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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海涛愈发困惑不解了:“讲什么课?”
“新闻学和传播学!”许洁俏皮地笑了笑。
许洁将一撂书放到桌子上,两人在桌前坐下来。许洁拿出一本《中国新闻事业史》,匆匆地翻了几页,便递给涂海涛说道:“你看看这一段。”
涂海涛疑惑地接过书,看了起来。
1929年,《党的生活》在出版启事中阐明:《党的生活》是一般党员的“喉舌”。自此之后,“喉舌论”在中国得到了极大的发展,……报纸的作用和力量,就在它能使党的纲领路线、方针政策、工作任务和工作方法,最迅速最广泛地同群众见面……宣传思想战线的战士作为灵魂工程师,一定要无条件地宣传党的主张……
涂海涛笑道:“一直只知道你们是喉舌,却不知道历史这么悠久。”
“你不觉得这一理论跟三宗谋杀案有关吗?”
涂海涛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这也太牵强附会了吧?”
“三个被杀的记者,都做过批评报道……”
许洁还没说完,就被涂海涛打断了:“做过批评报道,就要被拔舌、割喉?”
“严格来说,既然是喉舌,自然只能歌功颂德,任何涉及批评报道的,都是对喉舌功能的背离。”
“这也太夸张了吧?”
“我是记者,我比你清楚!”
“好吧好吧,我不跟你争,可是即便是这样,你也没有充分的证据说明三个记者的死,都与这么该死的一段话有关吧?”涂海涛叩击着刚才看到的那页书。
许洁说道:“大勇、冯鑫、武林风都被注射了青霉素,你也知道,注射青霉素并不是杀人手段,更多的是一种表演。而我想,凶手其实在通过这种表演,在透露一个信息。”
“什么信息?”
“在传播学的历史上,有一个理论叫做‘皮下注射’。”
“皮下注射……什么意思?”
许洁打开一本《传播学概论》递给涂海涛,说道:“皮下注射理论,又被称作魔弹论,或者刺激-反映论,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特别流行,认为传播媒介拥有不可抵抗的强大力量,传播者是主动的,受传者是分散和被动的。传播者把子弹发射出去,受传者必然应声而倒,就像药剂注入皮肤一样,可以引起直接、快速、有效的反应;它们能够左右人们的态度和意见,甚至直接支配他们的行动。”
涂海涛合上书,笑道:“媒体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吗?”
“不要低估传媒的力量,”许洁翻开书,看了看说道,“这里就记载了一些皮下注射理论的经典应用,第一次世界大战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以国家为单位大规模地、有组织地、动员一切力量全面进行宣传战和心理战的战争,交战双方为了团结自己和瓦解敌人,从新闻报道、图片、书刊、电影、唱片到海报、标语传单和街头演讲,几乎是用了一切可以使用的宣传手段。协约国甚至向德国发布低级可笑的谣言,说他们的军官把死人融化做成肥皂,给他们洗手。于是每次开枪时,德国士兵看到自己的手,便想起了恶心的肥皂,从而降低了战斗力。”
“德国人真的那么弱智,相信这种谣言?”
“谎言重复千遍,也会变成真理。不管怎么说,协约国赢了。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英国政府为了打击纳粹德军的士气,故伎重演,炮制纳粹高官、希特勒青年团头目及德兵妻子们在后方的色情故事,然后将这些色情炸弹通过传单和广播等手段不停地向德军军营进行狂轰滥炸,导致许多德军士兵由于担心后院失火,无心恋战,士气低落。涂警官,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你,你老婆正在跟别人鬼混,你还有心思跟我坐在这里研究新闻学吗?”
涂海涛愠怒地看了看许洁,许洁忙连声道歉:“对不起,我这个比方打得不好。不过,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就这么紧张,何况那些德国纳粹士兵呢?”
“不要说这么多了,”涂海涛说道,“这个皮下注射理论又跟谋杀有什么关系?”
“有很大关系,”许洁说道,“正因为凶手信奉这一理论,所以他就更加坚定地拥护喉舌论,凡是涉及到批评报道的新闻,都有可能影响社会稳定,导致市民对政府的不信任,所以他要阻止这种趋势。而他采用了极端的方法:杀掉那些做批评报道的记者。”
涂海涛想了想,说道:“我还是有点怀疑。皮下注射理论也许在战争时期,真的会发生很大的作用,但是在和平时期,它的生命力真的有那么强吗?”
“这一理论早就遭到了类似的质疑,普遍的观点认为,皮下注射理论过分夸大了大众媒介的力量和影响,忽视了影响传播效果的各种社会因素,和现在的信息社会双向或者多向的传播方式相比,皮下注射只是原始时代的刀耕火种。新的传播学理论认为,受众是具有高度自觉的主人,他们对信息不仅有所选择,而且还自行解释,自行决定取舍。可问题是,长时间的宣传,即便不会马上改变一个人的观点,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作为警察,你肯定清楚,一个案件在法院判决之前,是不准媒体介入炒作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媒体的力量太过强大,有时候甚至会左右判决。”
涂海涛有点不耐烦了,说道:“无稽之谈,在你看来,法律在新闻媒体面前就失去公正性了吗?”
