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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在他身畔叹道:“我自然只是大梁的公主。对于故齐,我还算是什么呢?”
萧彦便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微微地笑道:“对,你只是朕的女儿,原来故齐的那些亲友么……你只尽到自己的心意,也就够了。自古血溶于水,这天底下除了你母亲,还有人比父皇和你之间更亲近的么?”
我吃吃笑着应了,方才辞了他径回蕙风宫。
梁帝萧彦连着两日和我单独用膳,又将我册封公主,摆明了青眼有加,我的蕙风宫便一下子热闹起来,不过见过几次面的宫妃和一些惠王当权时认识的高门贵妇纷纷前来道贺,快要将蕙风宫的门槛踏破。
我刻意要建立自己的影响力,也不畏繁琐,一一周到应对,并不把心中的鄙薄和不满显出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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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墨哦阿墨,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子都身陷囹圄,刻意卷入政事,也是逼上梁山呢!也只有如此,才能再度和溶、顼发生交集……
PS:有亲说让惠王成为阿墨的驸马,以此逃出生天。不过,以萧彦的城府,可能让一个随时能颠覆自己统治的厉害政敌成为自己的女婿,重新掌握权柄与自己为敌么?
帝王情,莫枕逍遥夜(三)
——我们才被困入皇宫时,这些命妇们对我避之唯恐不及,即便是册封安平郡主,也没一个敢来道一声喜。如今见风向转了,立刻一窝蜂拥上前来投附,再次让我感慨不已。
她们想借我高攀,我想借她们笼络人心。
不过是场互相利用的权力游戏!
以前靠惠王的权势,如今却不得不靠我生父的权势。
或许,谁的权势也靠不住,自己掌握必要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忙乱到晚上,终于把这些人全都打发走了,这才有空再去探望萧宝溶。
这次入上阳宫时,我让几名侍女抱了轻软的衾被衣衫等物,提了几样可口的羹汤,一起跟了进去。
上阳宫的内侍打量许久,到底不敢阻拦,由了我大摇大摆进去,将萧宝溶的卧具和脏污了的中衣全更换了,又亲手喂他羹汤吃。
萧宝溶虽是狼狈,但经了太医诊治,神色已略有好转,喝了半碗羹汤,眸中渐渐恢复了一点神采,依稀辨得出以往的清雅出尘。
他抚着薄绸的小衣轻叹:“阿墨,终于有一天,轮着三哥被你照顾了!”
我窥着身畔都是心腹之人,低低哽咽道:“我不照顾三哥,谁来照顾三哥?三哥从不抛下阿墨,阿墨也绝不会抛下三哥!”
萧宝溶苍白清逸的笑容便蕴了极温柔的暖意,手指徐徐在我眉眼间抚过,柔声道:“你有这份心便足够了。”
他缓缓地将目光投下破旧的窗棂,望着青琐间透入的淡薄光线,轻声问道:“大哥死了,对么?”
他和萧宝隽同处于上阳宫,却病卧在床,又被监视得紧,自是无法探知萧宝隽的动静。但一位才退位不久的帝王忽然死去,小小的宫室之中,必定有所异样。以萧宝溶的聪慧,自是不难猜到发生了什么。
我本就和萧宝隽没多少兄妹手足之情,如今知道他并不是我亲兄长,心下更是凉薄,并不曾因他的死亡伤心多久;但萧宝溶素重情义,兄弟间的情感又比我深厚多了,只怕心下极不好受。
当下我便劝慰道:“三哥,大哥怎样,你先不用理会。你只记着,如果你不能快快好起来,阿墨连睡觉都在哭!”
“傻丫头!”萧宝溶低低地骂,蹙了蹙那让人心疼的含愁眉宇,眼底轻漾着浅浅的波光,出神了片刻,才又道,“阿墨,我晓得你在尽量护着三哥了。但凡事需先为自己打算周全,不要因三哥失了眼前的富贵安宁。”
他握着我臂腕的手捉得很紧,轻轻一拉,已将我扣到他的怀里。只听他叹息道:“三哥沦落至此,生,或者死,都已不是太重要。真有那一天逃不过去了,你能设法护住你那两个小侄儿,一起开开心心活下去,三哥便是死,也可以瞑目了。”
我骤听他亲口说出“死”字,那语调中的绝望和灰心立时如乱麻般捆缚到我心头,连呼吸都涩滞闷疼起来,忙将他抱得紧了,从满是气团的喉嗓间逼出尖细的嗓音来:“三哥放心,不论谁想杀你,都必须从我的尸体上踩过!三哥到哪里,阿墨便到哪里,便是死了,也不让三哥孤单着!”
