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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了,岂不伤心。也有父亲自己开设几爿厂,叫儿子当厂长,到处给他投资,让他做董事做什么的,结果儿子只会花钱,把他辛苦撑起来的场面终于弄塌为止。这些老太爷都是出力不讨好,白替儿辈作牛马一场,扶不起来的阿斗真是拿他没办法,结果只落得一声长叹,自认是前世冤孽。须知教也自有其方法,方法对了还得看机会,有时还要顾到当时的客观环境能否允许,孟母三迁是幸而当时找房子便当,若在今日,教她又如何筹措这笔预费呢?
革命家的儿子未必再肯革命,他也许进贵族学校,也许在政府中当一个现成的官吏。所以我对于许多革命家的宣传说:〃为我们的子孙找一条路吧。〃这种活在我听来反而觉得力量薄弱了,因为善自己找一条路是我的迫切的要求,替子孙找一条路,我总怕徒劳无功。假如我倒千辛万苦的替他们找出来了,他们偏不爱走,要另辟疆径,岂不是害得我白费气力。因为后辈的心不一定就如前辈的心,因此古人所尊的道始终不会实行,现在所提倡的革命也迟迟不能实现。革命若是从一条路上革去,早晚总有一天会达到目的,怕只怕是到了中途又变质了,觉得这条路线不大对,或者嘴里仍说对而心里感到不大对了,于是挂已往主义的羊头而卖目前政策之狗肉,这样一岔开再合开以后,原先所拟的目的地便只好算是历史的陈迹了,而过去的牺牲者也譬如白死。我想人心永不会满足,革命恐怕也永不会停止的,但是为了我们切身的需要,又不得不革。至于子孙,则只得由他们自己想去,做去,叫我们又如何能够替他们做得功德圆满呢?
然则子女索性养而不教乎。我的意思是:婴儿时教他动作,如以物勾引,使其手舞足蹈等,或授以假乳头,叫他吮吸解闷。稍长则教其行走,再大起来教其说话,识字。幼年时候以身体健康为原则,知识次之,放教时以匆过劳伤身为主。至于读书,我倒也并不迷信学校,若是付得起学费,就不妨让他上课下课混混,就算练习社会生活也好,多结交几个玩伴。但严格训练基本科目是要紧的,如国文,算学,常识(切实会用的)等。又因为中国学术太不发达,故重要的外国文的基础亦须打定,否则到年纪大了再念是更吃力的。
假如孩子到了十二岁以上,则我希望能多训练些技能,如打字啦,速写啦,或关于简单工程方面的。多才多艺总不是坏事,虽说艺贵于精,但若根本不让他知道或者试过,他又从何而喜欢起呢?
道德方面,我只教他凡利于合群的,便应奉行,因为一个人不能到处取厌于人,结果只好孤零零的活下去。抢人家东西会使人家不高兴,我当然教他别抢;但若竖一次蜻蜓似亦无妨于孩子家体面,我是决不主张厉声呵止他的。
假如孩子大了,我一定教他读历史,自己用脑筋去读。我教他先要知道从前人的所谓是非利害,如何变迁,如何层层被发现,于是新的修正旧的,或索性推翻旧的。我再要告诉他,我自己心中的所谓是非利害又是什么,如何在努力贯彻自己的主张,如何在矛盾地继续自己的生活,直到自己死亡之时为止。假如他同情我,以我的是非利害为是非利害,则他便继承我的遗志做去,若他根本不赞成我,或者就从我教给他的知识中,他能够发现我是错了,则我也将含笑瞑目,因为我所有的只是这些,我所知的也只是这些,接受与否是后辈的事,我的所谓〃教〃的责任总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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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散文搬家
小。说。t!xt…天堂
搬家
