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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的确想洗个澡,解解乏了。我起身脱了外衣,穿着内衣进了盥洗间。
在水流声中,我隐约听见外面传来手机铃声,好像是我的手机响了。我赶紧扯下一块浴巾,正要围住裸体,从盥洗间出来,门突然开了。
马莉莉闯进来,脸颊绯红地说道,“快,快,手机响了!快接!”
交人的地点定在儿童公园内的那座白色的石拱桥上,他们是这样和我约定的:七点一刻整,我带着钱出现在拱桥中央,届时将看见马大为和小张望也出现在那里。
有一个疑虑始终盘旋在我脑海里,那就是,这么大的事情,这帮家伙为什么不选择一个隐蔽的地点来进行呢?难道他们真的就不怕我报警么?要知道,公园内地势开阔,若是我真报了警,警察抓他们易如反掌啊。我想问问马莉莉,但又担心她沉不住气,坏了大事。想想便作罢了。我推测,对方之所以这样有恃无恐,手里一定持有枪械什么的,一旦遭遇不测,就撕票,来他个玉石俱焚。这有点儿像电视里面的情节,没想到居然发生在了我自己的生活中。
我没让马莉莉开她自己的车,而是让她开我的车,我则坐在副驾座上,怀里抱住那只皮箱。距离交换人质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马莉莉问我想吃点什么,我笑道,还是等接到小张望后一起吃吧。不,我们还是要先吃点什么,垫垫肚子,这样吧,我们去吃水饺,她说着,开车径直朝“明明水饺馆”方向驶去。为了活跃气氛,我惹笑道,又请我吃人肉饺子啊?是啊,马莉莉回答道,见我不再吭气,就问道,不想吃饺子啊,还是害怕?我摇摇头,说道,怕什么,我可是无所畏惧的。
事情还没办,我们都没有什么食欲,饺子上来后,我强迫自己随便吃了几个,马莉莉也是。随着时间的临近,一丝紧张和担忧在我们心里渐渐滋长起来。我现在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几个小时前我会与眼前的这个女人在宾馆里那么疯狂地做爱,而她也表现得同样疯狂,原因是恐惧。是的,恐惧将我和她罩在了一起,像两个濒临末日的男女,惟有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才能减缓心中难以名状的高压。
不到七点,天色就黑定了,只有橘黄色的街灯泼洒在街面上。我们从饺子馆里出来,我站在马路边抽了一支烟,快抽完的时候马莉莉伸手找我要了一支,于是我又陪她抽了一支。
“等会,你就坐在车里不要出来,若发生什么意外,你记住,一定要赶紧带你儿子先行离开。”我说道。
“胡说什么呀,”马莉莉扔掉烟蒂,说道,“不会有事的,张望,请你记住我的话:钱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别为了钱而陪上命。不值得。这笔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就算我欠你的。”
“你这才叫胡说呢,”我看了眼手表,七点还差三分,我说道,“人命关天,你怎么还在想这事儿?上车吧,我们走。”
五分钟后我们到了公园大门口,从栅栏望过去,可以一眼看见那座白色的石拱桥,尽管夜色浓重,但是白色的桥身仍然清晰可见。马莉莉停好车,把一只手伸过来放在我的膝盖上,我几乎可以听见她的心跳声。我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不会有事的,放心,再过几分钟我就能把你儿子还给你了。”“嗯,我知道,你过去的时候小心点,带上小张望就立即回来,不要和他们争执,”马莉莉无限柔情地望着我,“去吧,我在门口等你们。”
我下了车,在公园门口买了张门票,沿着石板铺就的路面朝石桥那边走去。我很清楚,马莉莉就趴在栅栏上紧张地注视着这边,但我没有回头。我深深吸了口气,稳步走上桥头。七点一刻,我站在了拱桥中央,与此同时,我看见两个黑影,一高一矮,快步从桥墩那端朝这边跑过来。我还在奇怪怎么只有这两个人,马大为已经抱着小张望气喘吁吁地冲到了我的面前。
“张望!”马大为大喊一声。
我弯腰将小张望抱住,问马大为,“他们人在哪儿?”
