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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不消饶舌了。”方妈妈道:“小妇人原与他无仇,只为女儿死了,思量没处出这口气,要摆布他。今女儿不死,小妇人已自悔多告了这状了,只凭爷爷主张。”县官大笑道:“你若不出来告状,女儿与女婿怎能勾先相会这两三日?”遂援笔判道:“孙郎贾女,貌若年当。疑奸非好,认死不死。欲望其钻穴之身,反遂夫同衾之乐。似有天意,非属人为。宜效绸缪,以消怨旷。”判毕,令吏典读与方妈妈。孙小官听了,俱各喜欢,两两拜谢而出。孙小官就去择日行礼,与贾闰娘配为夫妇。这段姻缘,分明在这一吊上成的。有诗为证:
姻缘分定不须忙,自有天公作主张。
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卷三十六 王渔翁舍镜崇三宝 白水僧盗物丧双生
资财自有分定,贪谋枉费踌躇。
假使取非其物,定为神鬼揶揄!
话说宋时淳熙年间,临安府市民沈一,以卖酒营生,家居官巷口,开着一个大酒访。又见西湖上生意好,在钱塘门外丰楼买了一所库房,开着一个大酒店。楼上临湖玩景,游客往来不绝。沈一日里在店里监着酒工卖酒,傍晚方回家去。日逐营营,算计利息,好不兴头。
一日正值春尽夏初,店里吃酒的甚多,到晚未歇,收拾不及,不回家去,就在店里宿了。将及二鼓时分,忽地湖中有一大船,泊将拢岸,鼓吹喧阗,丝管交沸。有五个贵公子各戴花帽,锦袍玉带,挟同姬妾十数辈,径到楼下。唤酒工过来问道:“店主人何在?”酒工道:“主人沈一今日不回家去,正在此间。”五客多喜道:“主人在此更好,快请相见。”沈一出来见过了。五客道:“有好酒,只管拿出来,我每不亏你。”沈一道:“小店酒颇有,但凭开量洪饮,请到楼上去坐。”五客拥了歌童舞女,一齐登楼,畅饮更余。店中百来坛酒吃个磬尽。算还酒钱,多是雪花白银。沈一是个乖觉的人,见了光景想道:“世间那有一样打扮的五个贵人?况他容止飘然,多有仙气,只这用了无数的酒,决不是凡人了,必是五通神道无疑。既到我店,不可错过了。”一点贪心,忍不住向前跪拜道:
“小人一生辛苦经纪,赶趁些微末利钱,只勾度日。不道十二分天幸,得遇尊神,真是夙世前缘,有此遭际,愿求赐一场小富贵。”五客多笑道:“要与你些富贵也不难,只是你所求何等事?”沈一叩头道:“小人市并小辈,别不指望,只求多赐些金银便了。”五客多笑着点头道:“使得,使得。”即叫一个黄巾力士听使用,力士向前声喏。五客内中一个为首的唤到近前,附耳低言,不知分付了些甚么,领命去了。须臾回覆,背上负一大布囊来掷于地。五客教沈一来,与他道:“此一囊金银器皿,尽以赏汝。然须到家始看,此处不可泄露!”沈一伸手去隔囊捏一捏,捏得囊里块块累累,其声铿锵,大喜过望,叫头称谢不止。俄顷鸡鸣,五客率领姬妾上马,笼烛夹道。其去如飞。
沈一心里快活,不去再睡,要驼回到家开看。虑恐入城之际,囊里狼逾,被城门上盘诘。拿一个大锤,隔囊锤击,再加蹴踏匾了,使不闻声。然后背在肩上,急到家里。妻子还在床上睡着未起,沈一连声喊道:“快起来!快起来!我得一主横财在这里了,寻秤来与我秤秤看。”妻子道:“甚么横财!昨夜家中柜里头异常响声,疑心有贼,只得起来照看,不见甚么。为此一夜睡不着,至今未起。你且先去看看柜里着,再来寻秤不迟。”沈一走去取了钥匙,开柜一看,那里头空空的了。元来沈一城内城外两处酒访所用铜锡器皿家伙与妻子金银首饰,但是值钱的多收拾在柜内,而今一件也不见了。惊异道:“奇怪!若是贼偷了去,为何锁都不开的!”妻子见说柜里空了,大哭起来道:“罢了!罢了!一生辛苦,多没有了!”沈一道:“不妨,且将神道昨夜所赐来看看,尽勾受用哩!”慌忙打开布袋来看时,沈一惊得呆了。说也好笑,一件件拿出来看,多是自家柜里东西。只可惜被夜来那一顿锤踏,多弄得歪的歪,匾的匾,不成一件家伙了。沈一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被这伙泼毛神作弄了。”妻子问其缘故。乃说:“昨夜遇着五通神道,求他赏赐金银,他与我这一布囊。谁知多是自家屋里东西,叫个小鬼来搬去的。”妻子道:“为何多打坏了?”沈一道:“这却是我怕东西狼,撞着城门上盘诘,故此多敲打实落了。那知有这样,自家害着自家了?”沈一夫妻多气得不耐烦,重新唤了匠人,逐件置造过,反费了好些工食。不指望横财,倒折了本。传闻开去,做了笑话。沈一好些时不敢出来见人。只因一念贪痴,妄想非分之得,故受神道侮弄如此。可见世上不是自家东西,不要欺心贪他的。小子说一个欺心贪别人东西不得受用,反受显报的一段话,与看官听一听。冷一冷这些欺心要人的肚肠。有诗为证:
异宝归人定夙缘,岂容旁睨得垂涎!
