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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由文墨公主降为安平郡主,还住在蕙风宫,并觉不出生活有什么大的变故。就如我新的封号一般,安平,安于平淡,波澜不惊。萧彦忙于登基和安抚百官,虽然每隔两三天来探望我一回,我只作身体不适,每次拜见了,便倦倦卧于榻上,他也不说什么,问几句起居情况,叮嘱了小惜等人好生照料,依旧匆匆离去。
因他的重视,宫中倒也无人敢欺我。吃穿用度,据说比他的几名妃子都要好,更别说萧宝隽那些差不多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了。小惜因了我,倒也自由,朝堂上的消息,大部分便是她打听来告诉我的。
我们入宫后,被我们抓来的拓跋顼也被囚了起来,但他的身份特殊,听说待遇并不差,萧彦也打定了主意,要将他留作人质,绝无性命之忧,即便见不到,一时也不用担心。
我满心记挂着萧宝溶,再不知萧彦再利用他登基后打算如何处置他。他显然还是提防着前齐帝和曾经翻云覆雨的惠王,上阳宫的防守极是严密,小惜竟连半点他的真实消息也打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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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是预发时留好的:某皎的碎碎念,鲜花啊鲜花!
清梦断,一夕成憔悴(五)
我生恐再遇到萧宝隽欺辱他的事,犹豫着一直没再去;但一转眼,距离他配合萧彦登基后再度被软禁入上阳宫已有好几日,我更是放心不下。
这日午后,我卧在软榻上,正思量着要不要悄悄去一次上阳宫时,外面忽然传来通报,说惠王来了。
我有片刻的木讷,几乎以为自己睡着了,想萧宝溶想到极点,才做了这么个梦。
小惜扶我坐起来,惊喜唤道:“公主,我们王爷来了,是我们王爷耶。”
卧房中缓缓走来浅青丝袍的男子,天水相接时那种很淡的浅青,映着那冰雪般皎洁的绝美面庞,有种繁华落尽反璞归真的恬静宁和。
“阿墨!”
他轻轻一笑,温柔如月光的清辉,和淡淡的杜蘅清气一起缓缓散开,慢慢交我笼住。
我执了他的手,好久才哽咽地唤出声来:“三哥!”
留心往外查看时,果然侍卫宫人一大堆,都是眼生的。
与其是说护送,不如说是监押。
他却似没见到那么一大群尾巴,笑得依旧尔雅卓逸,微凉的指尖触在我额间刚刚褪去痂的伤疤上,轻轻地抚开。他柔声道:“还好,疤痕挺淡的。如果配了上好的膏药来,慢慢调理着,应该不会留下痕迹。”
萧彦既然对我别有居心,太医们治疗时自是万分用心,额上小小的伤口也万分留意,用药都是最好的,连原来给逼着向拓跋顼叩头时留下的疤痕都淡了许多。
人都说女为悦已者容,可到了今日,我再也不晓得我该为谁去保全花容妍貌。
留心打量萧宝溶的气色时,他分明清瘦了许多,唇边也无甚血色,但眉宇尚算平静,眼睛也清明如水晶,偶有细蒙蒙的雾气飘过,也是一闪而逝。
“三哥没事,三哥很好。”他注意到我在看他,微微地一笑,“只是有点倦了,倦了……想睡会儿……”
他说着,伸了个懒腰,卧到我方才躺过的软榻上,舒展了修长的腿,目光转过我,一抹温软的流光闪过,然后闭上了眼,竟真的睡了。
我呆了一呆,正迷惑时,只觉他握着我的手也无力般直往垂落,忙轻轻扶住。
小惜忙端了张椅子来,送到榻边让我坐了。我便执了他的手,默默守着我迷蒙睡去的三哥,就如从小到大他无数次守护我入睡一般。
他似感觉到了我在身畔,头微微地侧一侧,已半靠到我臂膀前,舒了口气般低低一叹。他的眼睫浓黑微卷,鸦翅般密密地扑在眼睑下,更将面容衬得异常苍白,甚至……脆弱。
一路为我,他到底吃了多少的苦头?
而如今的困窘,又到底会延续到什么时候?
