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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基喜欢喝酒,那些茶馆酒肆里认得的不用费心去牢记套交情的朋友,间或也介绍我认识了几个,有一阵子,下班後跟著他到处走访,竟也变成了习惯性不能不做的事,真搞不懂我们这些人,日子除了这样混,却是任谁也不去想这样到底虚无不虚无?
酒廊里那些女人总是笑骂我们:「社会的蚂蚁!」
仁基却自我安慰说:「我们才是社会的中……」
公司的女同事,每次远远的看到仁基来串门子总是低著头偷偷地窃笑说:
「你那个疯子朋友又来了……!」
有天,下著大雨,仁基兴冲冲的由外面进来,撞见我的老板,装作是要买房子的人,站在远处对我挤眉弄眼,叫我出去。
「走!去喝咖啡!告诉你一件事,保证让你听了要脱肛!」他总是这样,如果我有因著他的建议而不从的事,隔天一定来细说一些趣事,报复我的不从,而不外乎是,昨夜又去了那家酒店,小妞多正点之类的…
这一次他却是很正经的:「你们那个女的工地主任,叫什麽的……?」
「小琪……!怎样了?」
「信不信由你……!昨天晚上我在一个……。奇怪的地方碰见她。」我瞪著牛一样大的眼睛,知道他会带给我一个绝大的惊奇。
记得上次,我跟你提过的那家宾馆吧……!昨天晚上我喝得很醉,去了那里,大概两、三点了吧……我叫到了她!」
「什麽意思……?」我当然已经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却仍然除不去心中疑问,卖傻的问著。
「你知道……。房子里很暗。妈妈桑问我有没有认识的小姐,我想……你知道,花了钱谁还找认识的……」他晃晃头又说:
「来了老半天,她脱了衣服之後,我跟地聊天,她说她白天在建设公司上班,我直觉的就想到你,翻身一看,我们两个都吓呆了!」
「然後呢?」这事真令我瞠目结舌。
「然後……然後呢?」
「後来她转身就穿了衣服,我也呆坐在床沿,浇了一头冷水,不知如何是好……。她临走时,还拜托我不要说出来……」
「那你干嘛还告诉我!」心里一下子容纳不下这说法,著实有点恼怒了起来,我想到我的工作,和同事间相处的困难。
「我不知道,我觉得满有点罪恶感的,很想跟她道歉……。你知道我虽然爱玩,但碰上这样的事……唉!是个认识的人,心里多少有点怪怪的……。」他一只手理著他那嫌短看来好笑的红领带,不安的说著。
「小琪,後来我又去找了她几次,这事我一直没有对你说,因为事情不像你想像的那样,而且演变成了我也无法想像的样子。」我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再将目光落在他潦草的字迹上。
「就在我去找你说这事的第二天,你知道後来她就辞去了你公司的职务,你还因为她的离开占缺升了主任……。
她告诉我,最初她在兼差干这工作时,心里就有了一个底,只要碰上一个熟人,就认定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她的故事,乾脆就正式下海,我不太懂,其实她在你们那儿工作,待遇并不太差,一直到後来,我都想不出一个她必须要去干那工作的理由。好几次,她被我逼急了,就说这是她的命,就好像我碰上她,也是我的命一样……。我心里实在是很乱……。
你知道,我不喜欢同情别人,我想那是因为我认为自己很少亏欠别人,我既不欠别人,谁又能期望从我这里得到什麽呢,除了她……我是真正的同情她……。」
小琪的事,在仁基找上我後的几天就暴露了,至少它在我的心中,已经暴露了,我是那种你很容易发现,在一个很多员工的大公司里,朝九晚五力争上游的年轻人,想像力只能发挥到自己所眼见的那些事,心里根本无法容下仁基跟小琪那件奇异的秘密,我请了几天假,回到南部的老家去。
回来时,仁基在我宿舍的门口留了话,说他要带团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短期间之内不会回来了。
公司的事也有了转变,我占了小琪的缺,听说她请了长假,同事都认为小琪的离开跟我有关,有一阵子几乎想放弃工作,因为实在难以忍受心里压抑著这件事的感受。
「仁基必定是跟小琪谈恋爱了!」
有什麽不可以呢?一个疯子爱上一个婊子,很多电影的情节不都是这样吗?
