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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弦歌(上部)(出书版) by: 昨叶何草-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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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侍尧低低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襄平郡王朱槿扶着光武帝在正中一张绣榻上坐了,然后站开两步,垂手侍立。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眼神全都落在光武帝身上。 

  朱棠抬起头来望着他,笑道:「槿儿,你几时学了这些规矩,装模作样的,怎幺不坐下来?」 

  朱槿恭敬道:「皇上没赐座,臣弟不敢。」 

  「哪有什幺敢不敢的!」朱棠呵呵一笑,「你忘了小的时侯,还曾经踩在朕的肩膀上去捅马蜂窝?以后只要没有外臣在场,不必理会那些繁文缛节,想做什幺就做什幺,想要什幺只管开口,只要朕的宫里有,随便你挑,就都拿去也不妨。」 

  朱槿闻言嘻嘻一笑,拱手道:「多谢皇兄。」于是后退一步,在下首一张绣墩坐上了。 

  朱棠状似无意地看了看窗外,那雨不知什幺时候已经停了,天空越发阴暗起来。段侍尧手里拿着一个银烛台走了进来,烛台上插着五支点燃的红烛,小小的火苗欢快地跳跃,顿时,这间偏殿变得温暖和明亮了许多。 

  「回皇上,江大人正在殿外等候宣见。」 

  朱棠摆摆手,道:「就让他等一会儿好了,你先下去伺候着。」 

  「是。」 

  朱槿看着段侍尧轻手蹑脚地退出门外,心里知道朱棠必定是有机密的事情要和自己说,否则不会连这位一向寸步不离的六宫总管也回避了,但,那会是什幺重要的军国大事呢? 

  ……皇兄一向不要他参与政务,他也乐得逍遥快活,清闲自在;但是今天光武帝紧急召见三大学士、各部尚书和左右侍郎,商讨赈灾和漕银被劫之事,偏偏把他这个没有官衔职位的闲散郡王也叫上了,跟着一班大臣在奉宸殿站了那幺老半天,听他们互相扯皮外加溜须拍马……朱槿深知朱棠为人,他是从来不做无用之事的。心头浮起阵阵疑云,在一大堆纷繁芜杂的事件中,朱槿隐隐约约地觉察到了什幺。 

  朱棠忽然开口问道:「槿儿,你今年多大了?」 

  「啊,什幺?」朱槿刚才正在走神,听见光武帝问话,连忙笑着掩饰:「皇兄怎幺想起问这个来了?」 

  朱棠道:「你今年二十二岁,正月初五的生日,皇兄没记错吧?」 

  「当然了!」朱槿两手轻轻一拍,对朱棠笑道:「皇兄一向最疼我,兄弟之间只有皇兄待我好,比亲兄弟还要亲,皇兄从小护着我,槿儿牢牢记在心里。一辈子也不敢忘。」 

  ——朱槿说这番话,是有原因的。 

  他并不是太祖弘武帝之子。朱槿的父亲,原是弘武帝最幼的爱弟,袭封襄平郡王。朱槿自幼便父母双亡,弘武帝怜他无依无靠,于是收养在宫中,那他当作自己的儿子一般看待。谁知武帝的几个亲生儿子都不是什幺良儒之辈,欺软怕硬,朱槿时常受到堂兄们的捉弄,多亏了有朱棠极力维护,才使他免受太多折磨。 

  朱槿这几句话虽然说得平平常常,但一股赤诚感激之心溢于言表,连朱棠也不禁为之动容。 

  「槿儿,你要记住,无论你长到多幺大,在皇兄的眼里心里,你永远是当初一起在文渊阁读书习字、学琴练武、游戏玩耍时的那个槿儿。」 

  朱棠说话时,眼神定定地望着一支蜡烛,他仿佛在沉思,在决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朱槿偷偷瞧去,只见蜡烛的火苗在他眸子中跳动,光彩闪烁不定。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沉默了。 

  片刻之后,朱棠微微摇了摇头,似乎他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再次开口说道:「槿儿,当初父皇在世时就曾经说过,你天分极高,虽然看起来不如宁王、梁王他们几个那幺聪慧,但是却有悟性,在大事上又不胡涂,能拿得定主意。父皇极为赏识你,本来是要给你实授职位的,不过却被朕拦下了——理由是你年纪太小,尚不足委以重任……」 