或者,有一天,连这种困窘的生存,也会成问题?
即便他现在除了个惠王的虚名之外,已经一无所有,萧彦依然不能对这个往日的对手释怀。目前他刚刚登基,江山未稳,留着齐帝和惠王安抚人心。一旦根基牢靠,未必还愿意留着他们威胁自己的帝位吧?
我不由伸出手,小心地将他熟睡的脸庞捧住,慢慢靠向自己的胸怀。
“阿墨……”
他叹息般地呢喃着,侧一侧身,像个小孩般将头部埋到了我的怀中,乌黑的发,如绸缎般铺了下来,柔滑地淋在手指间。
我心里突然也便如他的发丝那般柔软起来,软得我抱着他的头,只想呜呜咽咽地哭。
可我偏又不敢哭,我怕哭出声来,惊醒了他看来还算安谧的睡眠。
这么多个日夜以来,我孤单着,他更孤单着,并且承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压力和痛苦,大约不曾睡上半个好觉吧?
他养护我一场,我也白白和端木欢颜学了那么久的所谓权术兵法,如今竟只能这般眼睁睁看着他的悲惨,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不知第几次将眼底的泪水逼回去,将头靠在萧宝溶的肩部,正昏沉着快要睡着时,房门口忽然传来尖鸭嗓的传唤:“惠王爷,时候不早了,该回上阳宫了!”
萧宝溶受惊般地身体震动了一下,让我心下也是一搐,忙将他搂得紧了些。
萧宝溶的浓睫柔软地划过我的面庞,微微的痒,略抬了身低头瞧他,初从睡梦中睁开的眼睛带了本原的冰明玉润,却在与我对视时泊上了一层怅然的迷离。
“外面在叫我了么?”
他含笑问我。
我点点头,恨恨盯向屋外那些闪动的人影。
我以为我算是不幸的,两度落到魏人手中,受尽委屈;谁知连我如此风华绝世的三哥同样落到这样的境地,连走一步都被这些下贱宫人管束!
“三哥很好,没事。”
萧宝溶一眼看出我的恨意,站起身,拂着衣角说道。
他的笑容温软如春水,柔柔地漾了过来,让我略感宽慰,压抑着心底的难过,勉强笑道:“三哥,现在你可以常来看我了么?那明天再来陪陪我罢!”
也许,更需要陪的,是我这个三哥吧?
萧宝溶并没有点头,向前走了两步,微笑道:“你……没事也可以去上阳宫看看三哥。大哥也挺挂念你。”
清梦断,一夕成憔悴(六)
我想着那日看到萧宝隽那般为难萧宝溶的模样,依然很是恼恨,只是当了萧宝溶的面不敢显出,点头道:“好,我没事就去看三哥。”
我想看的,只是萧宝溶而已。
至于萧宝隽,便是重病在身,我也不能原谅他那样斯文全无地伤害萧宝溶。
我实在怀疑,他对弟妹的所谓手足之情,到底能有多深。我是个女儿家,将当物品扔来送去还好说;萧宝溶向来对他恭敬,即便后来掌权,也不曾起意夺他皇位。
他自己无能,给萧彦逼得退位,焉能迁怒本就处在刀丛冷箭中的萧宝溶?
萧宝溶微微笑着,扶了我的肩,将我端祥片刻,忽双臂一揽,已将我紧紧拥到怀里,极清醇低沉的声音萦在耳边:“阿墨,一定记得去看三哥。三哥很想你。”
“我也想三哥啊……”
我虽这样说着,心头却因他的言行无端端地漏了一拍。讷讷地反手环了他的腰,我与他紧紧相贴,分明感受到他的胸腔内,正怦怦地跳得剧烈。
萧宝溶便笑得宽慰,柔软的双唇亲一亲我的额,才双手捧住我的面庞,轻声道:“阿墨记住,先保全自己,再设法保全三哥。”
我霎眼,不解。
如果能忍受将自己交给一个夺了自己家国的老男人,保全自己应该不会太困难。
可我该怎样保全三哥?
外面那万恶的老内侍又在催促:“惠王爷,该回宫了!”
