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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清晨的公交站牌旁。
白衬衣的男孩子背着大大的背包,宁静地望着前面车水马龙喧嚣的道路。破空而出的第一缕阳光斜斜照在他柔和的面容。
“等好久了呢……”
短头发的女孩子打着哈欠拉住他的左手,无聊地晃来晃去。这该死路,一下火车就跑过来等,等啊等,等到现在都不来。
男孩子用右手温柔地揉弄她的短发:
“可能是早晨上班的人多,有点堵车。”
说着,他出神地望着面前的街道。
终于来到这座城市,虽然是陌生的城市,迎面走过的全都是陌生的人,但是父亲和哥哥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他们也走到过这条路吗,也等过这里的公交车吗,甚至,他们也站在过这个公交站牌的旁边吗?
她睁大眼睛:“咦,你的手心在出汗!”他的手一向是温热清爽的,可是刚才掌心忽然潮热,有细细潮湿的汗。
“啊。”
于是他就想把手掌抽出来,不想要弄湿她。但她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放开,调皮地眨眨眼睛对他说:
“你是不是在紧张?”
“嗯?”
“因为这里是你的亲人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啊。”
他不好意思地低头笑:
“是啊,有点紧张呢。”
“我就知道!”她得意洋洋。“你紧张到在火车上什么都没有吃,好丢人啊。” 她自己总算还吃了两包饼干,一碗方便面,三包豆腐干和一块巧克力。
“……我不饿。”
“骗人,怎么可能会不饿呢?”
他笑着又揉揉她的短发:
“你饿了吗?”
“才不是,人家是担心你饿坏身子嘛。”她抓着他的手晃来晃去,可怜兮兮地瞅着他,“既然蜗牛公交一直不来,我们先去吃东西好不好?”
他目光中有清澈柔和的笑意。
“好。你想吃什么?”
哇!成功了!
“呃……”她想一想,忽然两眼发光,盯住马路对面小时营业的超市,兴奋地说,“那就吃你最喜欢吃的东西好了!”
“嗯?”
“笨,果冻啊!”
他笑:“那是你最喜欢的。”
“我最喜欢吃的当然就是你最喜欢吃的啊!哼,你如果不是最喜欢吃果冻,为什么总是要跟我抢,害我从来没有好好地吃过完整的一杯。”她沮丧地说,心痛每次果冻杯里的黄桃总要被他吃走一块。
“哦。”
他忍俊不住,眼中盛满笑意。真是爱耍赖,明明每次都是她不好意思吃独食,才勉强给他吃一小小口。
宽阔的马路上车来车往。
行色匆匆的路人们边走边看着手中的早报。
超市的玻璃门被曙光照得晃眼。
马路边的女孩子双手高高举着一个超大的果冻杯,迎着阳光,晶莹的凝冻,新鲜的果肉,光芒诱人地在杯中游走。
白衬衣的男孩子一手拿着背包,一手轻轻拥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被过往的路人撞到。看见她盯着果冻兴奋得两眼放光的模样,他薄薄的嘴唇弯出好看的弧度。
红灯亮了。
行人们都站在斑马道边。
“将来等我们有了钱,我们就买好多好多的果冻来吃!好不好?”她兴奋地想着,把果冻贴在脸颊上,那样就真是太幸福了!
“好。”
“等我们有了钱,有很多很多的果冻,冰箱里全是果冻,抽屉里全是果冻,书包里也全是果冻,那我就分一半给你吃!”