我初到上海的时候,因住不起洋房公寓,只得在北四川路附近某里内拣了一间前楼住下;二房东是广东人,极爱清洁,我们这个房间虽然窄些,但全新白漆,却也雅致,好在我们也没有带什么庞大物件,室中除两张钢丝床,一张写字台,二把单背椅外,仅几架旧书而已,皮箱是藏在床下的。我丈夫晚上在一个大学内读书,日间兼了两个中学的课,跑来跑去,很少住在家中;但我在上海却是举目无亲,除了偶然到四马路各书店去翻翻杂志画报外,平日总是足不出户,看书在这里,踱步在这里,坐卧都在这里,因此这小房间与我熟识之程度,远在它与二房东之上;我知道壁上的每个小黑点,这些都是我在无聊时数过又数的。可是过了半月后,我觉得不需要再去做这种傻事了,因为我已想出了一种很有趣的消遣办法,便是做独脚戏:最初我在旧书架上抽出了一本the best one…act plays,第一篇就是lady gregory的the risiny of the moon,于是我把全文看了一遍后,就用几种声音代表几个人物,自己同自己对话,讲了后又自己来做导演及剧评家,再三揣摩每句的语气。这样又过了一月有余,直到我背熟了五六只剧本时,忽然患起重伤风来,每当独卧在床上,听见楼下及隔壁打着咭咭呱呱广东话在纵谈狂笑时,我心中不禁起了游子思乡之感,觉得置身于陌生的异乡人中,真是万分凄凉;后来索性每闻楼梯上有木屐声时,就紧紧地把被蒙住了头。
经过了这次事情以后,我们便搬到附近的另一巷内去,那面住客,差不多有十之六七是宁波人,日间你只要静静听着,来往小贩都在高喊:〃买宁波萝卜哦〃!或〃宁波牡蛎〃,等等声音,四周〃阿拉〃之声不绝,因此我大喜过望,独脚戏也不干了。
可是住不到一星期光景,麻烦却又来了:原来这里的二房东是一个孤老太婆,与她同住着的有她的婆婆,干女儿女婿,及许多干外孙外孙女等;我初来时,她们大人见了我都打个简单招呼,孩子们只斜眼偷看,继又互相私语;可是不到几天,因我一时高兴在他们队伍中参加了一次毽子比赛后,就同他们厮熟了,大家见了我争喊〃楼上阿姨〃,我也乐于同他们周旋。后来,他们索性成群结队的跑到我房中来,央我教唱歌,跳舞,我也都答应了,并且分了些饼干糖果给他们吃,大家嘻嘻哈哈的玩笑一阵。从此他们就成了我们房中的常客。有时我关了门想写些信或看看书时,他们总是在房门口把门敲得震天响,我只得把信纸收起再同他们玩。半月之中,我一些事情也不能做;吾夫归来时,见房中什物凌乱,纸屑壳皮等遍地都是,而大群孩子们仍扯着我叫我再玩再唱,他虽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定很讨厌,只因为这是我整日在家唯一的消遣办法,故也隐忍着不说了。同时我的心中也很为难,眼看着这些小朋友喜欢亲近我的样子,总不成忍心拒绝他们,立刻驱逐他们出去?况且我与他们在一起又是何等的快乐!
直到有一晚他们一失手打碎了那只花瓶后,─…那花瓶是一个朋友贺我们结婚的礼物─一我觉不能不对他们忍心一下了,经过了不知几十遍的思忖,我只得尽委婉的能事告诉他们:我虽然极喜欢同他们玩,但我家先生是个爱清净的人,希望以后他们只要在楼下等我,我若有空时会下楼来找他们的。
〃我们要到你这里来:我们要到你房间来!这里有趣,〃大家杂乱地嚷着,经我再三央劝无效,但我觉得自己委实不能再使吾夫不悦了,于是次晨就嚅嗫地把此意告诉了他们的外婆,不料她立刻像受了什么侮辱似的铁青着脸回答我:〃好,好,以后讨饭也不叫他们讨到你们房门口来。本来也是你自己高兴叫他们上去玩,给他们糖果吃的,我做外婆的是穷自己穷,决不会教外孙向人家讨断命东西塞喉咙……〃我听她越说越气愤,也就不再声明自己并没有叫他们而是他们自己要上来的,只勉强笑了笑,飞步上楼,只听得那外婆还在唠叨:〃我们自己做二房东,有客堂,有天井,哪里不好玩,要到你那面来螺蛳壳里做道场;有钱的独家去住一座洋房,那才稀奇。……〃因没人答话,她渐渐觉得没有劲,声音低下去了。
〃外婆,我要买五香豆腐干。〃阿四从外面嚷了进来。
〃又要什么?一天三顿牢饭还塞不饱?人家的饼干是要留着自己塞的,以后再不许讨饭似的去讨!〃那外婆有了对象,骂兴又发起来,〃六七岁的人了还一些不知好歹,整天放着自己的财门不站偏要去站人家的龟门,你也想同她轧姘头吗?青天白日关了牢门两人在里面不要人家进去,正头夫妻哪有这等不识羞的。像我从前你们外公在时,连正眼也……阿四,你又想冲魂到那里去?以后再敢到楼上去,立刻捶断你的狗脚!〃
