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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优面色苍白地走出来。
戚果果、那女人和男人望着他,气氛诡异的死寂,三个人惊恐地望着他,谁也不敢说话。有种恐惧,仿佛轻轻一碰,世界就会彻底崩溃掉。
“心跳恢复了。”
裴优沙哑地说,即使竭力镇定,他也还陷在方才的恐惧中无法完全平静。
女人的身子晃了晃。
裴优赶忙扶住她:“尹阿姨……”
尹赵曼深呼吸,身子松了下来,颤抖得却更加厉害,额角忽然冒出细密的汗珠。裴振华轻轻拥住她的肩膀,将她扶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然后。
裴优转身。
他望向蜷缩在角落里的小米。
她就像走失的孩子,沉浸在空洞的世界里,脸色苍白,抱着自己的肩膀,无意识地颤抖着,无法再感受身边的一切。她四周的空气也恍若都是苍白而颤抖的。当裴优走近她时,她忽然抬头,瞪着他,眼睛中有种不顾一切的绝望,就像某种濒死的动物会扑向他的喉咙。
裴优蹲下来。
他轻轻抱住她。
她惊恐地挣扎,仿佛他的拥抱传递出来了一种危险的气息。裴优轻柔地拥抱住她,让她不用害怕,一切都好好的,曜没有死,他还活着。
*** ***
重症加护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小小的灯。
尹堂曜苍白地躺在床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动一动。漆黑的夜色透过窗帘弥漫进来,心电监护屏里画出曲曲折折的线,“嘀、嘀、嘀”地有节奏地响。
小米呆呆地望着他。
她想再走近些看他,可是,就像刚从噩梦中醒来,全身的力气都已经用尽了,连小手指都无法抬起。
任院长调整一下吊瓶的输液速度,低声说:“给他注射了针剂,要到明天中午才能醒过来。而且我们有特护来照顾他,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尹赵曼坐在病床边。
她望着昏迷中的儿子,良久,轻轻为他整了整棉被,没有回头地说:“你们走吧,我留下来。”
“我陪你。”
裴振华关切地说。
“不,”尹赵曼的声音很平静,“他是我的儿子,请你们都离开,我想单独跟他在一起。”
裴振华眼中闪过黯然的神色,他看着尹赵曼的背影,过了一会儿,默默地走了。接着,任院长和戚果果也离开了。裴优拍拍小米的肩膀,小米怔怔地又望了眼病床上的尹堂曜,终于转身同他走出了病房。
安静的走廊。
白花花的白炽灯照在雪白的墙壁上。
走廊边的长椅。
小米沉默地坐着,她的背脊挺得笔直,一动不动,就像一个僵硬的木偶。裴优坐到她的身边,将一杯温热的豆浆放入她的手心。她的手指颤了颤,双手无意识地将豆浆抱紧,可是并没有喝,只是抱着。豆浆淡淡的香气透过吸管散发在空气中,她指间小小的钻石一闪一闪。
她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说话。
两人静静地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许久之后。
豆浆已经凉透了。
裴优又买来一杯新的温热豆浆放入她的手中。
两人依然没有说话。
刺眼的白炽灯将他和她的影子静静拉长在大理石的地面。
夜,很深很深。
加护病房的地面门缝透出微弱的灯光。
走廊的长椅上,裴优和小米沉默地坐着,直到有脚步声走到他和她面前停下。
“怎么?还没有回去吗?”
任院长望着这两人吃惊地说。
裴优抬头,站起身来,淡笑着解释说:“已经这么晚,回去也睡不着了,倒不如留在这里心里还舒服些。”
任院长知道裴优和尹堂曜从小到大的情谊,于是叹息着点点头,没有再劝说他离开。
“院长……”
“嗯?”
