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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杂俎-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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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有瞽者,善弹琵琶,能作百般声音;尝宴,冠裳,匿屏帏后作之,初作如媪唤伎者声,继作伎者称疾不出,往复数四,谇诟勃溪,遂至掷器破钵,大小纷纭,或詈或哭,或劝或助。坐客惊骇欲散,徐撤屏风,则一瞽者,抱一琵琶而已,它无一物也。又有以一人而歌曲,击鼓钹,拍板。钟、铙合五六器者。不但手能击,足亦能击,此亦绝世之技。惜乎但为玩弄之具,非知音者也。
  汉嫁乌孙公主,令琵琶马上作乐以慰其心。后石季伦明妃词云:“其送明君亦必尔。”已自臆度可笑。而《图经》即谓昭君在路愁怨,遂于马上弹琵琶以寄恨,相沿而误愈甚矣。今人不知琵琶为乌孙事,而概用之昭君,又不知琵琶为送行之乐,而概以为昭君自弹。盖自唐以来误用至今而不觉也。
 





●卷十三·事部一



  圣人之贵知命,谓安于命,不趋利避害也;今人之欲知命,则求趋利避害也,是不谓之知命,谓之逆天。
  婚而论财,其究也,夫妇之道丧;葬而求福,其究也,父子之恩绝。妇之凌轹其夫者,恃于富也;子之暴露其父者,惑于地也。
  以才名骄人,未有不困者也;以富贵骄人,未有不败者也;以贫贱骄人,未有不取祸者也。
  一目看除目,三年损道心。除目,今之推升朝报也。其中升沉得丧,毁誉公私,人情世态,畔援歆羡,种种毕具。若恋恋于此,有终身丧其所守者,岂止三年损道心已耶?
  晋人戏言云:“我图一万户侯尚不可得,卿乃图作佛耶?夫万户侯,诚难求也,即心是佛,何远之有?
  老氏道德之旨,非炼形求仙之术也,而世之学仙者,托之老氏。如今之士子读经书以应科第,而曰:“此吾儒之教也。”
  今之号为好学者,取科第为第一义矣;立言以传后者,百无一焉;至于修身行己,则绝不为意矣。可谓倒置之甚。然三者殊不相妨。生前之富贵,偶然耳,俟之可也,不必恶而逃之;死后之文章,较之功名,差为久远,不可不留意也;至于讲明义理,孜孜为善,即不必谈道讲学,独不可使衾影无愧,人称长者乎?若轻佻反覆,甘于文人无行之为,又何足道?
  “贫贱不如富贵”,俗语也;“富贵不如贫贱”,矫语也。贫贱之士,奔走衣食,妻孥交谪,亲不及养,子不能教,何乐之有?惟是田园粗足,丘壑可怡;水侣鱼虾,山友麋鹿;耕云钓雪,诵月吟花;同调之友,两两相命;食牛之儿,戏着■间;或兀坐一室,习静无营;或命驾出游,留连忘反;此之为乐,不减真仙,何寻常富贵之足比乎?
  人有恒言:“文章穷而后工。”非穷之能工也,穷则门庭冷落,无车尘马足之嬲;事务简约,无簿书酬应之繁;亲友断绝,无徵逐游宴之苦;生计羞涩,无求田问舍之劳。终日闭门兀坐,与书为仇,欲其不工,不可得已。不独此也,贫文胜富,贱文胜贵。冷曹之文,胜于要津;失路之文,胜于登第。不过以本领省而心计闲耳。至于圣人拘囚演易,穷厄作经,常变如一乐天安土,又不当一例论也。
  竹楼数间,负山临水;疏松修竹,诘屈委蛇;怪石落落,不拘位置;藏书万卷其中,长几软榻,一香一茗,同心良友,闲日过从,坐卧笑谈,随意所适,不营衣食,不问米盐,不叙寒暄,不言朝市,丘壑涯分,于斯极矣!