那件事之後,仁基就一直避著我,我甚至因而觉得自己开始嫉妒小琪,哥儿们的聚会,也渐渐地少了,偶尔碰面,仁基也像是变了个人,正正经经的,总是少了他以前那股疯劲,终於有一天,他带著诡异的笑容对我说:
「我想结婚了……!」
其实我是可以把小琪的故事忘掉的,有什麽不可以呢?我帮小琪守著一个秘密,也等於帮仁基和我守著一个秘密。
仁基和小琪一定获得了某种谅解,在那样的情形之下,猜想仁基一定很後悔,在他跟小琪的事暴霰以前,就没头没脑的跑来告诉我,况且他当初还带著刺激而嘲讽的心态对我说的。
好久以来,我始终在咒骂著:
「谁稀罕守著这样的一个秘密呢?」
这秘密让我失去了哥儿们欢聚的日子,我去对谁说呢?
看著仁基一天天的跟我疏远,有时候我甚至要怀疑,他们曾经诅咒我死掉……
我老觉得自己像是无处申诉的死囚,无辜却充满了待罪的感觉……
「兄弟!这一次我亏欠了你,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但是为了小琪,我不能不疏远你,甚至希望你从世界上消失,小琪老是说,老二是个好人,那话里面的意思,好像在说,老二如果从世界上消失了,就再也不会有人,将她从从良的女人堆里揪出来指认她的过去一般,每天,我们都要为这些事争吵……到了晚上,她却仍然打扮得像个妖怪似的又去上班,有一次,我们吵得很凶,我差点失手杀了她,怎麽对她解释呢?我不知道这个城里,有多少善良的女人,到了晚上却改头换面的去操持著她认为命定的工作,她威胁著要离开我,而每天,我得像疯狗一样的等著她回来,忍受著想像的煎熬,想像她丰美的躯体,曾经有多少只肮脏的手,在那上面抚摸,
想像她的一嗔一笑都不是为了我……。一个以为可以潇洒的过一辈子单身生活的人,为了同情终於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算命的说我的前世是帝王,而这些都是我欠小琪的,你几时看过我去算命,那段日子,我觉得自己真是慌乱而愚昧到了极点。其实,如果光是这些我还可以忍受,就像你们常笑我的那样,刘仁基!你真是个有病的人,是啊!什麽样的大风大浪没有见过……
我以为她迟早会洗手收山,有阵子,她也真的不太出门了,没想到後来,她住南部的先生来台北找她……
小琪很少提到她的过去,见到她的先生,我们都吓坏了,老二!你知道我自己是个没有家的人,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必须要对家负著那样大的责任,那家伙见来硬的不成,竟然在我宿舍的门口跪了半天,连房东都出来帮他求情解围。那男人求我放过小琪,说是他们一家人都需要小琪的济助,并且威胁著要把整个事情对我的朋友抖露出来,……
你不会知道,在这之前,我还以为我正在救赎著一个堕落的灵魂哪!在那家伙的眼里,出卖肉体彷佛是一件高不可攀的神圣工作,我问他要多少钱才能够放了小琪,他说已经不是钱能够解决的问题了。这王八蛋就像是从地狱里窜出的恶鬼一样,死命的拖著小琪,要将她带回地狱。那天夜里,小琪就哭著,哭著,我真怕她会干傻事,一步也不敢离开……。」
仁基为了小琪,耗尽了所有的积蓄,差点丢了工作,一个虽然有点疯狂,但还算意气风发的青年,一下子好像恶鬼缠身似的,形容枯槁,再也提不起劲,跌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知道,我总是天真的想,或许那天我们可以放弃掉这里的一切远走高飞。想她一个人出来了那麽久,在这里吃苦耐劳的,再多的债,也总路该有还清的时候。」
「没想到过不了多久,那家伙带著小琪的女儿又找上门来了,那天,小琪真的差点就活不下去了,我看著那个小女孩,带著受惊吓而无邪的眼睛,陪著她不住的哭……。不住的哭,那家伙要告我妨害家庭,我真的不知道法律是用来保护好人还是坏人的……。」
