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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散文_苏青-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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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谁个也不理,回转头来吩咐我:〃把这些肉都丢到垃圾箱去!〃

我们都不禁愕然,爷爷板着面孔催促,〃快些把它丢了——人家在忍痛停市,我们还买私肉?〃

今天早晨小菜场显得格外热闹:所有肉摊上都有了肉,说是租界当局为〃维持民食起见〃,再三劝他们复业,先把存猪秤售,再行等商解决办法,好了,大家有肉吃了。

我想:存猪不比私肉,爷爷总该乐予接受。于是又买了三角,回家后做碗竹笋烧肉。

爷爷问明了来历,把这些肉全分给小馋油嘴了;他自己却理好了衣服,决定回乡,他说:〃没事住在上海做什么?多一个人就多给人家一份税收,我看断肉还不够,得要断食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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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的月亮

 小_说t…x…t_天堂
海上的月亮 

茫无边际的黑海,轻漾着一轮大月亮。我的哥哥站在海面上,背着双手,态度温文而汾酒。周围静悄悄地,一些声音也没有;滚滚的月色弥漫着整个的人心,整个的世界。

忽然间,他笑了,笑着向我招手。天空中起了阵微风,冷冷地,飘飘然,我飞到了他的身旁。于是整个的宇宙变动起来:下面是波涛汹涌,一条浪飞上来,一条浪滚下去,有规律地,飞滚着无数条的流;上面的天空似乎也凑热闹,东面一个月亮,西面一个月亮,三五个月亮争着在云堆中露出脸来了。

〃我要那个大月亮,哥哥!〃我心中忽然起了追求光明的念头,热情地喊。一面拉起哥哥的手,想同他一齐飞上天去捉,但发觉哥哥的手指是阴凉的。〃怎么啦,哥哥?〃我诧异地问。回过头去,则见他的脸色也阴沉沉地。

〃没有什么,〃他幽幽回答,眼睛望着云天远处另一钩淡黄月,说道:〃那个有意思,钩也似的淡黄月。〃

于是我茫然了,一钩淡黄月,故乡屋顶上常见的淡黄月哪!我的母亲常对它垂泪,年轻美丽的弃妇,夜夜哭泣,终于变成疯婆子了。我的心只会往下沉,往下沉,身子也不由的沉下去了,摔开哥哥的阴凉的手,只觉得整个宇宙在晃动,天空月光凌乱,海面波涛翻滚。

〃哎喀!〃我恐怖地喊了一声,惊醒过来,海上的月亮消失了,剩下来的只有一身冷汗,还有痛,病在右腹角上,自己正患着盲肠炎,天哪!

生病不是好事,病中做恶梦,尤其有些那个。因此平日虽不讲究迷信,今夜也不免要来详梦一番了。心想,哥哥死去已多年,梦中与我携手同飞,难道我也要选亡了吗?至于捉月亮…

月亮似乎是代表光明的,见了大光明东西便想去捉住,这是人类一般的梦想。但是梦想总成梦想而且,世上究竟有没有所谓真的光明,尚在不可知之间,因此当作存心要去捉,或是开始去捉时,心里已自怀疑起来,终于茫然无所适从,身心往下沉,往下沉,堕入茫茫大海而后已。即使真有勇往直前的人飞上去把月亮真个捉住了,那又有什么好处?人还是要老,要病,要痛苦烦恼,要做啥哩啰嗦事情的,以至于死,那捞什子月亮于他究竟有什么用处呢?

说得具体一些,就说我自己了吧。在幼小的时候,牺牲许多游戏的光阴,拚命读书,写字,操体操,据说是为了将来的幸福,那是一种光明的理想。后来长大了,嫁了人,养了孩子,规规矩矩的做妻子,做母亲,天天压抑着罗曼蒂克的幻想,把青春消逝在无聊岁月中,据说那是为了道德,为了名誉,也是一种光明的理想。后来看着光是靠道德与名管没有用了,人家不爱你,虐待你,遗弃你,吃饭成了问题,于是想到了独立奋斗。但是要独立先要有自由,要有自由先要摆脱婚姻的束缚,要摆脱婚姻的束缚先要舍弃亲生的子女——亲生的子女呀!那时所谓光明的理想,已经像一钩淡黄月了,淡黄月就淡黄月吧,终于我的事业开始了:写文章,编杂志,天天奔波,写信,到处向人拉稿,向人献殷勤。人家到了吃晚饭时光了,我空着肚子跑排字房;及至拿了校样稿赶回家中,饭已冰冷,菜也差不多给佣人吃光了,但是饥不择食,一面狼吞虎咽,一面校清样,在甘五烛光的电灯下,我一直校到午夜。户四米内掺杂着大量的砂粒、尘垢,我终于囫囵吞了下去,终于入了盲肠,盲肠溃烂了。