马大为环顾四周,哈哈大笑道,“哪儿有什么人啊,没有,没有,走,走,我们回家吧。”
我也不再迟疑,一把抱起小张望冲下桥墩,飞快朝园门外跑去,马大为跟在我身后边跑边喊,“急什么呀,慢点嘛。”
“怎么回事?”马莉莉迎上来从我怀里抢过她儿子,见我手里还拎着那只皮箱,就问道,“怎么回事啊?”
我摇摇头,扭头看见马大为已经跟着跑了过来,于是将他拽到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没,没事……”马大为结巴道。
我已经大致明白了这桩所谓的“绑架”案,原本不过是狗日的马大为与我们玩的一个游戏。操他妈的,这个玩笑开得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好你个马大为,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上了车。
在“时光倒流”酒吧,在我逼问下,马大为交代了他“绑架”小张望的全部经过。如我所料,这个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的朴实的农民,之所以冒险这样干,仅仅是为了“帮助”我,他觉得只有通过这样的方法才能够“报答”我这些天来对他的关照。他舔着粗糙的嘴唇,说道,我活了四十多年,还没有谁对我这样好过呢,何况你以前又不认识我,所以,我,我就想到了这个笨法子。他还说,本来他打算带小孩去医院做亲子鉴定的,但到了医院,一问,才知道做这个鉴定需要大几千块钱,他哪儿出得起呀,就带小张望去找小芳和小玲,说明了缘由,她们也没钱,然后三个人一合计,就想到了这个笨拙办法。同为女人,小芳和小玲知道,一旦孩子失踪,马莉莉即便再绝情,也一定与我结成同盟的,这样,我和她之间的裂隙才有重新弥合的可能。事实也最终证明了他们的想法是对的。
一连几天我都没有回过神来,老是觉得自己正处在一块吱吱作响、裂缝不断扩散的塘冰上,随时都有掉落冰窟的可能。夜里,我经常被噩梦惊醒,起身一根接一根抽烟,直至窗外泛白。还有去找覃虹的必要么?找到了又如何,难道会有另外的结果?住进国宾后,马莉莉又过来看望过我几回,一进门我们就急切地做成了一团,连话也很少讲,连衣服也不一定脱光。只有呻吟和叹息,只有疯狂地榨取,彼此间地磨损和消耗。每次做完,她就默默穿上衣服,然后翩然而去,整个过程绝不超过半个小时。尽管我们心里都十分清楚这不是爱,但我们同样清楚,这是唯一能够见证我们曾经有过爱的方式,否则我们便形同陌人了。每次我都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但每次她一走我又开始期待下一次的到来。从马莉莉的眼神里我看出了同样的心情,临别时的那回眸一笑既坚定,又悲伤,只有濒临绝望的情人才可以从容地传达出如此令人心碎的一瞥。门窗紧闭,房间里散发出越来越浓重的情欲气息,我本可以拉开合金窗,任由凉风进来把气味吹散,可是每次走到窗口,伸伸手,却又缩了回来。难道我很珍惜这气味吗?难道我准备在这样的气息中继续委顿下去吗?我无数次问自己,无数次,我收拾好了行李,却又没有力量拎起它们。“必须通过做爱才能让爱现出原形来”。这是我蓦然间涌现在脑海里一句话,充满了诗意和哲理,然而,当爱迟迟不能现出原形时,我却失去了承认已经无爱的事实。事实是,爱已不在,只空留下了做的动作,我们究竟能够做出什么来呢?倘若持续不断地做下去,会不会彻底背离爱而使恨成为最后的事实呢?
我不知道。我在等。
终于到了我不得不和马莉莉说再见的时候。这天,我接到了杨芬的电话,她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说快了。你是应该快点回来,“花生”的预产期快要到了,我希望到时候你能够待在她身边;再说嘛,春节也快到了……
春节?!我有些惊讶。
是啊,今年年三十是元月24号,杨芬说道,今天已经是12月21日,我希望你尽快回家。好吗?