“好。”
阳光洒照在纯白的衬衣上,纯净的光芒就像他唇边的笑容。
“啊……”她向往地叹息,黄桃果冻在掌心调皮地跳来跳去。“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有钱买那么多那么多的果冻啊……”
果冻……
迷人的果冻……
高高地,果冻抛在空中,阳光穿过晶莹剔透的凝冻,金灿灿的黄桃,弯弯的,新鲜的有淡淡的光泽……
她笑着将果冻高高地抛在空中……
忽然——
不知怎么,果冻落空了,轻快地落在地上。她俯身去拣,果冻杯碰到人行道的水泥边,轻快地蹦蹦跳跳向前面滚去。她着急地去追,身后好像有他呼喊她的声音,她随口应了声,着急地追着蹦蹦跳跳的果冻向前跑。
果冻仍在轻快地往前面跑……
她追过去伸手去抓它……
然而……
有什么不对了……
有尖锐呼啸而来的恐怖的阴影……
巨大的车轮……
蹲在地上,她抓住了果冻,怔怔地,她转头,看到了一辆巨大的卡车……
四周惊天动地的尖叫……
刺耳的刹车……
卡车巨大的阴影……
她怔怔地蹲在地上……
怔怔地……
似乎有一股冲过来的力量推开了她,看不清楚,只闻到淡淡的清爽的香皂味,这香味有点熟悉,那风筝般飞在半空的白色身影也有点熟悉,映着蓝天,轻轻飞扬的白衬衣,就像蔚蓝蔚蓝的天际中一抹淡淡的云丝……
那白色风筝的线……
恍若是一串鲜艳的血珠……
滴滴答答……
血珠清脆地敲落在柏油马路上,她怔怔地摔倒在地上,好像忽然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喧闹的世界。
汽车喇叭疯狂地鸣叫,人们的尖叫将耳膜刺穿,对着手机和电话狂喊,黑压压的人群慌乱地拥挤着只留出一片空地。
白衬衣的男孩子象折翅的天使般静静躺在空地中的血泊里。
那一大片湖泊般的鲜血……
血泊中,男孩子的脖颈似乎已无法扭动,他吃力地,眼睛吃力地转动,想要看向某个方向。
黑压压的人群从那个方向闪开一条窄窄的道。
一个女孩子怔怔地从人群中爬出来,她好像忘记了怎么走路,怔怔地望着那血泊中的男孩子,她怔怔地爬到他身边,然后,她开始发呆。
那一天。
清晨的阳光是金灿灿的。
柏油马路被金灿灿的阳光照耀得反射出柔和的光泽,一辆辆汽车的挡风玻璃也折射出刺眼的金灿灿的亮光,马路边的林荫道,树叶闪动着金灿灿的微光。
所有的车辆混乱地挤在一起。
破碎的玻璃,亮晶晶遍地的玻璃,晶晶闪闪的玻璃碎屑映出金灿灿的光辉,世界忽然间宁静得再没有声音。
没有任何声音……
就像一场没有声音的梦……
一场梦……
她跪在地上。
是一场梦……
她呆呆地跪在马路中间望着他。
是一场只要醒来就会结束的梦……
那穿白色衬衣的男孩子静静躺在一片柔和的金色阳光里。
阳光金灿灿地照在他宁静的面容。
清晨的风吹动衬衣那洁白的衣角,他静静望着她,似乎想要对她微笑,似乎想要告诉她,不要害怕,他只是暂时有点痛,他会起来的,他没有事,他好好的。
晨风轻轻吹来。
她呆呆地跪在他的身边。
她不敢动他。
为什么他的嘴唇那么苍白,为什么会有鲜血从他的嘴角流淌出来,为什么他还躺在地上不肯起来,为什么他明明知道她已经害怕了却还要继续吓她。
“翌……”
她呆呆地伸出手指,呆呆地触到他的唇边,温热的,温热的血,染红她的指尖。
白衬衣被血染红,就像一朵晕染的花,越开越大,慢慢地,血红色的花瑰丽地开满他的胸口。他的面容那么苍白,而苍白的双唇静静弯出微笑,他对她伸出右手,手掌静静有些颤抖。
“……”
“求求你……不要吓我,好不好?”她呆呆地说,“我害怕……我很害怕……”
“……”
他的声音轻如耳语。
她哭了:“求求你……我很害怕……”
鲜血为什么要一直流,一直流血会死掉的是不是?她把手放在他流血的胸口,可是血从手指缝隙间涌出,拼命把手指并紧,但鲜血又顺着手掌的边缘流出。她哭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不能用力压他的伤口对不对,那样他会很痛。
她开始喊。
她狂乱地拼命地开始喊。
他凝望着她,眼底有痛苦和不舍,但唇边柔和的笑容却尽力将它们掩饰,鲜血渐渐染红雪白的衬衣。
吃力地——
握起她被鲜血染红的手,他的声音轻得就像树叶细细的沙沙声。
“……”
她听不到。