萧宝溶的呼吸益发得沉重,甚至颤抖了起来。
同样颤抖的,是他轮廓温软好看的唇,带了潮湿的气息在耳边轻轻磨擦。
“阿墨,现在谁想让你死都没那么容易了。你如想活得更好些,可以叫端木欢颜入宫帮忙。他还在相山隐居,准备等你回来了,继续当你的师傅。”
仿若当真只是类似轻吻般的温柔摩挲,却有这么一段极低的话传到耳边。
微惊地抬眼望向萧宝溶时,他已放开了我,伏到锦衾间卧下,舒适地叹了口气道:“阿墨带来的被衾,睡得真是舒服!”
萧宝溶其实是个很容易满足的男子。他并不怕吃苦,只是舒适惯了的尊贵躯体,经受不住幸福与痛苦间的落差而已。
我想了一夜,第二日去见萧彦时,我向他提到了想请端木欢颜下山来继续教授我功课时,萧彦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罢了,多学些东西也好。便是日后找个能干的夫婿,也未必一辈子疼你宠你。可怜你这孩子……”
他大约想起了我落入魏营时的遭遇,也感慨起来,怜惜地拍了拍我的后脑勺。
相处了几日,我大致摸清了他的性情,也知他子女非死即散,对我这个好容易认回来的女儿,的确很是疼爱,遂大着胆子道:“我是没指望找到真能疼我宠我一辈子夫婿。以父皇对我的宠爱,我也不可能分辨得出,哪些人对我真好,哪些人对我居心叵测。与其打算倚靠夫婿,还不如倚靠自己。”
萧彦笑道:“倚靠自己?这个想法有趣儿。你是个女孩儿,又做不得官,怎么倚靠自己?”
我俏皮地侧了侧头,道:“我是做不得官儿,可我是父皇的公主,我有着尊贵的地位和父皇的支持。以前惠王同样不曾担任朝中重要职位,可却能控制许多掌握实权的大臣,靠的不就是他的皇亲尊位和平素积累下的声望?当然,他很聪明,知道怎么审时度势,让更多的人为其所用,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帝王情,莫枕逍遥夜(四)
“他不只聪明了。朕从未见到能像他这般不动声色将天下人玩于手中的权术高手。”萧彦脸色沉了一沉,“你打算做第二个惠王么?”
我明白地回答:“是,我打算做能辅佐父皇固立大梁根本的第二个惠王!第一次从魏营逃脱后,我便发誓,我要帮助疼我的惠王一起建立足以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再被人当成货物一样送来送去的权势。惠王很疼我,当时便开始让我插手他手中的军务政务,认识了很多惠王一系的官员。如果不是后来……后来去了相山,我应该是惠王一系除了惠王本人外最重要的骨干了。”
萧彦慢慢地坐回了他的龙椅上,研磨地望着我,神情已是深沉肃寂。他叩着御案,道:“说下去!”
“如今惠王已是冰山难靠,原属他那一系的文臣武将,目前身处新朝,正是惶惑无措的时候。一方面他们自知难以与父皇抗衡,不敢公然反抗;另一方面,他们难免受了父皇提拔的新进官员打压,心怀不忿。这些人或出身高门,或手掌地方兵权,父皇虽可扼制一时,甚至也可找机会逐一除去,但终究很费手脚,稍不注意,便会激起哗变,到时若为北魏所乘,反而不妙。”
萧彦闭着眼思忖,唇边漫开一抹笑意,“这些人念着故齐,又尊崇萧宝溶,要他们乖乖听命于朕,的确心有不甘。这个时候,是需要一个能平衡新旧两朝势力的人站出来了。罢了,朕就为他们的不甘找个台阶下吧!”
