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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男子气息,是属于隐者的。
唇在发上一触,就这样,安静的睡去。
天色蒙蒙亮之际,瑄分尘醒了,昨夜睡的早,又一晚安稳,自然醒的也早。姬任好可能偶尔赖个床,他却不会,起了半身,忽然脑后一扯。
回头一看,长发被姬任好压在身下,而对方尚在梦中。
一小截都被压住,强行扯出,必然将人惊醒。但若不扯……
瑄分尘很自然的联想到断袖之癖这个成语的由来,然后默默摇头。衣衫被压,脱下来或割断也就算了,但头发……
隐者极微的叹了口气,回身又躺了下去。
姬任好醒来时,已是辰时中了。他见瑄分尘尚在床上,几乎以为对方病了。以他的经验,隐者最晚起身,也是辰时初,他一生,只见过一次。
瑄分尘睫毛眨动,见他醒了,道:“日后我定会常常提醒你,早起方是养生之道。”
劈面来这么一句话,姬任好只觉莫名:“早起虽好,瑄隐者已经无事操劳,开始关心我的起居了么?”
瑄分尘摇头道:“非也,是不关心你的起居,就没法关心别的事。”
“这是为何?”
“我实在不想讲那个不适合的典故……”
姬任好心神动,起身一回头,失笑道:“分尘何不唤我。”
瑄分尘亦坐起,整了头发,下床穿衣:“你既然睡着,必然是累了,我又何必唤你。”
姬任好心中情愫涌动,说不出口来。开了门叫人进来服侍,若蕊若颦等候已久,一端水盆,一捧布巾,先后伺候两人洗漱。瑄分尘事情甚少,一会儿便完。两人齐齐去了姬任好那边,若颦挽发拿梳,若蕊捧了钗笄,开始梳理绾髻。
这时窗外,却有一场无人预料的意外发生。
这房正对着天井另一边的走廊。清晨青楼中本无人起床,今日却有一人,翻来覆去,早早起了,正在走廊上。
他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师,名叫张长扇。青楼前一月来了个花魁,号称明羽娘子,气质不凡,绝世美貌。他是吃这行饭的,便想见一见。价钱之高,又根本出不起,就随便包了个妓,天天在楼里晃荡,一连三天,却连影子也没见着。
他心痛银子,又不甘放弃,因此烦躁难眠。一抬头,却呆住了。
瑄分尘喜欢空气清新,便将窗打开。梳妆镜台在窗前,姬任好也就坐下,却被张长扇刚好看见。若在寻常,早被拖下去。但他一心挂隐者,若蕊若颦专注绾发,瑄分尘不坐在窗边,竟都未注意到他。
张长扇死死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冲回自己房间,急急吼吼又冲出来,宣纸笔墨滚了一地。他一面抬头看,一面勾出墨线。速度极快,姬任好梳毕发时,已基本完了草稿。
画了怀天阁主,也就罢了,窗上只见半面容貌,美丽非常,他便以为是传说中的明羽娘子。匆匆拿了稿,离开了青楼。
武林会
桃柳山庄愈加的热闹起来,庄门大敞,彻夜不闭。大石坪上高台也筑好,人群熙熙攘攘,称兄道弟的一片。暗里瞪眼戳手的,也不稀少,碍于桃柳山庄面子,客气一下就罢了。
“左承之,你还想跑到哪去!”
茂密树林中,一追一逃。
“你毒害我月然宫少主,想算了不成?”
蓝青衣人一回头,细看眼缝狭长,总有一种阴翳之感。轻嗤道:“比武本是较技,技不如人,又多说什么?早知干嘛让那大公子来和我比,你们群起而上,不是大好?”
几名黄衣男子紧追,怒喝道:“不是你挑衅,少主又岂会与你比武?”
左承之又冷笑:“我挑衅是我的事,他答应是他的事,谁又让他答应了?”
一脚冲入深林,忽然刹住。小石空地横在身前,嵌刻着满满的古怪符号,似暗语又不是,似文字又奇特,丝毫看不懂意思。白色石粉四溅,显然是新划。
他不禁凛然,以刀剑在石上刻字,他可以。以石以木刻字,他也可以,但手中物不磨损一分,却万万不行,皆因那些东西不够坚硬耐磨。石块还丢在一边,尖端毫无白色痕迹。作字的人显然随手拣了,全凭气劲刻下。
追兵声传来,猛一抬头,忽林中一声琴音响起。初听是琴音,再听,却是箜篌。声音幽幽,由婉转到欢快,又从欢快到悠长,如天边长风拂过不带走衣袂,余味无尽。
“左承之,你受死罢!”