“我有个疑问……”裴优皱眉,犹豫地说。
“你说。”
裴优望了望长椅上的小米,她沉默地坐着,就像失去了灵魂的布娃娃。他不禁又犹豫了一下,然而这个可怕的念头已经困扰在心头有一段时间了,就像一团乌云始终让他无法释怀。
终于,他还是问了出来——
“曜的换心手术……”
仿佛什么被触动了,小米的睫毛微微颤动,她抬起眼睛,眼底一片茫然地望向裴优。
任院长的脸上却飞快闪过一丝奇特的表情。
裴优注意到了,他心中大惊,正要继续问下去,而这时,加护病房的门开了。
尹赵曼走出来。
她端秀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身黑色的裙装使她看起来冷静而镇定,眼角下轻微的泪痕好像只是一种幻觉。她盯着长椅上的小米,她的瞳孔里好像只有小米,其他人都是完全不存在的。
直直地。
她向小米走过来。
小米站起身。
尹赵曼站到小米面前,凝视她,目光里渗出一股恨意,冰冷的恨意。
“你走吧。”
她的声音平静没有波澜。
“以后,不要再在曜的面前出现。”
小米怔住,呆呆地望着她。
“否则,你一定要让曜死在你的面前,你才甘心吗?”尹赵曼深呼吸,但声音里已经渗入一丝不稳定。
“我……”小米的嘴唇颤抖。
“他这几次发病,都是因为你,是不是?”尹赵曼用力握紧自己的双手,想要控制住不稳定的声音,却不知道她自己的双唇也正在如小米般不受控制的颤抖。
小米浑身僵硬。
心底乌溜溜的黑洞淌出剧痛的血,尖叫着,撕扯着,要将她吞噬到无尽的深渊。
“……是……”
她轻轻地这样回答。
“小米……”
裴优心痛地低喊。
任院长摇摇头,深叹口气。
尹赵曼瞳孔收紧,美丽的面庞中透出的恨意越来越强:“既然如此……”
“只要我离开,他就不再会生病吗?”
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小米望着她,眼神幽黑幽黑,睫毛轻轻颤抖,她轻轻地说。
“如果我离开,他再不会生病,会活得好好的……那么……我就离开,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我会离开圣榆,离开这个城市,我会走得远远的,甚至要我去死都可以……”
她脸上那种绝望而狂热的表情忽然让尹赵曼惊怔了。
裴优轻轻侧过头不能看她。
“可以吗?”
小米怔怔望向任院长。
“只要我走,他就可以好好的吗?”
她就像一个在绝望中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孩子,面容苍白,双眼却亮得惊人地盯紧任院长。
“是这样吗?”
白炽灯苍白地照在医院的走廊里。
长长的走廊。
空荡荡的没有其他的人。
任院长眉头紧紧锁着,他慢慢地摇头,一种无能为力的挫折感让他看起来顿时老了很多。
小米惊惧地望着他,恐惧夺走她的呼吸:“为什么不行?你为什么摇头?如果我离开,他不再伤心也不再开心,这样也不行吗?!”
裴优也惊怔地看着任院长。
尹赵曼脸色惨白,双手变得冰凉。
任院长又摇摇头,无奈的声音里充满深深的惋惜和遗憾:“很抱歉……”
“不是做了换心手术吗?”小米惊声问,身子一阵一阵颤抖,“翌的心脏是健康的啊,他的心脏没有一点问题,是健康的啊!”
任院长看了看尹赵曼,没有回答。
“没有做过换心手术,是吗?”
裴优紧紧看着任院长说。
寂静的走廊里仿佛响起一道寂静的炸雷。
“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做过换心手术?”
深深的夜。
任院长忽然叹口气,望向尹赵曼。尹赵曼脸色“刷”地雪白,仿佛有什么重重地击倒了她,一种悲伤和痛苦从她的体内渗出。
裴优惊栗:
“难道是真的吗?……曜根本就没有做过什么换心手术,所以关于手术只有最简单的描述,病历、资料和手术过程的具体记录却无法找到,所有‘参与’过手术的大夫们也一个个讳莫如深……因为从来没有做过换心手术,所以曜也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排斥反应……”
他早就应该起疑了。
哪里会有人做完了心脏移植那么大的手术,却一点排斥反应都没有,适应良好得就像那原本就是他自己的心脏。自从那天曜拜托他去查心脏的捐献者是不是小翌,这种怀疑就越来越深,他居然无法找到任何关于那次手术的记录和资料!
