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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刀声-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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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呢?
  但是他明明已死了。
  可是现在这云在天一点也不像是个死人,也不像是别人易容装扮的。
  如果是易容的,一定逃不过叶开和傅红雪的眼睛。
  “请上车。”云在天说。
  叶开微笑着答礼,欲上车前,忽然回头看着傅红雪说:“你是不是和十年前一样,走着
路去?”
  傅红雪没有说话,他用动作来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的左脚先迈出一步,然后右脚再慢慢
地跟上去,他又用那怪异而奇特的步法走向夜色里。
  “他不坐车?”云在天问。
  “他喜欢走路。”叶开笑着回答。
  看着渐渐走远的背影,云在天说:“他的腿好像有点毛病?”
  “那是腿部麻痹症,从小就有了。”叶开说:“所以又叫‘小儿麻痹症’。”
  “小儿麻痹症?”
  车厢中舒服而干净,至少可以坐八个人,现在却只有叶开和云在天两人。
  “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客人?”叶开双手当枕地靠在车壁上。
  “应该还有三位。”云在天说:“不知道花堂主请到了没有?”
  “花堂主?”叶开眼里亮起了光芒:“花满天花堂主。”
  “你认识他?”
  “本应该认识的。”叶开笑了笑:“只可惜我晚来了十年。”
  “这话怎讲?”
  “如果我早来了十年,不就认识了吗?”叶开笑眯眯地看着他。
  “该认识的总会见面。”云在天说:“早晚都一样。”
  “对,这句话说对一大半。”叶开说:“不知这辆车上是否备有美酒?”
  “有,当然有。”云在天笑着说:“有如此佳客,又怎能无酒?”
  云在天从柜子里拿出了两个水晶杯,和一瓶仿佛是竹叶青酒。
  一拔开瓶盖,酒香立即四溢,叶开深深吸了口气,满足他说:“这是四十年陈的竹叶
青。”
  “闻气已知年份,好,看来叶公子一定是酒中高手。”云在天一边倒酒,一边说。
  “爱喝倒是真,高手恐怕未必。”叶开说。
  接过酒杯,叶开并没有立即喝,他先将杯口靠近鼻子闻了闻,等酒香入喉后,才一口喝
光杯中酒。
  这是标准酒鬼的喝法。也是标准的喝烈酒方法之一。
  先让酒中辣味顺鼻人喉,等喉咙习惯了酒味时,再一口干尽,就不会被酒的辣味所呛到
了。
  夜色已深,马蹄声如奔雷般,冲破了无边寂静。
  看着车窗外飞过的景象,叶开忽然叹了口气:“今夜不知是否也会有人来吟歌助兴?”
  “吟歌助兴?”云在天说:“原来叶兄也好此道,在下可为叶兄安排。”
  “多谢云兄。”叶开说:“只可惜我想听的并不是云兄所说的那种。”
  “叶兄想听的是何种?”
  叶开还是懒洋洋地斜倚在车厢里,忽然抬手敲着车窗,曼声低诵:
  “天皇皇,地皇皇,眼流血,月无光,一人万马堂,刀断刃,人断肠。”
  听到这里,云在天仿佛听得很刺耳,却还是勉强在笑着,叶开却仿佛没看见,他又继续
轻吟:
  “天皇皇,地皇皇,泪如血,人断肠,一人万马堂,休想回故乡。”
  云在天的脸色已渐渐在变了,叶开仍然半眯着眼睛,面带着微笑,他等歌声消失在夜色
中后,才笑着问云在天:
  “这支歌,不知云兄以前是否听过?”
  “如此妙词佳曲,除了叶兄外,别人恐怕——”
  “只可惜此词不是我填,此曲也不是我作的。”叶开笑着说:“我只不过翻版唱一次而
已。”
  “哦?”云在天说:“不知这位兄台是谁?”
  “死了。”叶开说。
  “死了?”
  “是的,十年前就已死了。”叶开说:“人既已死,既往不咎,云兄大概也不会怪在下
重新唱出吧?”
  “难得一闻叶兄清喉,高兴都来不及,又何来怪罪?”云在天说:“至于歌词吗,万马
堂所受的流言,又何止此而已。”
  “云兄果然是心胸开朗,非常人能及。”叶开微笑着说。
  云在天淡淡一笑,正想开口时,叶开忽然又问:“不知今夜三老板是否在迎宾处请客?