  凄风苦雨之夜,拥寒灯读书,时闻纸窗外芭蕉淅沥作声,亦殊有致。此处理会得过,更无不堪情景。
  景物悲欢,何常之有?惟人处之何如耳。《诗》曰:“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原是极凄凉物事,一经点破,便作佳境。彼郁郁牢愁,出门有碍者,即春花秋月,未尝一伸眉头也。
  读未曾见之书,历未曾到之山水,如获至宝,尝异味。一段奇快,难以语人也。
  四十从政,五十悬车,耳目未衰,筋力尚健,或纵情山水;或沉酣文酒,优游卒岁,以保天年足矣;今之仕者,涉世既深,宦术弥巧,桑榆已逼,贪得滋甚,干进苟禄,不死不休,生平未尝享一日之乐,徒为仆妾图轻肥,子孙作牛马耳。白乐天所谓“官爵为他人”者,有味哉,其言之也。
  宋宗室郡王允良者,不喜声色,不近货利,惟以昼为夜,以夜为昼,旦则就寝,至暮始兴,盥栉衣冠而出,燃灯烛,治家事,饮食宴乐,达旦始罢。人以为疾,余以为此骄癖也,非疾也。吾郡中纨绔子弟,常有日午始兴,鸡鸣始寝者,然贫贱之家无之也,贤子弟无之也,勤以治生者无之也。骄奢淫佚,反天地之性,背阴阳之宜,不祥莫大焉,然而近数十年始有之也。
  什一致富者,不过市井之行;居官自润者,永负贪秽之声。故吾见大贾之起家矣,未见污吏之克世也。
  余尝见取富室之女者,骄奢淫佚,颇僻自用,动笑夫家之贫,务逞华靡,穷极奉养,以图胜人。一切孝公姑,睦妯娌,敬师友,惠臧获者,概未有闻。曾不数时,奁橐俱罄,怨天尤人,噪扰万状,或以破家,或以亡身。其夫虽沾余沫,丰衣美食,而举动受制,笑啼不敢。至于愚虑昏颓,意气沮丧,甘为人下而不辞者,未必不由此也。
  朱子《诗》传,谓《周礼》以仲春令会男女,而以桃之始华为婚烟之候,此误也。《周礼》媒氏之职以仲春“令会男女”,“司其无夫家者而会之”,是月也,“奔者不禁”。盖先王制礼,“士如归妻,迨冰未泮”,则婚烟之期当在冬末春初。而贫贱之家,有过期不得嫁娶者,至仲春而极矣,故圣人以是时令媒会合之,无使怨女旷夫过是月也。其有法令不及之处,私相约而奔者,亦不禁。奔者,非必尽淫奔也,凡六礼不备者皆谓之奔。故曰:“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昏期已过,即草率成亲,亦人情也。此即《诗》所谓“求我庶士,迨其今兮”之意也。
  小慈者,大慈之贼也;小忠者,大奸之托也;建白者,乱政之媒也;讲学者,乱德之薮也。
  奔车之上无仲尼,覆舟之下无伯夷,性之者也。孔子家儿不识骂,曾子家儿不识斗,习之者也。丹朱不应乏教,宁越不闻被朱,语其变也。
  裴晋公有言:“吾辈但可令文种无绝,然其间有成功,能致身卿相。”则天也。叶若林云:“后人但令不断书种,为乡党善人足矣;若夫成否,则天也。”此二语政同。黄山谷云:“四民皆有世业,士大夫子弟,能知忠信孝友,斯可矣。但不可令读书种子断绝。”噫,今之人,但知教子弟取富贵耳,非真能教之读书也!夫子弟之贤不肖,岂在穷达哉?有富贵而陨其家声者,有贫贱而振其世业者,未可以目论也。
  夜读书不可过子时,盖人当是时,诸血归心,一不得睡,则血耗而生病矣。余尝见人勤读,有彻夜至呕血者,余尝笑之。古人之读书,明义理也;中古之读书,资学问也;今人之读书。不过以取科第也,而以身殉之,不亦惑哉?《庄子》所谓“臧谷异业,其于亡羊均”者,此之谓也。
  今人之教子读书,不过取科第耳,其于立身行己,不问也;故子弟往往有登九仕,而贪虐恣睢者。彼其心以为幼之受苦楚,政为今日耳,志得意满,不快其欲不止也。噫,非独今也,韩文公有道之士也,训子之诗,有“一为公与相,潭潭府中居”之句,而俗诗之劝世者,又有“书中自有黄金屋”等语,语愈俚而见愈陋矣。余友王粹夫,自祖父以来,三世教子,惟不以妄语为训,可谓有超世之识也已。
  人能捐百万钱嫁女,而不肯捐十万钱教子;宁尽一生之力求利,不肯辍半生之功读书;宁竭货财以媚权贵,不肯舍些微以济贫乏:此天下之通惑也。
  素位而行,圣人之道也;以进为退,老氏之术也。然圣人亦是退一步法。《易经》一书,每到盛满,便思悔吝,故曰:“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但圣人灼见事理,定当如此。至老氏曰:将欲取之,必故予之;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及“知白守黑,知雄守雌”等语,则是“有心求进,而姑为是以伺人,未免有鸷鸟将击,必匿其形之意矣。”故太史公谓申韩原于道德,亦千古卓识也。
  “名利不如闲”,世人常语也。然所谓闲者,不徇利,不求名,澹然无营,俯仰自足之谓也。而闲之中,可以进德,可以立言,可以了死生之故,可以通万物之理,所谓“终日乾乾欲及时”也。今人以宫室之美,妻妾之奉,口厌粱肉,身薄纨绮,通宵歌舞之场,半昼床第之上,以为闲也,而修身行己,好学齐家之事,一切付之醉梦中,此是天地间一蠹物,何名利不如之有。
  讹言之兴,自古有之,但平治之世,则较少尔。周末之《诗》曰:“民之讹言,曾莫之惩!”然不知当时所讹者何事?至汉、晋时,始有为东王公行筹之说。又唐时有讹言“官遣枨枨杀人,取心肝以祭天狗”者。又有讹言“毛人食人心”者,有谓“签母鬼夜入人家”者。宋、元时有讹言“取童男童女制药”者。国朝间亦有之,然竟不知其所由起也。至于“黑青马骝精”之类,似讹而实有。怪妖言童谣,无意矢言,事后多验,如“果弧箕服”之属,又非讹矣。
  今朝野中,忽有一番议论,一人倡之,千万人和之,举国之人,奔走若狂,翻覆天地,变乱白黑。此之为讹言,盖不但乌头白马生角已也。
  宋林存为贾似道所摈,道死于漳,漳有富民,蓄油粘木甚佳,林氏子弟求之,价高不可得,因抚其木曰:“收取,收取,待贾丞相用。”无何,似道谪至漳,死于郑虎臣手。郡守,其门人也,与之经营,竟得此木以殓。孰谓天道无知哉?