可是,一年前的换心手术之后,曜的病情确实好转了,很少再发病,而当时本科即将毕业的他居然就从没有想过这手术里面会有什么问题。他只是一直乐观地认为,既然没有排斥反应,那颗心脏又是健康的,所以曜已经可以象正常人一样地生活了。
尹赵曼闭上眼睛,面孔雪白雪白,无法承受的痛苦让她轻轻发抖。她却努力克制着,美丽的唇角渐渐染上一抹淡笑,镇静得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任院长……瞒不下去了……对吗……”
裴优扶住尹赵曼的肩膀,感觉一阵湿寒的冰冷颤动着从她的体内传了过来,那阵寒冷让他也微微颤抖起来。
仁爱医院的走廊。
重症加护病房的地缝透出隐隐的光,静静的长椅,照明灯白花花地刺眼。
亮如白昼啊……
小米呆呆地站着,照明灯苍白的灯光下,她梦游般呆呆地站着,耳膜轻轻地轰轰作响,脊柱象被无数根针轻轻地扎,麻麻的,刺痛着。
她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只能看到他们脸上或惊恐或痛苦或悲伤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唇在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白雾,一切都像是假的,就像在演木偶戏,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亮如白昼的寂静啊……
什么声音都没有,就像那一天,金灿灿的阳光金灿灿的树叶金灿灿的碎玻璃金灿灿遍地流淌的鲜血,他天使般躺在她的怀里宁静地睡着了……
*** ***
深夜。
院长室里宽大的桌子堆满高高的病历,黑白胶片夹在明亮的灯板上,全是同一颗心脏一张张不同角度的X光片。尹赵曼端坐在沙发上,美丽的面容没有脆弱的表情,只是嘴唇略微苍白。
裴优站着,怔怔盯着灯板上的心脏胶片,手指不由得渐渐握紧:
“这是曜的?”
任院长疲累地坐在桌子后面的皮椅里,揉揉眉心,低声说:
“是。”
“为什么会这样?”裴优失声问。
任院长叹息:“小曜是先天遗传性的心脏病,曾经试图给他安装心脏起博器,但是他病情的复杂和棘手超过我们的想象,当时即使国外最好的起博器也无法在他的体内安装。几乎全国所有的心外科专家全都会诊过他的病情,但是,都没有办法。”
“那为什么要骗曜说做了心脏移植?”
“其实,他当时身体情况极差,并不适合做心脏移植,成功性几乎为零,而且就算这样,我们也无法找到合适的心脏移植给他。”任院长站起来,走到墙壁的灯板前,手中的笔指向那颗心脏,“但是你看,这里已经严重病变,从医理上讲,他能存活的时间已经很短。”
裴优惊怔住。
小米呆呆地站在门边,就像一抹空荡荡的游魂。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耳膜无休止地轰轰作响,体内的血液极缓极缓地流淌,仿佛不知该流向何处。
尹赵曼面无表情地望着灯板上的心脏X光片。
“可是,当时最严重的却反而并不是小曜的病情,而是他自己竟然已完全放弃了希望。”任院长看一眼尹赵曼,忍不住又皱眉叹息,“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于是什么都不在乎,极端的自暴自弃。他不断地在学校里生事、打架斗殴、放荡不羁,病情也随之急剧加重……”
尹赵曼的嘴唇苍白失血。
“最后我们只能想出这个办法。”任院长苦笑,摇摇头,“给他做了手术,没有办法做根本性的手术,但还是有一些可以让状况好转些的办法。值得庆幸的是,那次手术非常成功。于是,我们告诉小曜,那是一次换心手术,换上的是十分健康的心脏,而且适应的很好,没有任何排斥现象,所以他的病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可以象正常人一样健康的活着。”
“不,这是我坚持要你撒的谎。”沉静的声音,尹赵曼挺直背脊,“我说过,这是我的坚持,跟你无关。”
“可是,”裴优沉痛地说,“这样做会误导……”
“他还可以活多久呢?”尹赵曼淡淡地笑一笑,“从还是小孩子开始,他就生活在先天性心脏病的阴影下。什么都不能玩,什么都不能做,别的小孩子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