萧宝溶不答,却将我放开,再深深望我一眼,方才转头离去。
那老内侍望了我一眼,忽然显出几分疑惑,转头问萧宝溶:“惠王爷,您有和郡主说明白么?”
萧宝溶淡淡道:“郡主自然明白,不用公公操心。”
我却怔住,不由问道:“什么事?”
老内侍又将我细细打量一番,大约认为我的反应太过平淡,终于忍不住问道:“惠王爷应该已经告诉了郡主,皇上打算近日内纳郡主为妃吧?”
萧彦?纳我为妃?
呼吸有点困难,但望着萧宝溶那身清淡得让人心疼的修长身影,我平静地回答:“哦,我知道。惠王早和我说了。”
做萧彦的妃子……未比必做拓跋轲的妃子难受吧?
萧彦虽然野心勃勃,但并不是拓跋轲那等冷血之人。
寻常相见,也对我甚好,从未对我无礼过,想来成为他的妃子,也不必如在北魏那般提心吊胆。
最重要的是,萧宝溶刚刚说了,先保全我自己,再保全他。
我的确……也没法忍受他再出事。
萧彦千方百计想得到我,或许让他如愿了,以后萧宝溶的日子会好受一点。
老内侍大约清楚当初我为了逃避和萧彦婚约而托病避居相山的事,见我如此平静,虽是纳闷,倒也无可挑剔,疑疑惑惑地伴了萧宝溶离去。
萧宝溶并没有再回头看我,只走下丹墀时,身形顿了一顿,将脖颈仰了一仰。
那姿态,让我似乎看到了他抬起头,硬生生将泪光逼回眼底的悲伤姿态。
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悲伤。
可我的确知道他的悲伤。
我只希望他的悲伤能少一点,再少一点。
他那样琼姿玉立的人物,不该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他本该持一卷书,喝一盏茶,含一抹笑,对一张琴,听一曲新词,笑看舞姬水袖飞扬,步步生莲。
第二日快晌午时,天临帝萧彦遣人传我即刻去武英殿。
来传信的内侍看来很是惊惶,我倒没觉出多紧张来。左不过让我当妃子什么的,总不致要我的命。
待被引入武英殿时,我才觉出事情没那么简单。
除了沉着脸负手立于御案前踱来踱去的萧彦,坚硬的兽纹澄金砖上居然还跪着萧宝溶,依然一身淡色丝袍,神清韵秀,恬和沉静。
我忐忑望向他时,他微微抬眉,眸光澄澈晶明,给了我一个清浅得几乎看不出的微笑。
萧彦见我过来行礼,那紧绷的脸庞才略略柔和,一把上前挽了我道:“免礼了!”
但我站起身时,他并没有将我松开,依旧紧紧握住我的手臂,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少了平时的温煦,多了接近锐利的研判和探索,似乎我是什么珍禽异兽,埋没得久了,到这时才发现了我的与众不同。
我给他看得有点坐立不安,正纳闷时,萧彦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今年多大?几月的生日?”
虽觉奇怪,我还是答道:“陛下,我十七了,三月十六的生日,早就过了。”
以往我生日都有着父母或兄长帮着记住,到时自然备下寿面、点心和各类礼物,由我自在挑选。今年整个春天都在鬼门关外打着转,母亲兄长都不在跟前,我根本就将那生日遗忘得一干二净了。
萧彦握住我的手更是一紧,一双眼睛上下只将我打量着,说不出的异样光彩,似惊,似喜,又蕴了某种恼怒怨怼。
“陛下……”我小心地唤道:“陛下怎么了?”
萧彦恍然大悟,放开我的手,甩袖走到萧宝溶跟前,抬起脚来,猛地踹在他的胸口,喝骂道:“萧宝溶!你敢存心戏弄于朕!”
话当年,啼鹃碧血痕(一)
他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萧宝溶是风雅清贵的高门名士,二人的强健程度原不能相提并论。这一踹纵然不是十成力道,也不是萧宝溶文弱之人经受得起的。只听闷哼一声,天青色的大幅宽袖和衣袂翩飘中,萧宝溶已伏倒在地,紧按住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