箜篌声轻了一轻,渐渐淡去,似是不悦。
“月然宫与你有仇,是私家的事,天皇老子也管不了!”
乐音已完全消失,林中忽有人道:“是么?”
声音略有醇意,又很是柔和。咬字清楚,带了点吴侬软语的味道,分外好听。所有人都警惕起来,拐过一个小弯,浓密树阴下衣袂垂地。
左承之首先看到的,是那双手。
青色的袖子,绣着淡紫菱形连续图案。袖中露出的,是一双洁白修长,毫无瑕疵的手。指甲留的很长,又如玉般温润动人。这双无比美丽的手中,抱着一把卧箜篌,竹制五弦,雕刻着凤凰飞天的图案。小块木拨子垂在指间,微微露出花纹。
容颜秀气美丽,唇的弧线很润和。抱箜篌的人微笑了:“我在等你们过来呀。”
月然宫人愣了几弹指,语气却降下来:“这位公子是谁,为何要插手此事?”
男子细长的手指在弦上滑动:“你们真吵,打搅到别人谈话休息了,所以我不高兴啦。”
他容貌美丽,话语微有娇憨,自有一种风情,使的几人竟生不起气来。呆了一下,道:“公子莫不是开玩笑,我等追捕仇家,乃是头等大事!”
男子抬袖道:“这位莫不是也开玩笑,谈话歇息,就不是大事?你试试三天不说话,三天不睡觉?”
这句话实际上是偷换了概念,本身听起来又十分正经,可谓正理,也可谓歪理。好似一块金子,一捧粮米,人人都知金子比粮米值钱,但人人可以无金子,却万万不能无粮米的。
那人终是口才不行,薄怒道:“你一定要管了?”
“说你们吵到别人了……换个地方打,我才不管呢。现在只出个题目给你,答不出,就给我出去罢。”
那人冲口想骂,转眼盘算,不知持箜篌者武艺如何,不如先答应他,问题答不出,还可反脸出手,便道:“你出。”
男子嫣然笑道:“明日比武,谁将会胜?”
那人怔住。
这种问题毫无疑问只有天知道了,就算除了天之外还有人知道,也绝不会是他。身后有人喝道:“你这妖人,出这般题,谁能答出?”
三道银光射出,直击男子面容!
青色紫绣宽大衣袂卷开,飘飘立至丈外。银光擦身而过,齐齐钉上大树,却是三枚弯月银镖。男子拂平衣袂,笑道:“一个小玩笑而已,作甚么生这样大的气。我不占你便宜,只问个休戚相关的……方才你手下袭击我,我走到这里,一共用了多少步?”
那人又怔住。
他原本设想好,这人再问宫中秘密这等不可说之事,明日谁获胜这不可知之事,他便翻脸指责。倘若问昨天中午吃什么,他不记得,这人也绝不会知道。步数的问题,他不会记,但说不定抱箜篌者早打好主意了。
转念一想,随口道:“便有七步。”
男子叹道:“不知道就直说好了,你走罢。”
那人冷笑道:“你又知道?”
“我自然知道。”
“空口白话,毫无凭据,你说一百步也没人信。”
“若我有凭据,你又当如何?”
那人微一犹疑,便想一赌:“我便带领月然宫人退走。”
男子微微一笑,低眸垂发,小木拨一挑,一声弦响荡开。地上沙尘蓦然腾起,散出一片灰色。
石地上不多不少,不深不浅,整整印出九个脚印,直达地下半寸。
那人反悔的想法,眨眼去了个一干二净。半晌道:“技不如人,我等告退。”
十几人陆续退出视线,左承之正要道谢,男子已转向他,道:“你还没有答我呢!”
他一愣:“请说。”
男子又微笑了:“你进来时,我抚的是什么曲子?”
他能记住抚过曲就很好了,不习音律之事,哪能说出曲子名目?急转间灵光一闪,伸手折了根树枝,往地上一划。写完一排那古怪字符,再不能记得,面上镇定道:“可是此曲?”
男子含了一缕风情的笑:“你倒是聪明……后面呢?”
左承之见瞒不过,退后道:“我不知,是你赢了。”
月然宫几人郁结于胸,满怀抱怨的往前走,忽然身后一声响,辛辛苦苦追捕之人狼狈落下,折断四五根树枝,好似被人扔出。
于是追逃又已开始,却不再有人靠近林深处了。
青色绣紫菱衣袂冉冉而行,一条小路渐渐出现,林内别有洞天。男子在一间小木屋前旋身坐下,一语不发。
“盟主所说有理。”
姬任好端坐几后,捧茶淡啜。
对面坐着一位老人,须发皆白,样貌清癯,沏茶斟水,自有从容气度。
“姬阁主太过客气。”
姬任好微笑:“雪参之事,实在是武林一大劫,盟主以为如何?”