好的,我一定赶回家和你们一起过春节。
从地图上看,君山距离李市约莫二百来公里的路程。我一边开车一边回忆着初次去君山见到覃虹的往事。那是在和马莉莉分手两年以后,我去君山收一笔数额不大的款子,欠我款的是君山旅游局,我帮他们在武汉策划过一个旅行推广项目,结果对方总是推辞付款时间,于是,我就决定亲自去跑一趟,顺便看看那些被他们吹嘘得像天堂一样的风景点,权当是散心吧。君山旅游局的人很礼貌客气地接待了我,并带我参观了“珍珠泉”、“仙人洞”等风景区,其实这些景致和我在别处看的差不多,都是以民间传说为基础,再经过添油加醋,新近开发出来的。他们很满意我们做的策划方案,说今年的游客比往年翻了几倍。为了表示诚意,我去后,他们还专门派了一个姓乔的副局长陪我游山玩水。这个姓乔的年纪和我差不多,别看他长相老实,但玩起来花样多得很。他问我会不会玩麻将、扑克,我说不会。那你平时喜欢玩什么,他问道。我说,喝茶,聊天吧。呵呵,那有什么意思,这家伙抚着自己的肚皮,提议我们吃完饭去洗脚,然后唱歌,然后再消夜,然后……,他说了一大串项目,不断地灌我酒。我很快就撑不住了,饭后歪靠在沙发上躺了半个小时,等我睁开眼睛,见他们几个人正在噼里啪啦地打麻将。我伸了个懒腰,问道,几点了?姓乔的笑道,还早,等我们打完这盘就去消夜。
我就是这天晚上见到覃虹的,在一盏昏暗的白炽灯下,一个天仙似的美人蹲在地上摘菜。我只看了她背部一眼,凭多年积累的经验,就敏感地意识到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那天,她穿着一条有点过长的蓝色方格裙子,白色的上衣前襟挽了个结,随便束在腰间。我们坐在大排挡的塑料凳子上闲聊,我的目光不经意望过去,女孩正梗着细长的脖颈,前倾着身体,从背后看过去,就像一只故意放倒在那里的瓷瓶,身体呈现出完美的曲线。我喝了口茶水,站起来装着去看菜的样子,走到女孩身前站住。我盯着她黑亮的秀发和圆润白皙的手臂看了一会儿,她大概意识到了有人在看她,便抬起头来。天啊,真是个天仙般的女孩,这地方怎么还藏有这么漂亮的丫头,让她待在这种场所简直是对上天的侮辱!我在心里感慨不已。我当即也在她对面蹲了下去,装着帮她摘菜的样子,与她东扯西拉地闲聊起来。
她说她叫小红,摊主是她的堂姐。她说她已经满十八岁了,高中没毕业就辍学了,有时来县城帮助堂姐照看这个夜宵摊。她说她家里有个弟弟,今年要念高中,还有父母,父亲有很严重的风湿病,一到雨季和冬天就不能下地干活,田里的事情就只有母亲和她干了。她说她家就住在距离“珍珠泉”不远的那个村子里。
她的身世令人同情,可是她话语轻快,丝毫看不出对命运对生活的抱怨之情。
覃虹像只麻雀唧唧喳喳地说话,她很会说话,或者说,她有很多话要说,特别是在面对愿意听她说话的人时,她的话尤其多。而我就是那个愿意听她说话的人。在覃虹讲述自己时,我很少插嘴,只是仔细观察她变幻不停的嘴型,和她丰富的表情,渐渐的,她的声音消逝了,人却越来越生动起来。她有一张鹅蛋型的脸,皮肤白皙,眼睛里面总是水汪汪的。她的身材很匀称,乳房饱满,细腰,肥臀,两条腿颀长而充满弹性。
我在君山总共呆了一个礼拜。我让覃虹带我去她家看看,那是一栋典型的山区农家,白灰墙,黑布瓦,三间正房住人,一间厨房,一间仓库装农具,一个不太平整的土坯院子,角落里种了一棵高大的柿子树,几株挂果的柑橘树,一个葡萄架,葡萄叶子很茂盛。房屋里家具简陋,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在我的恳求下,这家人答应让我在这里住上几天。临走时,我将旅游局付给我的那笔策划费共计一万四千元钱装在一个信封里面,留给了她的父母。覃虹知道后,非常生气,拿着信封一直跟我到了县城,死活要把信封塞进我口袋里。我不干,她就嘟嚷道,那我跟你去武汉,直到你答应把钱收回去为止。
我呵呵笑道,好啊,你跟我去武汉吧,就去我公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