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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到底还没那样的涵养,对如此伤我的少年视若无睹。——不该说是少年了,当日那个看似纯净质朴的少年,不过是错觉罢了。他哪是可以和我相依相伴扶携一生的良人?他身畔的侍妾,比拓跋轲的妃嫔还要多;而大臣们在他确立皇太弟之位后,已在计议谁家女儿最合适做他的爱妃了。
“你不许和别的男子在一起,连拉手都不许。否则,我不会要你!”
“那你也不许和别的女子在一起,连拉手都不许。否则,我也不会要你!”
清稚动人的笑言犹在耳边,如今已成为我洗不去的墨色耻辱之外最大的笑话,像芒刺般时时扎着我。
我克制不了我的痛恨和厌恶,每次见到他时,都忍不住地狠狠瞪他,甚至很冲动地,一心想拿起手边什么东西,将他那张漂亮却冷漠的面孔砸个稀巴烂。
偏生他如今也住在了青州行宫中的涵元殿中,离重华殿并不远,也就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三五天间,总会遇到一两次了。
轻罗、连翘他们都曾目睹那天大殿内外的事,知道我和皇太弟有些纠葛,只要一见拓跋顼,立时会将我拉得远远的,生怕又闹出事来。
这日,我正赶着一只野兔,眼看着一石子过去,那兔子瘸着腿,从侧门一头奔入了厨房所在的大院。
我连重华殿都照闯不误,何况是厨房?
轻罗她们虽然高大,却按规矩穿着裹着双腿的宫裙,比不上我灵巧,早给我抛得远远的,只在身后追着让我慢点。
我气喘吁吁地推了那小门进去,正在四处寻觅那野兔踪影时,一旁老槐后忽然窜出个厨房仆役,拎了只兔子过来,谦卑笑道:“娘娘在寻它么?”
我正欢喜点头,正要走过去接时,忽发现有点不对。
虽是隔得远远的,可我的眼力还算不错。那只被我打过一石子的兔子颜色,似乎比这只要淡些。
正疑惑时,那仆役已走上前来,递上那只兔子,道:“娘娘,您的兔子。”
我心生警觉,犹豫着退后一步时,那人却又上前一步,疾速地低声道:“惠王已到青州郊外,传话公主,请公主多多忍耐,他正在设法相救。”
恍如惊涛骇浪卷过,将我击得站立不稳,满盈的水气涨在了胸中,将我撑得呼吸给掐住了般闷疼。盯着这个装扮寻常的仆役,我在朦胧的泪意中,似看到了萧宝溶温柔安谧的清逸笑容。
那仆役却伶俐,退了两步,垂手做恭顺状,依旧极轻极快地吐字,“公主,有人来了,小心!”
轻罗的呼唤声已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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怯春寒,鸳枕繁华尽(一)
我霎一霎眼,硬将泪意逼回,俏着嗓子叱喝:“我又不是打不着,要你帮我摔死啊?这厨房里怎么都是些无趣之极的笨蛋?”
连翘喘着气跑过来劝慰:“娘娘别理他们,这些粗使的仆役,能指望他们多灵巧了?兔子抓着就好,我们先歇一会儿,呆会再去抓吧!”
我哪里还有心思抓什么兔子,只作气恨恨地,拎了死兔子走出去,也不知往哪里跑,只顺着路乱走着,眼前面是座石桥,碧水潺潺,夹岸桃花开得正好,零碎的几枚花瓣落下,飘在溪中,随着水流荡漾向前。
这光景,倒有些像江南的风光了。
连翘见我站住,微笑道:“桥那边是春源居,锦妃的住处。娘娘玩了这么久,大约也累了吧?离我们琼芳阁也不远了,不如我们回去吃点心,也陪陪初晴郡主吧!奴婢瞧她终日闷着,也无聊得很呢!”
