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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得尝尝伊卡太阳酒,”猴子说道,“这可是您老答应的。答应的事,欠下的债。”
四人在煤油灯下的席子上坐了下来。煤油灯吊在屋顶下,晃动一下就把暗影中土坯墙上的裂缝、乱涂的字迹和那破烂的壁龛照亮,壁龛中有一个石膏做的怀抱婴儿的圣母像,圣母像的脚下有一个空烛台。何塞点燃了壁龛里的一支蜡烛,烛光照亮了一张剪报,报纸上印的是一位身佩军刀、挂满勋章的将军的发黄的侧身像。利杜马把一只箱子挪近席子,打开箱子取出一瓶酒,用牙齿拔开软木塞,猴子帮他把四个杯子斟得满满的。
“又回到你们中间来了,真没想到,何塞费诺。”利杜马说道,“我很想念你们三个人,又想念我的故乡。为久别重逢干杯!”
四个人碰了杯,一饮而尽。
“噢,简直是一团火!”猴子叫了起来,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你肯定不到四十度吗,老兄?”
“这酒才柔和呢,”利杜马说道,“这种皮斯科酒秘鲁伊卡省港口皮斯科出产的烧酒。在利马连女人和小孩都喝,跟甘蔗酒可不一样。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们拿甘蔗酒当汽水喝呢。”
“猴子喝酒不行,”何塞费诺说道,“两杯下肚就晕头转向了。”
“我一喝就醉,可我比别人都顶得住。”猴子说道,“我可以一连几天地醉下去。”
“你总是第一个倒下。兄弟。”何塞说道:“利杜马,你还记得吗,我们总是把他抱到河里,把他的头按在水里让他醒酒。”
“有时还打我耳光呢!”猴子说道,“你们总打我耳光,所以我现在连胡子都长不出来了。”
“我提议干一杯。”利杜马说道。
“等我先把杯子斟满,老兄。”
猴子抓起皮斯科酒瓶开始倒酒;利杜马脸色沉了下来,两条细细的皱纹出现在眼角,眼睛似乎在出神。
“来,干吧,二流子。”何塞费诺说道。
“为鲍妮法西娅干杯!”利杜马说道,慢慢地举起杯子。
3“你别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住持说道,“你已经痛痛快快地哭了一整夜。”
鲍妮法西娅抓住住持的长袍的底边吻着:
“您告诉我,安赫利卡嬷嬷不会来吧,告诉我,您是好人。”
“安赫利卡嬷嬷骂你骂得对,”住持说道,“你冒犯了上帝,你背叛了我们对你的信任。”
“我不想惹她发火,嬷嬷,”鲍妮法西娅说道,“您没见她一发火就生病吗?她骂我倒没关系。”
鲍妮法西娅拍拍手,孤儿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小了,但没有停止;她又拍了一下手,比刚才更响,于是孤儿们住口了。这时只有凉鞋走在庭院石板地上发出的嚓嚓声。鲍妮法西娅打开宿舍的门,等最后一个孤儿迈进门槛,她就把门关上,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那不是每天的嘈杂声,除了忙忙碌碌的铺床声外,还有一种惊慌的闷声闷气的窃窃私语。中午时分,她们看到安赫利卡和帕特罗西纽两位嬷嬷带回两个小女孩时这窃窃私语声就开始了,因而在念经时住持生了气。鲍妮法西娅又听了一会儿,就到厨房去了。她点了一盏油灯,拿起一只装满煎香蕉的白铁盘子,拔下仓库的门闩,走了进去。黑暗中,只听得见类似老鼠在仓库后部跑来跑去的声音。她举起油灯在房间里巡视着,发现玉米麻袋后面有一只瘦小的脚踝,戴着皮制的脚镯;一双赤脚在互相揉擦着,扭动着。她们想互相遮掩吗?麻袋和墙壁之间的空隙很窄,要么就是两人挤在一起了。鲍妮法西娅并没听到她们在哭。
“也可能是魔鬼在诱惑我,嬷嬷,”鲍妮法西娅说道,“但我并没有觉察,我只是感到可怜她们,请您相信我。”
“你可怜什么?”住持说道,“这又和你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关系?鲍妮法西娅,你不要装傻。”
“我可怜那两个奇凯斯村的土著女孩,嬷嬷,”鲍妮法西娅说道,“我跟您说的是实话,您没看见她们哭的那样子吗?您没看见她们互相拥抱在一起那种样子吗?格莉塞尔塔嬷嬷把她们带到厨房里去,她们什么也不吃,您没看见吗?”