我清楚地记着发病的一天,是中午,在一处宴会席上,主人殷勤地劝着酒,我喝了,先是一口一口,继而一杯一杯的吞下。我只觉得腹部绞痛,但是说出来似乎不礼貌,也有些欠雅,只得死进着一声不响。主人举杯了,我也举杯,先是人家央我多喝些,我推却,后来连推却的力气也没有了,腹中痛得紧,心想还是喝些酒下去透透热吧。于是酒一杯杯吞下去,汗却一阵阵渗出来了,主人又是怪贴的,吩咐开电扇。一个发寒热,急着剧烈腹痛的人在电扇高速度的旋转下坐着吃,喝,谈笑应酬,究竟是怎样味儿我实在形容不出来,我只记得自己坐不到三五分钟就继续不下去,跑到窗口瞧大出丧了。但是大出丧的灵柩还没抬过,我已经病倒沙发上。

〃她醉了!〃我似乎听见有人在说。接着我又听见主人替我雇了车,在途中我清醒过来,便叫车夫向x医院开去。

医生说是吃坏了东西,得服污剂。

服了泻药,我躺在床上,到了夜里,使痛得满床乱滚起来。于是我哭着喊,喊了又哭。我喊妈妈,在健康的时候我忘记了她,到了苦难中想起来就只有她了。但是妈妈没有回答,她是在故乡家中,瞧着一钩淡黄月流泪哪!我感到伤心与恐怖,前南对天起誓,以后再不遗忘她,再不没良心遗忘她了。

腹痛是一阵阵的,痛得紧的时候,肚子像要破裂了,我只拚命抓自己的发。但在松下来痛苦减轻的时候,却又觉得伤心,自己是孤零零的,叫天不应,喊地无灵,这间屋子里再也找不出一个亲人。我为什么离开了我的母亲?她是这样老迈了,神经衰弱,行动不便,在一个愚蠢无知的仆妇照料下生活着。我又为什么离开我的孩子?他们都是弱小的可怜,孤苦无告地给他们的继母欺凌着,虐待着。

想到这里,我似乎瞧见几张愁苦的小脸,在涨的尽头晃动着齐喊:〃妈妈/他们的声音是微弱的,给海风吹散的,我听不清楚。我也瞧见在腰肌的月光下,一个白发佝偻的老妇在举目四瞩的找我,但是找不到。

〃妈妈2〃我高声哭喊了起来,痛在我的腹中,更痛的在我心上;〃妈妈呀!〃

一个年青年的姑娘站在床前了,是妹妹,一张慌张的脸。〃肚子痛呀,妈妈!〃我更加大哭起来,撒娇似的。

她也拍拍嘻嘻的哭了,口中连声喊〃哎哟!〃显得是没有主意。我想:我可糟了,一个刚到上海来的女孩子,半夜里是叫不来车子,送不来病人上医院的,急坏了她,还是治不了我的腹痛哪!于是自己拭了泪,反而连连安慰她道:〃别奖哪,我不痛,此刻不痛了。〃

〃你骗我,〃她拍隆得肩膀上下耸:〃怎么办呢?妈妈呀。〃

〃快别哭,我真的不痛。〃

〃你骗我。〃

〃真的一些也不痛。〃

〃怎么办呢?〃她更加拍噎不停,我恼了,说:

〃你要哭,我就要痛。一一快出去!〃

她出去了,站在房门口。我只捧住肚子,把身体缩做一团,牙齿紧咬。

我觉得一个作家,一个勇敢的女性,一个未来的最伟大的人物,现在快要完了。痛苦地,孤独地,躺在床上,做那个海上的月亮的梦。海上的月亮是捉不到的,即使捉到了也没有用,结果还是一场失望。我知道一切光明的理想都是骗子,它骗去了我的青春,骗去了我的生命,如今我就是后海也嫌迟了。

在海的尽头,在一钩淡黄月下的母亲与我的孩子们呀,只要我能够再活着见你们一面,便永沉海底也愿意,便粉身碎骨也愿意的呀!