第一次被抓在广陵时,害怕拓跋轲随时对我动杀念,我也曾终日闷着,连出门透口气都战战兢兢。现在境遇虽然仍是不堪,到底暂时没有性命之忧,算是好多了。
我坐在岸边的山石上,指一指落花流水下几尾摆动的鱼儿,道:“我坐在这里看会儿鱼。轻罗姐姐,你帮我把兔子送厨房里去,今晚红烧了给我吃;连翘姐姐你去帮我把初晴姐姐叫来,她一定也喜欢看这花儿鱼儿。”
轻罗应声去了;连翘走了几步,又折返身来叮嘱我:“娘娘,锦妃娘娘一向得皇上尊重,不抵别的妃嫔。娘娘若见了她时,离她远些好。”
我知她怕我闯祸,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谁愿意见她那张老脸了?你快去叫初晴来瞧吧,顺便带些茶水过来,我渴得厉害。”
追逐野物固然让人口渴,但总不如仆役传来的那道讯息,让我激动得浑身发颤,口干舌燥。但我的确只想好好理一理自己的思绪,消化一下萧宝溶已经快到我身畔的事实。
宁都城微妙的权力制衡我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萧宝溶离开,好趁机有所动作,甚至左右整个大齐的政局?
而青州,正集合着大魏十余万兵马,又有魏帝拓跋轲亲自坐镇,用龙潭虎穴来形容绝不为过。即便来的是萧彦之流久经沙场的老将,只怕也没把握全身而退,更别说不会武功的萧宝溶了。
若是反将他陷了进来,该如何是好?
我可以以色事人,苟且偷生,我那风华绝世的三哥,怎可以落入敌手,受人侮辱,凭人宰割?
我日夜盼着萧宝溶来救我,可这一日来临时,我又宁愿他不曾来。
正对着一汪流水神思恍惚时,只听不远处传来女子冷冷的嘲讽:“殿下,皇上大约就被这副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给迷住了吧?可殿下瞧她自大成什么样子了?连您都能视而不见。”
一抬头,在几名宫人簇拥下,锦妃和拓跋顼已经行到了石桥上,正往我这边望来。
锦妃愤恨厌恶之色言溢于表;拓跋顼瞳仁黝深,木无表情的从我脸上一掠而过,转过头道:“锦妃姐姐,送到这里就成了,留步吧!”
原来他和锦妃感情这般好,居然以姐相称。
不过这和我也没什么关系,这个节骨眼上,我也无心惹事。
虽然,我是很想冲上前,痛快淋漓地挖出他那双对我视而不见的眼睛上,扔到溪水中喂鱼。
将手中弹弓狠狠一捏,我逼退眼中的潮热,取过一粒石子,迅速拉开牛筋,对准那群人。
锦妃和她的侍女们的尖叫声中,我准头一偏,“啪”地打在桥栏上,冷笑一声,便要立身扬长而去。
这时,只闻锦妃一声怒斥:“墨妃你站住!”
青州行宫里,除了拓跋轲,似乎还没有人敢这么斥喝我;而拓跋轲城府极深,只怕连杀人都很少会抬高声音,更别说这样横眉竖眼怒形于色了。
她不过仗了年岁长了些,此时身畔又有拓跋顼撑腰,才敢这么对我。
拓跋顼也打算和这位好姐姐连成一气来为难我么?
“什么事?”我回过头,漫不经心地问锦妃,一双眼睛,却冷冷地盯着拓跋顼僵硬得像戴着面具的脸庞。
他正散漫地望着石桥下的小溪,不知是在看落花,还是在看流水。
依然是对我完全的无视!
正努力压下怒气时,锦妃已走到跟前,指着拓跋顼道:“你眼里没有我们便罢了,连皇太弟也没当回事么?谁教你这般大刺刺无尊无卑了?”
我眯起眼,傲慢地抬着下颔,冷笑道:“锦妃姐姐,我不好了,自有皇上教训。咱们不过同样的妃子,你什么资格来训我?若是训人训习惯了,皇太弟不是喊你姐姐么,你无聊训他也使得啊!”
锦妃不怒反笑:“你对皇太弟和我都这样无礼,还不能说你几句么?既这样,咱们现在便去面圣,看看皇上会不会袒护你!”