〃不要到楼上阿姨家去吗?我要!〃阿四的声音。
〃她是你哪门子阿姨,要你喊得这样亲切?人家要同姘头两个静静的××,用不着你们这般小鬼去××!……〃她的话越说越猥亵了,我心中又气又恼,不高兴再听下去,只自己扯了一本小说来看。
自从那天开罪了她以后,她们婆媳母女见了我就回过头装作不见,还吩咐她们的女仆不准再替我做事;原来我们住在那面饭是在一家小食馆里包的,此外还同她家女仆约定,以每月二元的代价,得每天替我们倒马桶,泡开水,及把邮差送来的信,分报者分来的报纸送上楼来;这约定起初原是二房东同意的,因为她们同时也同女仆说定从此以后每月少给一元工钱。可是现在她们为了要和我作对,故情愿自己多拿出一元,这可使我十分为难。此外如把我们的信故意乱丢或弄湿哩,或因她们女婿或孩子们同我打个招呼而引起争吵哩……使我再也住不下去,于是就在一月期满的前十天(阴历十一月十八)那天,我假造了一个原因客客气气的同她们说要搬家。
铁青色的面孔较前更凶了一些:〃十二月到了还好搬家?你们也是读书明理的,上海规矩从来不可以在十二月及正月搬场,你们不要住须付三个月空房钱。〃
〃什么?〃我听了她一派强硬的口气不禁也动起气来,〃我进来的时候你又不曾给我看过什么章程,说什么十一月正月不好搬场的话!况且现在又不是十二月。我一不欠你们房钱……〃
〃上海的规矩都是这样,你们是十一月廿八满期,还不是就到十二月了吗?无论如何……〃她的眼光更凶了。
〃无论如何我们要搬!〃我气冲冲地直跑上楼。
于是仍演她的拿手好戏,独自跑到灶神前骂一阵什么:〃还说是读书人呢,我看他们书读到屁股眼里去了。〃〃今年运气不好,人不上门鬼上门。——以前亭子间住的那个骚货也不是好东西,上楼下楼把电灯都不随手关一下。好!滚你们的!老娘预备出空房钱,谁希罕你们这批臭房客。动不动还怪人家做二房东的不好,搬,看你们有福气住洋房去!〃骂了一阵,自进去了。
第二天,召租贴了出来,我们也赶紧去找房子,大家避道而行,这样仇人似的又过了几天。
这次我们已是惊弓之鸟,东看一处,怕房东吸鸦片,西找一家,又恐房东太太爱骂人,直到廿六那天,挨不过了,只得决定答应他的一个朋友的邀约,到他家厢房楼上去暂住几时,且待过了年再说。那天上午,把东西整理一下,吃过午饭,便去喊了两辆黄包车,把皮箱被包先载过去。
〃你们今天搬场吗?〃当我第二次把被包拿下时,三个流氓式的男子突然拦住后门问。我不禁吃了一惊,只得硬着头皮答:〃是的;你问我则甚?〃
〃二房东说过不可以搬!〃一个麻皮像要对我动武似的。
〃我们又不欠房钱,二房东有什么权力可以干涉我搬家?况且,你是他家什么人,替他们来说话?〃我外强中干的说了,一面忙喊车夫:〃来拿去!〃可是两个车夫木鸡似的站在外面不敢动。
〃今天无论如何不能搬!十二月还可搬场吗?你无论碰到哪个二房东都不会答应你的!〃戴鸭舌帽满脸横肉的那个也开口了。
〃二房东若是不答应怎么会把招租贴出呢?〃我指着门口的那张招租质问他。这时,他在楼上听见争论声也下来了,见是流氓,就匆匆出外报告一个岗警。那警察见了流氓十二分小心的央求他们:〃这位先生因有要紧事情必须搬家,老兄们不要为难罢。况且,人家确有迁移自由……〃
〃自由?〃二房东也出来了,〃你死了你老婆偷人有自由,搬屋也有自由吗?〃
那岗警也气起来回骂:〃我老婆倒不会偷人,你自己才养孤老哩!〃
二房东听了这话,立刻虎吼一声,直扑岗警,面红赤筋的怒嚷:〃你说我养孤老,拿出证据来!捉奸捉双!我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养孤老?偷你的祖宗?〃那岗警看看不是路,忙独自喃喃骂着溜去了,她又对着我们:〃去喊,你们再去喊几个警察来,老娘就是见了蒋介石也不怕!〃
那麻皮流氓又在旁助威,拍着胸脯道:〃哪个有狗胆敢搬同我李××讲话,世上哪有这种情理,要搬拿出四个月空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