试看欺隐皆成祸,始信冥冥自有权。
话说宋朝隆兴年间,蜀中嘉州地方有一个渔翁,姓王名甲。家住岷江之旁,世代以捕鱼为业。每日与同妻子棹着小舟,往来江上撒网施罢。一日所得,恰好供给一家。这个渔翁虽然行业落在这里头了,却一心好善敬佛。每将鱼虾市上去卖,若勾了一日食用,便肯将来布施与乞丐,或是寺院里打斋化饭,禅堂中募化腐菜,他不拘一文二文,常自喜舍不吝。他妻子见惯了的,况是女流,愈加信佛,也自与他一心一意,虽是生意浅薄,不多大事,没有一日不舍两文的。
一日正在江中棹舟,忽然看见水底一物,荡漾不定。恰象是个日头的影一般,火采闪烁,射人眼目。王甲对妻子道:“你看见么,此下必有奇异,我和你设法取他起来,看是何物?”遂教妻子理网,搜的一声撒将下去。不多时,掉转船头牵将起来,看那网中光亮异常。笑道:“是甚么好物事呵?”取上手看,却元来是面古镜。周围有八寸大小,雕镂着龙凤之文,又有篆书许多字,字形象符箓一般样,识不出的。王甲与妻子看了道:“闻得古镜值钱,这个镜虽不知值多少,必然也是件好东西。我和你且拿到家里藏好,看有识者,才取出来与他看看,不要等闲亵渎了。”看官听说,原来这镜果是有来历之物,乃是轩辕黄帝所造,采着日精月华,接着奇门遁甲,拣取年月日时,下炉开铸。上有金章宝篆,多是秘笈灵符。但此镜所在之处,金银财宝多来聚会,名为“聚宝之镜”。只为王甲夫妻好善,也是夙与前缘,合该兴旺。故此物出现却得取了回家。自得此镜之后,财物不求而至。在家里扫地也扫出金屑来,垦田也垦出银窖来,船上去撒网也牵起珍宝来,剖蚌也剖出明珠来。
一日在江边捕鱼,只见滩上有两件小白东西,赶来赶去,盘旋数番。急跳上岸,将衣襟兜住,却似莲子大两块小石子,生得明净莹洁,光彩射人,甚是可爱。藏在袖里,带回家来放在匣中。是夜即梦见两个白衣美女,自言是姊妹二人,特来随侍。醒来想道:“必是二石子的精灵,可见是宝贝了。”把来包好,结在衣带上,隔得几日,有一个波斯胡人特来寻问。见了王甲道:“君身上有宝物,愿求一看。”王甲推道:“没甚宝物。”胡人道:“我远望宝气在江边,跟寻到此,知在君家。及见君走出,宝气却在身上,千万求看一看,不必瞒我!”王甲晓得是个识宝的,身上取出与他看。胡人看了喷喷道:“有缘得遇此宝,况是一双,尤为难得。不知可肯卖否?”王甲道:“我要他无用,得价也就卖了。”胡人见说肯卖,不胜之喜道:“此宝本没有定价,今我行囊止有三万缗,尽数与君买了去罢。”王甲道:“吾无心得来,不识何物。价钱既不轻了,不敢论量,只求指明要此物何用。”胡人道:“此名澄水石,放在水中,随你浊水皆清。带此泛海,即海水皆同湖水,淡而可食。”王甲道:“只如此,怎就值得许多?”胡人道:“吾本国有宝池,内多奇宝,只是淤泥浊水,水中有毒,人下去的,起来无不即死。所以要取宝的,必用重价募着舍性命的下水。那人死了,还要养瞻他一家。如今有了此石,只须带在身边,水多澄清如同凡水,任从取宝总无妨了。岂不值钱?”王甲道:“这等,只买一颗去勾了,何必两颗多要?便等我留下一颗也好。”胡人道:“有个缘故,此宝形虽两颗,气实相联。彼此相逐,才是活物,可以长久。若折开两处,用不多时就枯槁无用,所以分不得的。”王甲想胡人识货,就取出前日的古镜出来求他赏识。胡人见了,合掌顶礼道:“此非凡间之宝,其妙无量,连咱也不能尽知其用,必是世间大有福的人方得有此。咱就有钱,也不敢买,只买此二宝去也勾了。此镜好好藏着,不可轻觑了他!”王甲依言,把镜来藏好,遂与胡人成了交易,果将三万缗买了二白石去。
