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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动弹不得啦。我看得清楚,企图往前闯,那是办不到了,——我只能举起双手投降了。我因此对自个儿说,这是又一次走上了非说实话不可的绝路啦。我刚想张嘴说话,可是她一把抓住了我,推到了床的背后。她说:“他来啦!把你的脑袋低下去——好,这样行了,人家看不见你了。别露出一点儿风声说你已经来了。让我开他一个玩笑。孩子们,可不许你们说一个字啊。”
我知道我如今是进退两难啦。不过也不用瞎操什么心嘛。除了一声不响,你也无事可做嘛。等待雷电轰顶以后,再从下面钻将出来嘛。
老先生进来时,我只能瞥了一眼,随后床把他挡住了。费尔贝斯太太呢,她跳过去问他:“他来了么?”
“没有啊。”她丈夫说。
“天啊,”她说,“他会出了什么事么?”
“我也想不出来,”老先生说,“我得承认,这叫我心里非常不安。”
“不安!”她说,“我都快发疯了。他一定是已经到了。你一定是路上把他给错过了。我知道一定是这样的——我推算得出来。”
“怎么啦?萨莉。我不可能在路上错过他的——这你也明白。”
“不过,啊,天啊,天啊,我姐会怎么说啊!他准定已经到啦!你准是把他错过了。他——”
“哦,别再叫我难受啦。我已经难受得够啦。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实在不知所措啦。我不能不承认,我已经吓得不知道怎样才好。他不可能已经到了,因为他到了,我却错过了他,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嘛。萨莉,这可怕——简直可怕——轮船出了什么事,肯定是的。”
“啊,西拉斯!往那边看一眼——往大路上看!——看是不是有人正在走来?”
他一跳,跳到床头窗口,这就给了费尔贝斯太太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她赶紧弯下身子,一把拉住了我,我就出来了。当他从窗口转过身来,她就站在那里,红光满面,满脸笑容,仿佛房子着了火似的。而我呢,温温顺顺的,急汗直冒,站在她的身旁。老先生呆住了,说:“啊,这是哪一个啊?”
“你看是哪一个?”
“我可猜不出。是哪一个啊?”
“这是汤姆·莎耶啊!”
天啊,我差点儿没栽到地板底下去。不过这时已不由人分说,老人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握个不停,在这同时,他的老伴呢,正手舞足蹈,又哭又笑。随后他们两人连珠炮似地问到茜特和玛丽以及那家子其余的人来。
不过要说高兴的话,恐怕没有人能比我更高兴的了,因为我几乎象重投了一次娘胎,终于弄清楚了我原来是谁。啊,他们对我问这问那,一连问了两个钟头,最后我的下巴颏也说累了,连话也说不下去了。我讲给他们听有关我家——我是说汤姆·莎耶家——的种种情况,比起实际的情况多出六倍还不止。我还讲了,我们的船怎样到了白河口,汽缸盖炸了,又怎样花了三天时间才修好。这样的解释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效果也是头等的,因为为什么要三天才修好,他们一窍不通。要是你说是一只螺丝帽炸飞了,他们也照样会相信。
现今我一方面觉得挺舒坦,另一方面又觉得挺不舒坦。作为汤姆·莎耶,我是挺自在、挺舒坦的,而且始终这样自在、舒坦,直到后来我听到了一只轮船沿着河上开来时发出的气喘声——这时我对自个儿说,万一汤姆·莎耶搭了这条轮船来了呢?——万一他突然走进来,在我给他递去一个眼色,示意他别声张以前,就喊出了我的名字呢?啊,决不能让这样的情况发生——这样就糟啦。我必须到路上去截住他。我便告诉他们,我得到镇上去,把行李取来。老先生本想跟我一起去,不过我说不,我自己可以骑马去,不用给他添麻烦了。
第三三章
于是我就坐车前往镇上去。半路上我见到有一辆车迎面而来,那肯定是汤姆·莎耶无疑了。我就停下车来,等他过来。我说了声“停车”,车就停了,靠在一边。他的嘴巴张大了半天合不拢。他咽了两三口口水,活象口渴得不行似的。他说:“我可从没有害过你。这你自己明白。那你为什么要还阳找我算账?”