盲肠炎,可怕的盲肠炎,我痛得又晕了过去。





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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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房间 

现在,我希望有一个自己的房间。

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关上房门,我就把旗袍脱去,换上套睡衣睡裤。睡衣裤是条子绒做的,宽大,温暖,柔软,兼而有之。于是我再甩掉高跟鞋,剥下丝袜,让赤脚曳着双红纹皮拖鞋,平平滑滑,怪舒服的。

身体方面舒服之后,心里也就舒服起来了。索性舒服个痛快吧,于是我把窗子也关好,放下窗帘,静悄悄地。房间里光线显得暗了些,但是我的心底却光明,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我的房间,也许是狭小得很:一床,一桌,一椅之外,便再也放不下什么了。但是那也没有什么,我可以坐在椅上看书,伏在桌上写文章,和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我的房间,也许是龌龊得很,墙上点点斑斑,黑迹,具虫血迹,以及墙角漏洞流下来的水迹等等,触目皆是。然而那也没有什么,我的眼睛多的正好是幻觉能力,我可以把这堆斑点看做古希腊美术,同时又把另一堆斑点算是夏夜里,满天的繁星。

我的房间的周围,也许并不十分清静:楼上开着无线电,唱京戏,有人跟着哼;楼下孩子哭声,妇人责骂声;而外面弄堂里,喊卖声,呼唤声,争吵声,皮鞋足声,铁轮车推过的声音,各式各样,玻璃隔不住,窗帘遮不住的嘈杂声音,不断传送我的耳膜里来。但是那也没有什么,我只把它们当作田里的群蛙阁阁,帐外的蚊子嗡嗡,事不平已,决不烦躁。有时候高兴起来,还带着几分好奇心侧耳静听,听他们所哼的腔调如何,所写的语句怎样.喊卖什么,呼唤那个,争吵何事,皮鞋足声是否太重,铁轮车推过时有否碾伤地上的水门汀等等,一切都可以供给我幻想的资料。

让我独个子关在自己的房里听着,看着,幻想着吧!全世界的人都不注意我的存在,我便可以自由工作,娱乐,与休息了。

然而,这样下去,我难道不会感到寂寞吗?

当然——

在寂寞的时候,我希望有只小猫伴着我。它是懒惰而贫睡的,不捉鼠,不抓破我的旧书,整天到晚,只是蜷伏在我的脚旁,咕哈咕哈发着鼾声。

于是我赤着的脚从红纹皮拖鞋里没出来,放在它的背上,暖烘烘地。书看得疲倦了,便把它提起来,放在自己的膝上。它的眼皮略睁一下。眼珠是绿的,瞳孔像条线,慢慢的,它又闯上眼皮咕嗜咕啥的睡熟了。

我对它喃喃诉说自己的悲愤;

它的回答是:咕啥咕喀。

我对它前南诉说自己的孤寂;

它的回答是:咕哈咕咯。

我对它轻轻叹息着;

咕喀咕喀。

我对它流下泪来。

眼泪落在它的眼皮上,它倏地睁开眼来,眼珠是绿的,瞳孔像条线,慢慢的,它又闭上眼皮咕喀咕哈的睡熟了。

我的心中茫茫然,一些感觉也没有。

我手抚着它的脸孔睡熟了。

于是我做着梦,梦见自己像飞鸟般,翱翔着,在真的善的美的世界。

自己的房间呀!

但是我没有自己的房间。我是寄住在亲戚家里,同亲戚的女儿白天在一起坐,晚上在一起睡。

她是个好絮话的姑娘,整天到晚同我谈电影明星。

〃xxx很健美吧?〃

〃晤。〃我的心中想着自己的悲愤。

〃凸凸凸的歌喉可不错哪!〃

〃〃晤。〃我的心中想着自己的孤寂。

〃你说呀,你到底是欢喜xxx呢?还是凸凸凸呢?〃

〃…〃我说不出来,想叹息,又不敢叹息,只得阖上眼皮装睡。

〃唉,你睡熟了!〃她这才无可奈何地关熄灯,呼呼睡去。

我独自望着一片黑暗,眼泪流了下来。

这时候,我再也不想装睡,只想坐在椅上看书,伏在桌上写文章。

然而,这不是自己的房间呀!拘束,不自由。

长夜漫漫,我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不敢动弹,头很重,颊上发烧,心里怪烦躁。

莫不是病了吗?病在亲戚家里,可怎么办呢?睡吧!睡吧!睡吧!我只想做片刻自由好梦,然而我所梦见的是,自己仿佛像伤翅的鸟,给关在笼里,痛苦地呻吟着,呻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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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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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

晚饭后,我拿出一只干净玻璃杯,浓浓的泡上一林绿茶。我一面啜着茶,一面苦苦思索要做的文章。忽然,我瞥见自己端着茶杯的手,纤白的指头,与绿的茶叶辉然相映,看上去像五枚细长的象牙。

——这是我的手吗?

——我的手。

于是我慢慢放下茶杯,把手接在膝上,自己仔细端详着:长长的指头,薄薄的掌心,一些血色都没有看上去实在有些怕人。

我想,这是左手,右手也许好一些吧。于是把右手放在膝上,这么一比,那么一比,看看差不多,实在说不出什么不同来。就只是右手的食指尖端多蓝墨水迹一瓣,那可是写稿时偶然不当心把它玷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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