“她们这样,不能怪两位嬷嬷,”住持说道,“她们不明白,把她们弄到这儿来是为了她们好,她们以为我们会伤害她们。别人不也是这样吗,后来习惯了也就好了。她们不明白,可你应该明白,鲍妮法西娅。”
“可是我不由得可怜起她们来了,”鲍妮法西娅说道,“有什么法子呢,嬷嬷。”
第七节
鲍妮法西娅跪下来,用油灯照了照麻袋。两个女孩就躺在那儿,像两条泥鳅似的蜷在一起,一个把头埋在另一个的胸前,后者背靠墙壁,油灯光照进角落,她没来得及把脸藏起来,只好闭上眼睛呻吟起来。两人的头发一直覆到背部,又浓又黑,沾满尘土、草屑,无疑还有虱子。格莉塞尔塔嬷嬷的剪刀和滚烫的红色杀菌水都还没有接触到她们的头发呢。她们赤裸的双腿简直就是小小的垃圾堆,在那又脏又乱的麻屑中,只有在油灯的照射下才能看得出她们瘦细的四肢,棕色的皮肤和一根根的肋骨。
“好像是偶然的,我没有考虑,嬷嬷,”鲍妮法西娅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连想都没有想过,真的。”
“你既没有想也不是故意的,但事实是你把人放跑了,”住持说道,“不仅放跑那两个,而且还放跑了别的孩子,你一定早就同她们计划好了,对不对?”
“没有,嬷嬷,我发誓,没有,”鲍妮法西娅说道,“那是前天晚上我到仓库那儿给她们送饭的时候。现在想起来我也吃惊,当时我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我当时以为我是出于可怜她们,也许是像您说的那样,魔鬼诱惑了我,嬷嬷。”
“这也不是理由,”住持说道,“你不要总是拿魔鬼作挡箭牌,魔鬼诱惑你是因为你愿意,还说什么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在那堆乱草般的头发下,两个互相拥抱着的小身体开始哆嗦,互相把颤抖传染给对方,牙齿也在打战,就像受了惊的大手猴被关在笼子里那样。鲍妮法西娅看了看仓库的门,弯下腰,开始不成声调地慢慢咕噜了几句,声音中带有劝说的意味。气氛有所改变了,仿佛一阵清风突然驱散仓库的黑暗,垃圾堆下的身体不再颤抖,两个脑袋动了起来,但很谨慎,令人不易察觉。鲍妮法西娅继续低声咕噜着。
“孤儿们自从看到了那两个新来的女孩一直很紧张,”鲍妮法西娅说道,“她们在嘀嘀咕咕,窃窃私语,我一走近,她们就讲别的事,装模作样。但是我知道她们是在谈论那两个土著女孩,嬷嬷,你不记得她们在小教堂里的那种异常表现了吗?”
“她们有什么可紧张的?”住持说道,“又不是第一次看到传教所来新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嬷嬷,”鲍妮法西娅说道,“我只是向您讲事情的经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们也许回忆起了她们刚来时的情景,她们谈的也是这事。”
“那两个女孩在仓库里怎么样?”住持说道。
“您答应我,不要把我赶出去,嬷嬷,”鲍妮法西娅说道,“我一整夜都在祷告,希望您不要把我赶走,嬷嬷,我孤身一人怎么生活呢?您要是答应我,我一定改正,也把一切都告诉您。”
“改正错误还要提条件,”住持说道,“这还了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愿意留在传教所,你不是因为孤儿呆在这里可怜才把她们放跑的吗?你离开这儿不是应该感到更高兴吗?”
鲍妮法西娅把白铁盘子送上去,两个女孩不抖了,她们呼吸着,胸部有节奏地一起一伏。鲍妮法西娅一面用不高不低的声音亲热地咕哝着,一面把盘子向坐起来的女孩递过去。那女孩突然仰起头来,一堆长发后面出现了两点亮光,像是两条小鱼。这眼光从鲍妮法西娅的眼睛移到白铁盘子上,一条胳臂极为谨慎地伸了出来,小手胆怯地在油灯下一晃,两只肮脏的手指夹起一个香蕉,就送进了乱草般头发下面的嘴里。
“可我跟她们不一样,嬷嬷,”鲍妮法西娅说道,“安赫利卡嬷嬷和您一直对我说,说我已经摆脱了愚昧,有教养了。我到哪儿去呢,嬷嬷?我不愿意再成为野蛮人。圣母是慈悲的,对吗?她是宽宏大量的,对吗?您可怜可怜我吧,嬷嬷,发发善心吧,对我说来您就是圣母。”
“你别用甜言蜜语来打动我,我可不是安赫利卡嬷嬷。”住持说道,“你既然认为自己有教养了,跟基督徒一样了,为什么还要放跑孤儿?你就不怕她们再变成野蛮人吗?”