王甲一时富足起来,然还未舍渔船生活。一日天晚,遇着风雨,掉船归家。望见江南火把明亮,有人唤船求渡,其声甚急。王甲料此时没有别舟,若不得渡,这些人须吃了苦。急急冒着风掉过去载他。元来是两个道士,一个穿黄衣,一个穿白衣,下在船里了,摇过对岸。道上对王甲道:“如今夜黑雨大,没处投宿。得到宅上权歇一宵,实为万幸。”王甲是个行善的人,便道:“家里虽蜗窄,尚有草榻可以安寝,师父每不妨下顾的。”遂把船拴好,同了两道士到家里来,分付妻子安排斋饭。两道士苦辞道:“不必赐餐,只求一宿。”果然茶水多不吃,径到一张竹床上一铺睡了。王甲夫妻夜里睡觉,只听得竹床栗喇有声,扑的一响,像似甚重物跌下地来的光景。王甲夫妻请道:“莫不是客人跌下床来?然是人跌没有得这样响声。”王甲疑心,暗里走出来,听两道士宿处,寂然没一些声息,愈加奇怪。走转房里,寻出火种点起个灯来,出外一照,叫声“阿也!”元来竹床压破,两道士俱落在床底下,直挺挺的眠着。伸手去一模,吓得舌头伸了出去,半个时辰缩不进来。你道怎么?但见这两个道士:冰一般冷,石一样坚。俨焉两个皮囊,块然一双宝体。黄黄白白,世间无此不成人:重重痴痴,路上非斯难算客。
王甲叫妻子起来道:“说也希罕,两个客人不是生人,多变得硬硬的了。”妻子道:“变了何物?”王甲道:“火光之下,看不明白,不知是铜是锡,是金是银,直待天明才知分晓。”妻子道:“这等会作怪通灵的,料不是铜锡东西。”王甲道:“也是。”渐渐天明,仔细一看,果然那穿黄的是个金人,那穿白的是一个银人,约重有千百来斤。王甲夫妻惊喜非常,道此是天赐,只恐这等会变化的,必要走了那里去。急急去买了一二十篓山炭,归家炽煽起来,把来销熔了。但见黄的是精金,白的是纹银。王甲前此日逐有意外之得,已是渐饶。又卖了二石子,得了一大主钱。今又有了这许多金银,一发瓶满瓮满,几间破屋没放处了。
王甲夫妻是本分的人,虽然有了许多东西,也不想去起造房屋,也不想去置买田产。但把渔家之事阁起不去弄了,只是安守过日,尚且无时无刻没有横财到手,又不消去做得生意。两年之间,富得当不得。却只是夫妻两口,要这些家私竟没用处。自己反觉多得不耐烦起来,心里有些惶惧不安。与妻子商量道:“我家自从祖上到今,只是以渔钓为生计。一日所得,极多有了百钱,再没去处了。今我每自得了这宝镜,动不动上千上万不消经求,凭空飞到,梦里也是不打点的。我每且自思量着,我与你本是何等之人?骤然有这等非常富贵,只恐怕天理不容。况我每粗衣淡饭便自过日,便这许多来何用?今若留着这宝镜在家,只有得增添起来。我想天地之宝,不该久留在身边,自取罪业。不如拿到峨眉山白水禅院,舍在圣像上,做了圆光,永做了佛家供养。也尽了我每一片心,也结了我每一个缘,岂不为美?”妻子道:“这是佛天面上好看的事,况我每知时识务,正该如此。”
于是两个志志诚诚吃了十来日斋,同到寺里献此宝镜。寺里住持僧法轮问知来意,不胜赞叹道:“此乃檀越大福田事!”王甲央他写成意旨,就使邀集合寺僧众,做一个三日夜的道场。办斋粮,施衬钱,费过了数十两银钱。道场已毕,王甲即将宝镜交付住持法轮,作别而归。法轮久已知得王甲家里此镜聚宝,乃谦词推托道:“这件物事,天下至宝,神明所惜。檀越肯将来施作佛供,自是檀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