事。靠地保生活的李家,女儿现在在外面做坐台小姐,每天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还不照样过他们的日子??这就是现实的生活。他弓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温饱足够,弟妹懂事,祖父母都在,他也健健康康。那他还有什么好怨天尤人的?
但就因为自己有梦却无法实现,他也更加珍惜弟妹的梦想。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弓武和弓音能生活的无忧无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也许暂时没有能力把妹妹送出国深造,但至少他能阻止让妹妹嫁给不想嫁的人。
「是小音那丫头跟你说的?」弓奶奶坐在床上脸色非常难看。
弓长拖了一张凳子在大床边坐下,摇摇头。
「那丫头跑去跟你告状,说我包办婚姻?」弓奶奶似没看见弓长的否定。
「不是。是有人在吃馄饨的时候,跟我提起来妳正在给小音找对象,所以过来问问。」弓长神色平静地回答。
「问什么?我还能害她不成!我做哪件事不是为了这个家好?如果不是我,这个家不早就散了!你老子、娘都不是东西!
「尤其是你妈!当年如果不是她把我推倒,我又怎么会弄得全身是病,三天两头要往医院跑!如果不是她把那个清朝花瓶砸了,就算卖也能卖个万把块!」
「奶奶??」
「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说你妈把我害得多惨!这个家都给她害死了!那种时候她竟然还敢不吱声不吱气地跑掉!
「我看啊,小音那丫头跟你妈是一个德性!看看当初她把你害的,如果不是她像你妈一样爱打扮,如果不是她晚上跑出去玩,纪大头会找上她吗?出了事倒好全让你这个做哥的背了!你当年考上的可是北京大学啊!就这样没了!」
「奶奶!」
「你看她上的什么艺术大学?我看是吃钱的学校还差不多!竟然还想往下上,她当她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还是怎么的!好啊,她想上可以啊,别让家里供啊!我退休金可不愿花在这种地方!
「大子,你也不能老由着她,小武都出来工作几年了,她呢?我给她找个人一个是为她好,一个也是为了这个家好!
「那家男人家里可厚实了,知道么,就是菜市场里面那个卖鱼的,前几年不是说他承包了什么渔场么,现在啊,可有钱了!你知道的啊,就是那个姓胡的。
「如果小音那丫头能嫁过去,我看你那馄饨摊也不用摆了,跟你妹夫承包渔场也是好的嘛,你说是不是?」弓奶奶的算盘打得精又精,想到以后的好日子脸上也见笑容。
弓长抑下心烦心躁,尽量让自己平声静气地说道:「奶奶,那些事都是老生常谈,妳就别再提了,尤其不要在小音面前提。
「我跟妳说过很多次,那件事不能怪小音,那天晚上她也不是跑出来玩,她是来帮我收摊。碰到纪大头算她倒霉,也算我弓长该有这一劫。小音没事就是好的,如果她一个女孩出了什么事,那才是最糟糕的!
「现在我们家中就小音最有出息,他们教授还想培养她出国深造呢,但小音懂事,知道出国花钱提都没跟家里提,如果不是小武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所以呢,奶奶妳也别忙着给小音找对象,她自己的事她自己有数。
「而且,妳给她找的那个人我打听过了也去看过了,说句话妳别生气,还真配不上咱家小音!那人看着家底厚实,但外貌
猥琐为人小气,听着也不是脾气多好能疼老婆的主,小音真嫁过去也不会幸福。奶奶,妳明白了么?」
「明白什么?在这个家,我连这点主都做不得了?」弓奶奶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