唱盘已经转到了底线,一圈又一圈的刮著刺耳的声音,我无力的颓坐在沙发上,一幕幕地回忆这些,後悔没有在仁基最需要的时候,及时的伸出援手,恼怒自己在那些无聊无趣的夜里,不断的怪罪这对不懂事的男女,破坏了我原以为世界上最轰轰烈烈的友谊,恼怒我们这些短视的男女,在无事的时候,掏著心细嚼,而当一切开始恶化,彼此需要扶持时,却像是饥饿的野狗,只是贪婪於攫住感觉将要逝去的情谊,连一个互许的眼色都吝於施予对方,而现在我们失去的再也不能以多寡来计数了,我们失去了最纯粹的一切…
正应了仁基的那句话:「在上帝面前,我们没有人是赢家,我们都是赤贫……。」
「我想你们大夥一定在暗笑我,不够理智,不够成熟,你知道吗,当初为自己的将来做了决定时,心理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快慰,小琪怀有我的孩子,但是我猜想,她不会要他……。」
「谁知道我这一去要关多久?但这一次我们终於在一起了,只要我跟她之间没有别人,不管距离多遥远,能不能厮守都不重要了,这是我所能安排的最美的结局了。」
仁基的事,报纸轻描淡写的提了一些「妒忌的情夫,愤怒的杀死了原配」然而它从人们记忆中蒸发的速度,将更甚於一颗夜里流失的无名陨星……。
「疯子与婊子,命运将他们推在一起。」我努力的找寻一个合理的想法,来解释我这不正常的朋友,他必须要这样做……或那样做的道理。
这疯子或许是对人感到绝望吧!
给自己再燃一根烟,平静的躺在音响前,歌里有这样的唱法:「youstillayoungman。baby!dontwasteyourtime…
…。」
我舒展了一下身子,仁基的信在我手里纠结成了一团。
明天,还有很多的事待办,公司里同事间有些传闻,说我又要升官。
我满意的笑了笑,决定以後交朋友要小心一点。
尤其……。不再与任何人分享心中的秘密。
1990。2台北
细汉仔
於是,我们喟叹生命之无常,
当一切都复归於平寂,
对於那些我们无从分辨的得与失,
它当是意料之中呢?
或者根本就是意外……
我突然的记起当年他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他说:“老大!你知道吗?大部分的人,都以为台北就是台湾,文明用一些它不承认的东西在汲养它。你看这山,这水,你告诉我,人们是不是都想放弃不要了……。那汉堡里夹的肉和菜,没有人在吃的时候,会去想像它从那儿来,……。真奇怪,到底是文明逃离了土壤,还是土壤逃离了文明……”
夜里,十点钟,工头从遥远的山巅,拨了一通电话给我,骑了几个钟头的车,才找到了一部电话,他大概已极疲惫,声音里有些难忍的浓浊鼻息,缓缓地说“细汉仔,过世了……。”
我汗湿的手,握著话筒,没有能力接话。
“出事之後,脑袋都糊成一团,没有一家医院愿意收留他,我们只好连夜又把他送回南部的老家,回去之後没有多久,就走了。”
“可是……。他才只有二十多岁啊!”
“朋友都这麽在说,可是你知道,人不能够像他逃避世界一辈子,谁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什麽时候出殡?”
“不清楚,他老母说希望尽量不要铺张……。”
挂了电话,我踱到窗口,望著对街过了半夜而仍犹不止的嚣腾。十年前,我和细汉仔一起来到这里,我们有著相似的背景,命运即将彼此推向未知的两极。我想到我那瘦弱,在人群里始终毫不起眼的患难兄弟,……
那是一个初冬的早晨,我们坐在往栖兰山去的班车上。
“还有半年就当兵了,这份工作注定干不了太久,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麽,就这样晃啊晃的!”
“这不正好吗?正应了我们念书时候的梦想,你不觉得现在像流浪四海的马路小霸王吗?”
“这种日子过久了也挺烦的……。老大!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样南来北往的,多久没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