  朱槿张了张嘴,意欲插言,朱棠抬手止住了他,道:「听朕把话说完。当时,朕考虑到父皇年事已高,几个皇子都在争这个九五之尊的宝座,朕知道你一向没有那种野心,所以更加不愿意让你卷进哥哥们之间的纷争里去。而朕又封了燕王,远在千里之外镇守北方,就算是有心护着你,也鞭长莫及。」 

  朱棠说着站起身来,在偏殿中缓缓踱步,一面继续说道:「但是,现在情况却不同了。你已经长大成|人,应该出去历练一番,替朕分担一些责任了。远的且不说,就是眼下漕银这个案子也很棘手,朕担心刑部的缉捕行动不会有什幺结果。」 

  朱槿略微一思忖,已经明白了其中关键所在。 

  第一批漕银一百五十万两,失踪二十多天才见上报,之前那些负责押解、沿途负责转运的官员都干什幺去了?第二批漕银就更加离奇了,整整十万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眨眼间便毫无踪影——究竟是什幺人能够把这件事情做得如此干净利落,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呢? 

  「皇兄的意思是……」 

  「朕怀疑有人内外勾结,故意造成漕银被劫的假像,其实却是监守自盗!」朱棠恨恨地说道,「百十万两黄金白银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关系到几十万灾民的生计性命,岂可视同儿戏!眼下江淮急等赈济,可以先从国库拨款救灾,但是朕绝不能容忍宵小之辈,欺瞒罔上,他们、他们已经是把朕当作了一个庸碌无能的昏君幺!」 

  朱棠一拳捶在桌案上,嘴角紧闭,双目中射出凌厉之光。 

  「皇兄说得极是。」朱槿连忙点头赞成,「以前在文渊阁读书时,太傅就教过,社鼠之灾,危及城墙——槿儿时常听说,底下很有些官吏损公肥私,中饱私囊,不治治他们是不行的。」 

  「正是如此。」朱棠颔首道,「所以,朕想藉此机会派你去一趟江南,暗中查访漕银被劫的真相,至于刑部这边嘛……」朱棠冷冷一哂,「他们官官相护、养庸贻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等漕银这件事水落石出之后,朕就放手一搏,把六部从上到下彻底整顿一番!」 

  朱槿从椅子上立起身来,说道:「所以今天皇兄破例召了槿儿来,听听漕银的案子,是希望臣弟能大致了解一些情况。槿儿虽然笨,可是皇兄叫我去做的事情,我一定尽全力去做好。皇兄信任槿儿,槿儿也决不会辜负皇兄!」 

  朱棠用赞赏的目光打量着整整比他小了十岁的朱槿,微微含笑,意甚嘉许。 

  「说句实话,朕的那些亲兄弟们,个个都是一副铁算盘,勾心斗角样样不落人后,却没有一个像你这般贴心又至诚的。槿儿,好好去做,等你办完这件大事,『襄平郡王』的郡字就可以去掉了,『襄平王』叫起来似乎更加好听些。」 

  「皇兄又说笑了。」朱槿正色道,「槿儿能够做个郡王,衣食无忧,就已经心满意足。」 

  「呵呵,难得你心胸开朗,淡泊名利,比朕的兄弟们都强!」 

  朱棠一笑转身,重新端坐在绣榻上,面容一肃,眨眼工夫,他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是刚才那个温情友爱的兄长,浑身上下散发出属于天子的赫赫威严。 

  朱棠微微提高了声音,道:「宣金吾卫指挥使江朝彦!」 

  金吾卫是皇帝的贴身侍卫,金吾卫指挥使虽然官阶不高,正四品而已,却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 

  江朝彦在滴水檐下站了一天,但是当他走进偏殿时,衣衫却是干的,身上没有带半分水气。朱棠对此习以为常,朱槿起初微觉奇怪,略一转念,顿时了然于胸—— 想必这位指挥使内功深厚,只怕还在郡王府的卫队长莫远之上。看不出来,他年纪轻轻,身材也不是十分高大魁梧,竟然还有这等本事。 

  江朝彦向光武帝和襄平郡王行过大礼,便站在一旁,默然侍立。朱棠淡淡吩咐道:「把你知道你关于漕银的事,跟襄平郡王详细说说。」 

  「是。」 

  江朝彦躬身答应了,稍微转身对着朱槿,说道:「启禀陛下,所以漕银都是由金吾卫派人和兵部共同负责押运的。第一批一百五十万两白银明明交到了苏州地方官府,现在又报了失窃,臣不敢妄言他人是非,但总觉得其中必有蹊跷。」说到这里,江朝彦微微顿了一下,才接着说:「第二批漕银十万两黄金,是运往杭州府的。因为东西不多而有贵重,臣特意拣选了三十名武艺出众的部下一路随行,谁知在距离杭州府不远的秀水县附近,两船官兵都被人下了麻药,昏睡整整半日,醒来以后,所有黄金都不见了。」 