我说:“我并没有还阳啊——我根本没有到阴间去啊。”
他一听清是我的声音,神志便镇静了些,不过还是不很放心。他说:“别作弄我了,我也不作弄你。你说句实话,你是不是鬼?”
“说实话,我不是。”我说。
“那好——我——我——那好,当然,这样就不成为问题了。不过,我实在弄不懂。听我说,你不是已经给害死了么?”
“不,我根本没有被害死——是我作弄了他们。你过来,摸一摸我,要是你不信我的话。”
他就过来,摸了摸我,这才放了心。又见到了我,他很高兴,只是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他急于想马上知道一切的真相,因为这可是一次轰轰烈烈的冒险,又神秘兮兮,这正合他的脾气。不过我说,这不妨暂时放一放,且待以后再说,还招呼他的车夫在边上等一会儿。我们就把车往前赶了几步,随后我把当前为难的处境对他说了,问他该怎么办才好。他说,让他想一会儿,别打搅他。他就左思右想起来,没多久,他便说:“不要紧,我有啦。把我的行李搬到你的车上去,装成是你的。你就往回转,慢吞吞地走,挨到原该到的时候才到家。我呢,往镇上那个方向走一段路,我重新开始,在你到家后一刻钟或者半个钟点才到。在开头,你不必装作认识我。”
我说:“那行。不过等一下。还有一件事——这件事,除了我,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还有一个黑人,我想力争把他给偷出来,好不再当奴隶——他的名字是杰姆——华珍老小姐的杰姆。”
他说:“什么!怎么是杰姆——”他没有说下去,便思量了起来。
我说:“我可知道你要说些什么。你会说这是一桩肮脏下流的勾当,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我是下流的,我准备把他偷出来,我要你守口如瓶,别泄漏出去。行吧?”
他的眼睛一亮。他说:“我会帮你把他偷出来!”
啊,这句话可叫我大吃一惊,仿佛一声晴天霹雳,恰好打在我身上。这可是我平生听到的最叫人诧异的话了——我不能不说,在我眼里,汤姆·莎耶的份量,大大地下降了许多。我怎么也不相信汤姆·莎耶竟然会是一个偷黑奴的人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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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诺顿版注:赫克一向把汤姆看作代表了社会上“有身份的人”和守法的人,因而如今他答应参加搭救、解放杰姆的计划,便认为汤姆这是有失身份了。
(又,杰姆当时还并不了解他的女主人有关他命运的决定,并且他对汤姆的为人也毕竟缺乏真正的认识。)
“哦,去你的吧,”我说,“你这是在开玩笑吧。”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那好,”我说,“开玩笑也好,不开玩笑也好,要是你听到什么有关一个逃亡黑奴的任何什么事情,别忘了,你对这个人什么也不知道,我呢,也什么都不知道。”
随后我们把行李放到了我的车子上。他就走他的路,我赶我的车。不过我把应该慢些走的话压根儿忘得一干二净,因为实在高兴得不得了,有一肚子的事得思量一番。这样一来,我到家便比这段路该花的时刻快得太多了些。这时老先生正在门口。他说:“哈,真了不起。谁想到母马会跑得这么快。可惜我们没有对准了看一下时间。它连一根毛都没有汗淋淋的——连一根毛都没有。这多了不起。啊,如今人家出一百元这个价买我的马我也不肯卖啦。往常我十五块钱就肯卖了,以为它只值这么个价。”
他说的就是这些话。他是我见到过的最天真最善良的老人了。这也并不奇怪,因为他不光是一个农民,他还是一个传教士。在他农庄后边,他还有一个巴掌大的由圆木搭成的教堂呢。那是他自己出资并亲自建成的,作为教堂兼学校。他传教从不收钱,讲也讲得好。象他这样既是农民又兼传教士,并且干这类事的,在南方可有的是。
大约半个小时左右,汤姆的马车赶到大门的梯磴前。萨莉姨妈从窗户里就望见了,因为相距只有五十码。她说:“啊,有人来啦!不知道是谁哩?啊,我相信肯定是位外地来的,吉姆(这是她一个孩子的名字),跑去对莉丝说,午餐时添一只菜盘子。”
大伙儿一个个朝大门口涌去,因为有一个外地的客人来到,这可并非每年都有的事。他一来,比黄热病更加引人注意。汤姆跨过了门口的梯磴,正朝屋里走来。马车沿着大道回村去了。我们都挤在大门口。汤姆身穿一套新买的现成衣服,眼前又有一伙观众——一有观众,汤姆·莎耶就来劲。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用费力,他就会表现出气派来,而且表现得很得体。他可不是一个卑躬屈膝的孩子,象一只小绵羊那样驯服地从场院走来。不,神情镇静,态度从容,仿佛一只大公羊那般模样。一走到我们大伙儿的面前,他把帽子往上那么提了一提,态度高雅,分外潇洒、仿佛是一只盒子上的盖子,里面蒙着蝴蝶,他只是不愿惊动它们似的。他说:“是阿区鲍尔特·尼科尔斯先生吧?”