我微笑着叩下头去,“谢父皇成全!阿墨不会忘了,现在我是大梁的公主!”
帝王都是多疑的,特别在自己根基不稳的时候,即便是亲父女,在这样尴尬的境地相认,难免有所疑忌。我必须告诉萧彦,我是个明白人,会很识时务。
于大梁,我是萧彦的亲生女儿;于南齐,我已什么都不是。
即便惠王有机会重新掌权,也不得不因我的身世而有所顾忌。
萧彦和他的大梁将是我目前最有力的依靠,也是我最光明的未来。
所以,萧彦可以大胆放权,不必来防范我,
萧彦眸光转动,虽含着慈爱的轻笑,却不掩久居人上的睿智与机敏。他沉着道:“你比朕想象得要聪明许多。只是你缺少了掌权者最重要的一份气质。”
“什么气质?”
“无情!”
我怔了怔。
这一点,从来不曾有人和我说过,萧宝溶更没有。
我甚至不知道,无情也能成为一种气质。
再往细里想一想,我苦笑了。
果然,无情才最重要。
拓跋轲无情,对他钟爱的弟弟,对他中意的我,都能狠下心来大加凌逼,甚至不惜赐死以绝后患。论手段狠辣,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可他在而立之年,便已把北魏的版图扩展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宽广。
萧彦也无情。他能将明帝夺走母亲的事记上十几年,甚至打算从我身上得到补偿,证明当年对母亲的感情不谓不深。可当年明帝要从他怀里把母亲带走时,他应该立刻就拱手相让,不曾犹豫半点吧?
拓跋顼似无情,又似有情。当他无情时,他顺利得到了兄长的欢心,取到了自己渴盼已久的储君之位;当他有情时,决定携我逃走高飞时,他的兄长将利箭射向他,而我将他擒作阶下之囚。
最有情有义的是萧宝溶,为了救我步步失机,终究由最尊贵的亲王,沦落得身败名裂,一无所有,甚至被最微贱的宫人欺凌践踏……
“父皇说得对,阿墨不会感情用事,耽搁朝政大事。”我压下千头万绪的凌乱心思,努力解除萧彦的顾虑,“便是惠王……他如今呆在上阳宫也好。我令人好好照顾他,让他衣食无忧地活下去,便是报了他抚育我一场的恩情了。只是他一辈子,都休想再出皇宫一步,更别说和他以往的部属朋友联系!”
萧彦点头而笑,居然感慨道:“你母亲怎不为朕生出个儿子来?朕便不用担心后继乏人了!”
萧彦无子,只有几位近亲的侄子在军中效力。日后萧彦择储,也只能在侄子中选择了,心里多半很是遗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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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天,宫中果然有人奉旨到相山,去接了端木欢颜回来,为安平公主师。
再数日,萧彦又颁下旨意,将原先的惠王府改为公主府,赐为安平公主私邸;准安平公主自由出入宫禁及六部衙门。
公主有私邸,并能自由出入宫禁,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曾经炙手可热的惠王府早给密密封存,就不是普通人能住进去的了;何况还给了我自由行走六部衙门的权力,以我的身份,无疑是某种权力变动的暗示。
无数双眼睛暗中留意着蕙风宫的安平公主,留意着上阳宫软禁的惠王。而我只是派了两名原来服侍惠王的贴身侍女到上阳宫去侍奉,每天两次回报惠王病情;寻常御厨送到我这里来的上好羹汤,我也毫不避忌地令人端一份送入上阳宫去。
萧彦从未对我的举动表示过任何异议,依旧在每日午时传我过去,单单父女俩一起用膳,亲亲热热说好一会儿话才各自分开。
帝王情,莫枕逍遥夜(五)
既然决定自己去掌握权柄,为了避嫌,我再也不曾亲自去探望萧宝溶。但上阳宫传来的消息,他的身体虽然虚弱,到底已无大碍,只需静静养着,日久应可恢复。
他的吃穿大多是蕙风宫送过去的,总算不至太委屈,至于那破败的门户家什,我一时倒没法子整个加以更换了。
他的病情稳定,我另一桩压抑良久的心事又浮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