能否告知?”
  “叶兄怎么会知道呢?”云在天一脸惊疑。
  “万马堂自东往西,就算用快马急驰,自清晨出发,最快也要到黄昏才走得完。”叶开
说:“万马堂若没有迎宾处,三老板莫非是要请我们去吃早点?”
  “阁下年纪轻轻,可是非但见识超人,就连轻微细事都料算如神,在下实在佩服。”云
在天说。
  “哪里。”叶开喃喃自语:“我只不过十年前已来过一次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叶开立即笑着说:“我说迎宾处大概已快到了吧?”
  “迎宾处就在前面不远。”

  昨夜的万马堂是一片荒芜,破瓦残壁,杂草横生。
  今夜呢?
  在一夕之间会发生什么变化?
  叶开实在想不出待会儿见到的万马堂会是什么状况。
  连人都……
  这算是死而复活吗?
  叶开苦笑了一下,今天所遇到的事,大概是他这一生中所遇到的最诡秘、奇异,甚至于
有点恐怖的事。
  马嘶之声,隐隐地从四面八方传进了车内,叶开探首窗外,眉头忽然皱了起来,因为他
已发现无尽的黑夜里有一片灯火在闪烁。
  他记得万马堂迎宾处,就在灯火辉煌处,他更记得万马堂昨夜连一点鬼火都没有,可是
他刚刚却看见了一片灯海。
  万马堂显然已和昨夜不同了。
  马车在一道木栅前停了下来,一道拱门矗立在夜色中,门内的刁斗旗杆已升起了一面万
马堂的旗帜。
  两排白衣壮汉两手垂立在拱门外,马车一停,四个人抢先过来拉开了车门。
  叶开下了车,纵目四顾,不由地长长吸了口气,万马堂果然也在一夜之间变了。
  变得和十年前叶开来时一模一样,昨夜的荒芜、凄凉已不复存在了。
  放眼之下,仍是干净、整洁、雄健的景象,一点也不像已荒废了十年的样子。
  云在天下车,也跟着走近叶开身旁,一脸得意之色。
  “阁下觉得此间如何?”云在天微笑而说。
  ——十年前,叶开第一次到了这里,云在天第一句话,也是这么问的,看来十年前的
事,又要重新来一次了。
  当年叶开的回答是这样子的:“我只觉得,男儿得意当如此,三老板能有今日,也算不
负此生了。”
  叶开现在却不想这么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看来三老板一定有非人之处,否则
又怎能拥有此奇迹呢?”
  “他的确是个非常人,”云在天说:“但能有今日,也不容易。”
  “这又何止容易两字可以形容的?”叶开叹了口气。
  若非亲眼目睹,又有谁相信叶开所遇到的事。
  叶开不禁又苦笑了一下,他忽然眼珠子一转,想了想,回身走向正在低着头擦汗的车
夫,拍了拍车夫的肩膀,微笑道:“阁下辛苦了。”
  车夫怔了怔,马上陪笑说:“这本是小人份内应该做的事。”
  “其实你本该舒舒服服地坐在车厢内的。”叶开说:“又何苦如此?”
  车夫怔了半晌,突然大笑着摘下头上的斗笠。
  “好,好服力,佩服佩服。”
  “阁下能在车驰之间,自车底钻出,点住那车夫穴道,再换过他的衣服,身手之快,做
事之周到,当真不愧为‘细若游丝,快如闪电’这八个字。”叶开说。
  车夫又怔了怔:“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江湖中除了飞天蜘蛛外,谁能有这样的身手。”叶开说。
  ——又是一个应该已死的,现在却还莫名其妙活着的人。
  飞天蜘蛛大笑,随手甩脱了身上的白衣,露出了一身黑色劲装,走过去向云在天长长一
揖,说:“在下一时游戏,云场主千万恕罪。”
  “阁下能来,已是赏光。”云在天含笑说:“请,两位请。”
  边城夜风强劲有力,月光却和江南一样轻柔明亮,甚至比江南多了一份凄迷。
  月光将云在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叶开看着地上的影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记得小
时候听老年人说过,鬼是没有影子的。
  有影子的一定不是鬼,那么云在天就不可能是鬼了。
  不是鬼是什么?
  僵尸?