“不是的,我的孩子,”老先生说,“非常抱歉,你那个车夫把你骗了,尼科尔斯的家在下面三英里地。请进,请进。”汤姆往身后望了一下,说,“太迟了些——他看不见了。”
“是啊,他走啦,我的孩子,你务必进来,跟我们一起吃顿中饭,随后我们会套车把你送到下边尼科尔斯家的。”
“哦,我可不能太打搅你了。这不行。我能走——这点子路我不在乎。”
“不过我们不会让你走了去——这可不合乎我们南方人礼貌待客的规矩。请进吧。”
“哦,请进吧,”萨莉阿姨说。“这对我们谈不到什么麻烦,一点儿也谈不到。你务必请留下来。这三英里路不短,路上灰尘又多。我们决不能让你走得去。我已吩咐添一份菜盘子啦。见你进来的时候就吩咐下去的,可别叫人失望了。请进来吧,就象在自己家里一样。”
汤姆便热情道谢了一番,接受了邀请,进了屋里。进来时说他自己是一个外乡人,是俄亥俄州希克斯维尔的人。说他的名字叫威灵·汤普逊——一边说,一边又鞠了一躬。
是啊,他就滔滔不绝地如此这般地讲下去,讲到希克斯维尔以及每一个人的事,只要能编到哪里就讲到那里,可我倒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些话能否帮我摆脱目前尴尬的处境。到后来,他一边谈下去,一边把头伸过去,对准萨莉阿姨的嘴巴吻了一下,随后又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准备继续高谈阔论下去。可是萨莉阿姨却猛然跳将起来,用手背抹了抹嘴巴说:“你这不要脸的狗崽子!”
他满脸委屈说:“真想不到您会这样,夫人。”
“你真想不到——嘿,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真想好好——你说,你吻我,这是什么意思?”
他仿佛很低声下气地说:“没有什么意思啊,夫人。我并无坏心眼。我——我——以为你会乐意我亲一下。”
“什么,你这天生的傻瓜!”她拿起了纺纱棒,那模样仿佛她使劲克制自己这才没有给他一家伙似的。“你怎么会认为我乐意你亲我?”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他们——他们——告诉我你会乐意的。”
“他们告诉你我会乐意。谁告诉你,谁就是又一个疯子。我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神经病。他们是谁?”
“怎么啦——大家啊。他们全都这么说,夫人。”
她简直要忍不住了,眼睛里一闪一闪,手指头一动一动,仿佛恨不得要抓他。她说:“谁是‘大家’?你给我说出他们的名字来——要不然,世界上就会少一个白痴。”
他站起身来,仿佛很难受似的,笨手笨脚地摸着帽子,他说:“我非常抱歉。这不是我所料想到的。他们这样告诉我的。他们都是这么说的。他们都说亲亲她,她会欢喜的。他们都这么说——一个个都这么说。不过我非常抱歉,夫人,下一次不会了——我不会了,说真的。”
“你不会了,你敢么?嘿,料你也不敢!”
“不会了,说实话。决不再犯啦,除非你请我。”
“除非我请你!我活了一辈子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神经病的话。我请你,你等着吧,等到你活成千年怪物——糊涂蛋——或者这么一类活宝,我也不会请你啊。”
“唉,”他说,“我真没有想到,我实在弄不明白,他们说你会的。我呢,也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