她说着,竟真要动手来拉。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忍下这口气,远离这个黄脸婆时,拓跋顼忽然将锦妃一拉,已将她扯到自己身后。而他那双夜空般渺不可测的眼眸,第一次这样直直地看住我。
但听他淡淡道:“墨妃,这里不是你南齐皇宫,也不是惠王府,可以由你胡闹。我劝你安静安静吧,别自取其祸。”
怯春寒,鸳枕繁华尽(二)
我只觉眼前一阵模糊,自以为给铁石包得紧紧的心头,如龟甲突然被敲开扯裂般痛不可忍。
这个人,居然还敢这样子嘲讽我!
我今日狼藉到这等地步,不全是拜你们兄弟所赐?
屈辱的怒火陡然无可压抑,甚至连萧宝溶千辛万苦传进来的嘱咐,也在他的一句话间散作尘埃。
盯着那俊秀生冷的面庞,我恨得浑身颤抖,抡圆自己的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啪”地一声后,周围忽然沉寂。
附近的宫人目瞪口呆,连拓跋顼自己也怔在那里,用手捂着脸,疼痛般低了眼睫,半晌不语。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锦妃,她冲上前来,竟也一巴掌打向我,喝骂道:“贱人,连皇太弟都敢打!”
我侧身闪过,知道她出身武将之家,是打过仗的,正要转身逃开时,但见她右腿一扬,墨绿色的厚厚鞋底狠狠踹上我的小腹,将我踹得惨叫一声,人已向后飞跌而出。
“澎”地一声后,我的背脊最先凉透,接着整个身子都栽入水中。
好在只掉在浅水处,我扑腾两下,手脚便按住了稀软的淤泥,尚未及从水中抬起头,隐隐听得有人隔着水纹,急急唤了声“阿墨”,接着,手臂一紧,迅速被拉了上来。
呛咳地伏在坡上时,才见拉我的人,正是拓跋顼,他双腿和双臂上的衣料已湿透,显然刚踩下水把我拽了上来,墨蓝的眸子惊悸犹存,与我目光一触,即刻转开了去。
岸上,连翘和初晴刚刚奔来,都在失声叫道:
“娘娘!”
“阿墨!”
刚才水里听到的那声“阿墨”到底是初晴在唤我,还是我的幻觉?我怎会觉得像是拓跋顼的声音?
拓跋顼早已放开了手,白着脸踏步上岸,和锦妃说道:“我回去换衣服了,锦妃姐姐也消消气,不必和这么个没长大的小丫头片子计较。”
没长大的小丫头片子……
我的泪水顷刻间泉涌而出,冲着他的背影高喊:“你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你才是嘴上没毛的半大小子!”
拓跋顼的背影仿若僵硬了一下,脚步却没有停顿,很快带了从人离去。
锦妃见我吃了大亏,大约也解了气,哼了一声,拂袖回宫。
我在初晴和连翘的扶持下往回走着,一路止不住自己的哭泣。
她们只当我受了委屈,又受了惊吓,不断劝慰着我,我却充耳不闻。
我只是记起,突然地记起,去年的春天,在相山别院,我第一次和一个叫阿顼的少年亲吻。
我说,原来,亲不同的人感觉并不一样;我说,我还亲过我本家的一个姐姐。
那个叫阿顼的少年郁闷地说,我根本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我说,他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他说,我根本就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片子。
我便骂,他才是嘴上没毛的半大小子……
包裹着心头的铁石龟裂了,我想拢都拢不起来,一路沥沥地淌着血,一路沥沥地流着泪。
明明已经麻木得失去知觉的心头,为什么突然又会这样给人不断拿刀割着般疼痛?
我想不通,想不通。
回去喝了祛寒汤,洗浴了在床上卧了很久,我还是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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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叫我更想不通的事,这么一件明摆以我吃亏告终的争吵,为什么还会被捅到拓跋轲那里,并且,所有的矛头还是指向我。
傍晚我听说拓跋轲召我即刻去重华殿时,我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上次打了曼妃,不过罚我一年脂粉银,这次我肉体上算是已经给锦妃罚过了,了不得再罚我十年脂粉银弥补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