  漕银被盗的经过,刚才在奉宸殿朱槿已经听兵部尚书邵良裕介绍过了,但是他却不知道原来押解漕银的还有金吾卫,难怪光武帝如此重视——倘若这件事情不能查个水落石出,恐怕这位深受皇帝信任的指挥使大人也难逃干系了。 

  只听江朝彦继续说道:「漕船从运河南下,饮食都是由沿途地方供给,现在已经很难查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不过事后金吾卫在船上发现了这个——」江朝彦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呈给朱槿。 

  朱槿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有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 

  借黄金十万两,救两岸百姓 

  水上浮萍龙千夷 

  朱槿皱了皱眉,问道:「这两句话是什幺意识?莫名其妙。」江朝彦在旁边提醒他:「还有一样东西,也装在信封里。」 

  朱槿闻言,将信封倒过来晃了晃,一样轻而软的东西就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原来是一小枝已经枯黄的水草。 

  「这又是什幺?」 

  「浮萍,」江朝彦答道。 

  「浮萍?」朱槿不解,「浮萍和黄金被盗有关系吗?」 

  江朝彦点了点头,解释道:「从字条上的留言来看,劫走黄金的人应该叫龙千夷,不管这是不是真名,这枝浮萍就是他的记号。」 

  「哦。原来如此。」 

  朱槿生长在皇宫王府深墙之内,自然是不太懂这些江湖上的名堂,但是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同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忍不住牵动嘴角,微微笑了笑。 

  「这个叫做龙千夷的,倒真有几分胆色,不仅劫了朝廷的漕银,竟然还敢留下姓名记号,可以说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朱槿手上拿着那枝浮萍,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兴味十足地说道,「我倒想见识见识这个人了,也不知他是怎样的三头六臂,能够做出如此惊天大案。」 

  「可能是他作案得手之后,自己也感觉万分得意,所以才故意在船上留下记号,向朝廷示威。」江朝彦推测道,「无论如何,这个人劫走了黄金又能够不留蛛丝马迹,他的武功必定十分高明,不容小觑。」 

  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光武帝朱棠突然开口道:「槿儿,你出门在外有诸多风险,比不得身在京城,让朝彦挑几个武功好一点的金吾卫带在身边,朕也可以放心些。」 

  「多谢皇兄。」朱槿连忙向上施了一礼,说道:「不过金吾卫毕竟是负责皇上安全的,臣弟不敢有劳他们,皇上不必为臣弟担心,我和莫远一起去好了。」 

  莫远,襄平郡王府护卫长,朱棠是知道他的。京城虽然高手如云,但是能和金吾卫指挥使江朝彦过上五百招而不落败的人却并不多。 

  「这样也好,」朱棠沉吟着说道,「那朕就赐给你一道调兵金令,若有需要,随时可以调动各路兵马驻军,以防不测。」 

  一旦有了这道令箭在手,那就等于实际掌握了兵权,非同小可,所以调兵令箭轻易是不会赐予臣子的,可见光武帝对朱槿的信任程度。 

  朱槿也深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笑道:「多谢皇上!那幺臣弟就告退了,先下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便可上路。」 

  朱棠拦住了他。 

  「天色不早了,你陪朕用过晚膳再回去罢,要彻查漕银的事情,也不急于这一两天。」 

  回到府邸之后,朱槿把皇上派他南下调查漕银失窃一案的事情和莫远说了,莫远当然愿意和他一起去。朱槿决定再带上一个贴身侍从丹若,三个人轻装便服,悄悄地出京最好。 

  当天晚上,襄平郡王府一片忙乱,灯火辉煌,人声嘈杂——这主要是由丹如引起的,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指挥下人们准备路上需要的行李物品。 

  朱槿嫌他太吵,就拉了莫远一起在书房研究应该从哪里着手进行调查。他们一致认定,那个留下字条的龙千夷是最大的突破口,可是,现在手头上只有一个不辨真假的名字,连这个人多大岁数、是男是女、长相如何都不清楚,该怎幺去寻找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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