她跪在地上拼命地喊。
黑压压的人群,刺目眩晕的阳光,失控地,突然象噩梦般怎样拼命也无法醒来,她痛哭着狂乱地喊,耳边呼呼的风声,白花花刺骨的阳光,她象濒死的动物一样颤抖着大喊。
血,象河水一样静静地流。
血红的柏油地面。
就像她的喊叫一样血红而绝望……
风轻轻地吹。
她忽然不喊了,眼神变得空洞,双膝跪在地面,呆呆地望着血泊中宁静安详的他。他望着她,淌血的唇角弯出柔和的微笑,好像他一点也不痛,只是有点累,只是有话想要跟她说。
“……”
吃力地,他握紧她的手。
她屏息去听。
“……”
她听到了。
“……喜欢你……”
她怔怔地流泪,泪水静静滑下面颊:
“翌,我也喜欢你。”
他也听到了。
所以他唇边染上柔和的微笑,那笑容柔和得就如同从树荫静静洒落的阳光。
清晨有微微的风。
风轻轻地细细地吹来。
阳光灿烂。
树叶洒落光芒,明亮得有些刺眼。
黑压压的人群中。
短头发的女孩子俯下身,轻轻抱住他。她跪在柏油地面上,轻轻抱住血泊中的男孩子,她轻轻抚摸他的面颊,喃喃地,四周黑压压惊慌的人们全都没有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男孩子的胸口轻轻颤抖。
躺在她的怀里,他开始轻咳,鲜血中带着泡沫涌出唇角。他嘴唇轻轻地颤动着,却听不见声音。
她更低地俯下身。
终于,听到他仍在轻轻地一遍一遍地说:
“……小米……”
她俯身抱紧他。
星芒般的泪水滴落在他苍白的嘴唇。
轻轻地。
他在她怀里轻轻地闭上眼睛,声音很轻很轻——
那一天。
风很安静,阳光很安静,柏油马路两边的树木很安静,红绿灯很安静,黑白条纹的斑马线很安静,一切都那么那么安静,安静得就像他轻轻的声音。
“……喜欢你……小米……”
阳光如水晶般透明。
鲜血,在柏油地面静静静静地漫延……
恍如宁静的天使,男孩子睡在女孩子的怀里,阳光仿佛给他周身晕染上了金灿灿的光环。
远处隐隐传来救护车的鸣笛。
女孩子轻轻将他抱得更紧些,风吹乱她细细绒绒的短发,白色的裙角浸满地上流淌的鲜血……
世界安静得……
从此没有了声音……
……
…………
高高的石阶上。
阳光灿烂刺眼得跟那天一模一样。
也是绿绿的树叶。
树叶也在轻轻地沙沙地响。
晶莹的果冻,梦幻的果冻,阳光下灿烂耀眼的果冻,满世界到处都是亮晶晶飞舞着的果冻,美丽七彩的气球,美丽七彩的果冻。
世界令人头晕地旋转。
台阶上的女孩子苍白得就如她身上的白色裙子。
金灿灿的黄桃果冻。
死死握紧在她的掌心。
听不到尹堂曜惊痛的呼喊,听不到广场上的喧闹,整个世界宁静地没有一丝丝的声音,宁静得仿佛在永远也无法醒来的梦里……
*** ***
滴答。
滴答。
窗外飘起了雨。
秋日的雨带着宁静的味道,滴答,滴答,雨滴顺着屋檐打落在绿油油的树叶上,滴答,滴答,雨滴又从树叶滚落进泥土里。
医务室。
小米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她面容苍白,嘴唇薄薄得没有一丝血色,细细的睫毛在昏迷中也不时轻轻颤抖,吊瓶里的液体静静流进她的右手腕,手腕处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尹堂曜趴在病床边。
他双手握住她的左手,背脊孤独地耸起,屋里有些阴暗,斜斜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她左手的掌心还握着那只黄桃果冻。
纤弱的手指紧紧握着它,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她掌心拿开。于是他握住了她的手,让她可以不用那么吃力,在昏睡的时候不再颤栗地发出动物哀鸣般的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
她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微微抽动。
几乎同时——
他屏息抬头望向她!
睫毛颤了颤,慢慢地,她睁开眼睛,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