老人淡淡道:“武林中多是争斗,不论有心无心,总有多方势力制约,最后都会消迩于无形,又何必俗人来管呢。”
姬任好道:“盟主所想,当真脱俗。”
老人忽而微笑了:“你我不同,我自然清闲,你是不行的。”
他权力早被架空,只有一个武林盟主的头衔罢了。白发已生,雄心更老,就靠昔日德高望重,偶尔和事调解。而姬任好名义上只是怀天阁主,各派都隐隐以其为首。得到了怀天阁的支持,就得到了胜利,早已是个公开的秘密。
姬任好放下茶杯,忽然道:“虽然终会平息,总有轻重长短之分……如果妥善解决,再好不过。近日在下参与武林之会,一路却听到些消息,不由留心——”
他把话一顿:“据说雪参之事,是个阴谋,乃一帮派谋划。这个帮派,名唤青竹。”
老人眼神微一变,随即笑道:“青竹?老朽好似听过此名字,不过久不管武林事,不大记得了。”
心忖这一钓,老狐狸却没上钩。
“哦……道听途说,自然是流言纷起,在下一提罢了。青竹混迹民间,专司打抱不平之事,又怎会布下阴谋,倒是好笑了。”
老人啜了一口茶,徐徐道:“姬阁主之言甚是有理……”
留了一丝儿尾巴,半停不停,望一望窗外日头:“时辰已到,姬阁主随我去比武擂台么?”
姬任好敛目,道:“不敢与盟主并行。”
老人微微一笑,走到门前,忽道:“其实……”
却又转身,缓缓出去了。
屋外青紫衫男子立起一拜:“阁主。”
“方才吵嚷的,是左承之与月然宫几人,他们仇人见面,眼红的紧呢。”
姬任好笑道:“恩仇恩仇,除了仇,倒也还有恩,无左承之,他们又如何发现雪参?”
九霄润和的唇微翘,道:“阁主又寻开心,照此来说,若不发现雪参,月然宫又怎会被围攻呢?”
姬任好摇首,改变话题:“你又出了什么刁难问题?”
九霄笑了,发出一丝细巧风情的声音:“只是问我弹的曲子——又被我扔出去啦。”
怀天阁立六部,器舞琴棋书画,直接控制分堂分舵,调派手下人行事不必上报,越部行事时,须请阁主下令。六部之上还有两名护法,但真正的实权都在阁主与六部手中,护法只是高位虚名。这次岳长弓抗命而死,徒留空位,只剩裘明月了。
专司情报的是琴部,由九霄掌管。这个名字是有来由的,九霄环佩,乃唐代名琴。他自幼成孤,在怀天阁内长大,名字也是阁主所取。当时姬任好还不是阁主,却也觉得,十分妥帖。
“青竹之事……可有查出更多?”
九霄蹙眉,低声道:“琴部已全数派出人去,但目前为止,仍没有重要消息。”
似是预料之中,姬任好心如明镜。凭琴部之力,七天之内查不到什么,便是查不到了。虽然另有方法,又过于极端。
翘起凤尾一角:“继续查,另外,加强打探雪参之事。”
九霄应了,道:“阁主可是也想……”
姬任好淡淡道:“素衣化为缁,乃是风尘偏偏要染来身上,未雨绸缪,自然可进可退。”
擂台上
宽阔的石坪上围满人群。临时搭建的木棚中,目光都盯着台上。姬任好绕过山头,轻轻插入空处。进了自家棚子,扫道:“瑄隐者可有来?”
“任好如此关怀我。”
帘子掀开,白衣飘然入内。
九霄望了瑄分尘一眼,见过礼,退到一旁。姬任好坐了,睃了旁边一眼,道:“瑄隐者为何不坐?不想与姬某为伍么?嗯……你我多年相交,实在是薄情,薄情呀……”
他说这话,另有隐喻。平素两人私下交往,怎么都行。但此刻大会之上,势力争雄。他是怀天阁主,那人是雪山隐者,坐在哪里,是暗示自己的倾向了。瑄分尘是从骨子着想大局的人,姬任好从不勉强他,今天却丢了句话出来。
瑄分尘笑了一声:“这便坐了。”
姬任好看向台上,又道:“瑄隐者既然坐了我处,是否也沏清茶一壶,以示感谢呢?”
说话时,若颦早已备好茶具。瑄分尘伸手取过,笑道:“倒好似我是主,你是客,不若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