“会找到她们的,嬷嬷,”鲍妮法西娅说道,“警察会把她们送回来的。那些孤儿的事您可不能怪我,她们自己到了院子里,想逃掉,这事连我也没有发觉。嬷嬷,请您相信我,我当时真是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你是变成疯子了,”住持说道,“变成白痴了。你没有发觉,可是她们是在你的鼻子底下跑掉的。”
“我还不如白痴,我变成跟那两个奇凯斯女孩一样的野蛮人了。”鲍妮法西娅说道,“现在想起来我也很吃惊,您为我祈祷吧,我愿意忏悔,嬷嬷。”
女孩手不离嘴地咀嚼着,一面吞咽一面不停地往嘴里塞香蕉。她把头发掠开,披在她的脸两边,口里一嚼,鼻梁就微微一动。她偷眼看着鲍妮法西娅,突然伸手抓住那蜷缩在她胸前的女孩的头发,另一只手伸向白铁盘子,抓起一个香蕉。躲藏着的小脑袋被那只抓住头发的手强转了过来,这个女孩的鼻孔没有钻洞,眼皮肿得就像发红的袋子。女孩的手往下把香蕉放在她那紧闭着的唇边,她的嘴却疑惧而固执地闭得更紧了。
“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住持说道,“你躲进小教堂,因为你明白自己干了坏事。”
“我很害怕,但不是怕您,而是怕我自己,嬷嬷。”鲍妮法西娅说道,“我再也看不到她们了,我好像在做噩梦,所以我就进了小教堂。我对自己说:这不是真的,她们并没有走掉,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是我在做梦。告诉我,您不会把我赶走吧,嬷嬷?”
“是你自己把自己赶走的。”住持说道,“我们对你比对任何人都好,鲍妮法西娅,你本来一辈子都可以留在传教所里,可现在,等孩子们一回来,你就不能留在这里了。我也很遗憾,可是你的行为太坏了。我也知道安赫利卡嬷嬷舍不得你,但是为了传教所,你必须离开此地。”
“就把我当作用人留下吧,嬷嬷,”鲍妮法西娅说道,“我可以不再照管孤儿,我只管打扫,倒垃圾,给格莉塞尔塔嬷嬷帮厨。我求求您,嬷嬷!”
躺着的女孩在抗拒,身子硬挺,双眼紧闭,嘴唇咬紧,但是坐着的女孩使劲掰着她的嘴,想使她张开口。两个人扭在一起,汗水直流,一绺绺的头发贴在发光的皮肤上。突然她把那女孩的嘴掰开了,就飞快地把弄烂了的一段香蕉塞进她的嘴里,连同发梢也塞了进去。鲍妮法西娅向她使了个眼色,她才又用手指把那缕发梢抓住轻轻拨开。躺着的女孩喉头一上一下地吞了起来,片刻之后,她又张开嘴,闭着眼睛等着。鲍妮法西娅和带脚镯的女孩在油灯的照射下互相看了一眼,两人同时笑了。
“不再吃点了?”阿基里诺说道,“你应该多吃点,伙计,不能光靠空气过活啊。”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那婊子,”伏屋说道,“都怪你,阿基里诺,这两天我每夜似乎都看见她,听到了她的声音,她还像是个黄花姑娘,跟我认识她那时候一样。”
“你怎么认识她的,伏屋?”阿基里诺说道,“是我们分手以后很久才认识的吗?”
“大约一年以前,波尔蒂约律师,”妇人说道,“我们那时住在伯利恒区依基托斯市的一个贫民区。,那年发大水,我们家都进了水。”
“对,那当然,太太。”波尔蒂约律师说道,“不过,还是谈谈那个日本人吧,好吗?”
我就是在谈日本人,那年发大水,伯利恒区成了一片汪洋。日本人每星期六都从我家门口路过,波尔蒂约律师。妇人:这人是谁?穿得这么好还自己装运货物,真怪,也不雇一个人干这种事。那时是我最兴旺的日子,老头,我在依基托斯开始赚大钱了,但是是给列阿德基那狗东西干活,有一天一个姑娘由于水太大过不了街,我就出钱雇一个驮夫把她背了过去,她的母亲走出来向我道谢,这位妈妈原来是个拉皮条的老手,阿基里诺。
“他每次去码头之前或是从码头回来的时候,总是停下来很和气地同我们谈一会儿,波尔蒂约律师。”妇人说道。
“您那时知道他是做什么生意的吗?”波尔蒂约律师问道。
“虽说是个日本人,但看上去很正派很潇洒。”妇人说道,“还送给我们礼物,衣服啦,鞋子啦,有一次还送来一只小鸟。”
“太太,这是送给您光脚女儿的。”伏屋说道,“鸟儿一唱就能唤醒您的女儿。”
虽说语言不通,我们谈得还很投机,老头,那个拉皮条的女人很了解我的意图,我也了解她要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