  道非明民,将以愚之,故仓颉作书而鬼夜哭。圣人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夫使民得操知之权,则安用圣人为矣?
  今人动称阳春白雪为寡和,盖自唐人诗已误用之矣。宋玉本文: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之者数十人;引商刻羽,杂以流征,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则寡和者,流征之曲,非阳春之曲也。且云:“客有歌于郢中”者,亦非郢人自歌也。
  宋人有迂阔可笑者。徐仲车父名石,终身不践石,行遇桥,则使人负之而过。陈烈吊蔡君谟之丧,及其门首,率诸弟子匍匐而进。或问之,曰:“‘凡民有丧,匍匐救之’,故耳。”夫徐幸生江北,使在江南,则终身无出门之日;陈幸生江南,使在江北,则当坠污泥沟浍中矣。腐儒不通,乃至于此。
  唐道人侯道华,性好子史,手不释卷。或问:“安用此为?”答曰:“天上无愚懵仙人。”明金陵唐诗慕道炼丹,有道流劝之出家入山者,唐曰:“家有老母,世间无不孝神仙。”此二语可谓的对,亦可谓求道之格言也。今人无慧业,无至性,而强欲出世,难矣。
  晋汲桑当盛暑,重裘累茵,使人扇之,恚不清凉,而斩扇者。宋党进当大雪,拥红炉酌酒,醉饱汗出,扪腹徐行曰:“天气不正。”天下之事,何尝无对哉?
  梦之无关于吉凶也审矣,今儿童俗语皆谓诞妄之言曰:“说梦”,言其的非真也。乃《周礼》特为设占梦之官。以日月星辰,占六梦之吉凶。然为王者而设,犹之可也。季冬聘王梦,群臣庶人献吉梦于王,王拜而受之,乃舍萌于四方以赠恶梦,不亦太儿戏乎?天下之广,亿兆之众,使尽献其吉梦,太人不胜占,而王赤不胜拜也。臣民吉梦,于王何与,而王拜之?此真痴人前说梦耳。此书盖见诗人有熊罴、之语而傅会,见牧人之有梦,遂以为献梦于王也。不知《诗》之所咏皆祝赞称愿之词,岂真熊罴、虺蛇一时而同入梦哉?此又梦中说梦矣。
  今人见纪载中所纪之梦多验,如良弼、九龄射日生兰之类,遂以为古人重梦也。夫人无日不梦,验者止此,则不验者,不可胜数矣,况多出于附会而不足凭耶?孔子,大圣也,少时欲行道,则梦见周公;及老而衰,遂不复梦;则夫子少时之梦,亦不验矣。盖人有六梦,惟正梦可占吉凶,其它噩梦、思梦、寤梦、喜梦、惧梦,皆意有所感,而魂不宁,想像成境,非真梦也。余最不信梦,乃一生吉凶祸福,并无一梦,故知其不足凭也。
  程正叔度江,中流风浪忽起,怡然不动,有负薪人问之曰:“公是舍后如此?达后如此?程异而欲与之言,则已去矣。夫舍者,轻性命死生,若攸非、告子是也;达者,齐修短得丧,若漆园子、桑户是也。舍直是勇往不顾,达则有见解矣。舍者未必达,达者自可舍。渡江中流而风浪作,纵欲不舍,逃将安之?谢太傅与桓宣武、会稽王会于溧江,狂风忽起,波浪鼓涌,诸人有惧色,惟谢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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