  叶开不禁又苦笑了,他一生从不信邪,不信人死后会变鬼,可是今天他所遇见的事,却
又令他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这件事。
  十年前已死的人,一个个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十年前已发生过的事,一件件重演在他
面前。
  是时光倒流?
  抑或是……
  穿过一个很大院子,尽头处是一个有两扇白木板的大门。
  门虽然是关着的,叶开相信待会儿一定会打开,门口一定会站着一个如天神般的人。
  这个人满脸虬髯,也是一身白衣,腰里系着一尺宽的牛皮带,皮带上通常都斜插着把银
鞘乌柄的奇形弯刀。
  这个人说话就跟他的名字一样是“断”的,这个人就叫公孙断。
  叶开追忆着十年前他说的第一句话,仿佛是“客人们全来了吗?”
  叶开还记得他的声音就宛如半天中打下的旱雷般,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来到大门,本来关着的白木板门,果然“呀”的一声开了,柔和的灯光从屋里投射了出
来,衬出一个人影当门而立。
  这个人果然是一身白衣,只是身材不像天神般高大,满脸也没有虬髯,腰上更没有插着
把银鞘乌柄的奇形的弯刀。
  这个人不是公孙断,这个人是花满天。

  看见花满天,叶开微怔了一下,事情和十年前并不完全一样,显然的并不是时光倒流。
  这些人都已是该死了十年的人,现在虽然都因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出现在叶开眼前,重演
着十年前已发生过的事,可是并不是每个细节都和十年前一样。
  不管今夜会发生什么诡异的事,叶开已觉得越来越有趣了。
  叶开的笑容刚露出时,云在天已笑着问花满天:“三老板呢?”
  “在大厅。”
  叶开忽然笑着问:“客人全来了吗?”
  “连你们在内,来了四位。”花满天说:“只差一位。”
  “差的这一位,大概是和我一起到小镇的怪人吧?”叶开说。
  “兄台进去了,不就知道了吗?”花满天笑着说。
  “说得有理。”叶开大笑:“这么简单的事,我怎么没想到呢?该罚三大杯。”
  “酒菜和三老板都已在大厅相候。”花满天侧身让步:“请。”
  “谢谢。”
  叶开举步走了两步,忽然停止,回头问云在天:“听说人万马堂是不准带任何兵器的,
不知阁下是否要先搜一搜身子?”
  “这话是谁说的叶云在天说:“万马堂成立至今已有四十年了,经过的大小战役已不知
有多少,难道还怕人带兵刃入万马堂吗?”
  “又是很有道理的一句话。”叶开笑了:“看来今夜我非醉死万马堂不可。”
  叶开大笑,重新迈步,走了进去。
  人门就是一大道屏风,转过屏凤,就是大厅了。
  大厅还是老样子,还是长得令人无法想象,叶开虽然已在十年前来过了,但现在走人,
还是不免被这雄伟的大厅吸引住。
  大厅左边的墙上,画着的是万马奔腾,画中的马有的引颈长嘶,有的飞鬃扬蹄,每匹马
的神态都不同,每匹马都画得栩栩如生,神骏无比。
  另一边的墙上,当然还是写着三个比人还要高的大字,每个字都墨渍淋漓,龙飞凤舞。
  这三个字当然是——“万马堂。”
  大厅的中央,依旧摆着张白木长桌,长得简直像街道一样,桌子两旁至少有四百张白木
椅。
  现在这些白木椅已坐着两个人。
  两个叶开在十年前就已见过的人——慕容明珠、“三元先生”乐乐山。
  长桌的尽头处,有一张宽大的交椅上,坐着一个白衣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就算屋子里没有别人的时候,叶开知道他还是会坐得规规矩矩的,椅子后虽然有靠背,
他的腰杆一定是挺得笔直笔直。
  这个人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孤孤单单地坐在那里,距离每个人都是那么的遥远。
  ——距离红尘中的万事万物,都那么的遥远。
  距离死呢?
  叶开远远看过去,虽然看见他的面貌神情,却已看出了他的孤独和寂寞。
  这个人仿佛已将自己完全隔绝红尘外,没有欢乐,没有享受,没有朋友。
  他现在似在沉思,却不知是在回忆昔日的艰辛百战?还是在感慨人生的寂寞愁苦?抑或
是在……
  这个人就是关东万马堂的主人——马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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