“没有失去,也会大受影响。在美国不少州的法院,审判一个案件之前,陪审团成员都被隔离了,在审判期间,不能看电视,不能看报纸,不能上网,就怕媒体的信息会影响他们的态度。”
涂海涛不吭声了,过了半晌说道:“照你说来,凶手是为了维护一个新闻理念而杀人?”
“我想是的。”
“这太不可思议了!”
“确实太荒唐了,起初我也不太确信我的推论,但是朱建文收到的纸条却加强了我的想法。”
“关好你的门?”
“是,关好你的门,”许洁说着又拿出一本书,翻了一下,递给涂海涛,说道,“这也是一个传播学的理论。”
涂海涛随便翻了翻书,笑道:“还是听许老师讲吧!”
许洁笑了笑,毫不谦虚地说道:“1947年,传播学的奠基人卢因提出了把门人的概念,他做了关于食物购买和消费的研究。按照卢因的看法,食物来到家庭的餐桌,即人们吃什么以及为什么吃这些食品,是一个有关传播渠道的复杂问题。比如:食品可以是从商场买来的,可以是自家菜园种的,也可能直接从农场买的,就是通过这些不同的渠道,食品一步一步来到饭桌之上。问题在于,食物在渠道中的运行不是自动的,它进入或不进入某一渠道,能否从渠道中的一个环节顺利抵达另一环节,都有着人为的影响。这就是把门人。后来,波士顿大学一个叫怀特的教授,在1949年研究了一个报社的电讯稿件编辑如何选择和编发新闻。他发现,在一周中收到的所有稿件中,最终能够在报纸上露面的只占其总数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说,约有十分之九的来稿,被这个无情的把门人扔进了办公室的废纸篓之中。”
涂海涛插话道:“那是很自然的啊,哪有那么多版面啊?”
“是,把门人在处理稿件时所使用的一个充足理由,就是版面不够,或者已用了同类稿子。问题是,除了篇幅、时间这些客观原因外,怀特发现,把门人的主观意识在稿件的取舍中,发挥了不容忽视的重要作用。在那些被丢弃的稿件背后所写的理由有太激烈、胡扯、不感兴趣等等。这说明,新闻挑选的主观性非常高,新闻传播依赖着把门人自身的经验、态度、价值判断和期望。从那之后,就用把门人的概念来代表新闻生产过程中受到的控制,这一理论很快便传到了中国,与皮下注射理论、喉舌论结合起来,成为一道强有力的屏障。”
“说了这么多,我却越来越迷惑了,”涂海涛说道,“既然把门人,又强调喉舌功能,那么可能影响社会稳定的新闻,你们就不会报道啊!既然报道出来了,就说明这些批评报道没有那么大的危害,那么凶手又凭什么杀人呢?”
“看问题的视角也许不同呢?也许他是一个极端的人,狂热地信奉着这些理论。”
“照你这么说,凶手应该是一个好人了?他杀害记者是为了维护社会稳定?”
“也许他就是这么想的。”
“那么,朱建文收到的纸条,‘关好你的门’并不仅仅是关上房门、车门这些……”
“对,朱建文作为部门主任,就是一个把门人。关好你的门,指的应该是关好新闻控制这道门。”
“目前为止,似乎只有天价医疗案与朱建文有直接的联系。”
“是。”
涂海涛站起身来,说道:“如果许老师没有其他要说的了,我们马上去医院!”
许洁笑道:“邮局不去了?”
“先去医院,再去邮局!”
医院里的冤案
心脏外科的白正天主任坐在办公室,拿着一撂厚厚的病历匆匆地翻看着。这时候,两个陌生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男人问道:“是白主任吗?”
白正天头也不抬,继续翻看着病历,说道:“是,什么事。”
“我是市公安局刑侦科的涂海涛。”
白正天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涂海涛,站起身来:“有什么事吗?”
“沈雯婷以前是你们科室的吗?”
白正天狐疑地看了看涂海涛,又看了看许洁,说道:“是,有什么事吗?”
“我们发现几个月前的天价医疗案有疑点……”
“不都已经结案了吗?”白正天断然打断了涂海涛的话。
这时候,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急匆匆走了进来,说道:“白主任,41床病人说胸口疼。”
“舌下含服心痛定。”
“白主任给开个处方吧!”
“我回头补,你先去吧。”
小护士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离开了办公室。
白正天对涂海涛说道:“天价医疗案还有什么疑点?”
“八百万的医疗费,沈雯婷一个人能开出那么多的处方吗?”
白正天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只要有贪念,什么事干不出来?”
“我想看一下病人的病历。”
这时,刚才那个小护士又跑了进来,急匆匆地说道:“白主任,病人胸口还是疼。”
“哪个病人?”
“41床的。”
“舌下含服心痛定。”
“刚才服过了,不管用。”
“那再舌下含服一片硝酸甘油。”
“哦,”小护士迟疑了一会儿,“白主任,那处方呢!”
“没处方你就不会办事了吗?”白正天恼怒地看着小护士。
小护士畏缩地点点头,连忙走出了办公室。
白正天看了看涂海涛说道:“你看,这个天价医疗案把我们搞的,吃片药,都要开处方!”
许洁问道:“医院不是这样规定的吗?”
白正天说道:“紧急情况也得从权啊,是不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病人垂危了,还要走各种程序吧?”
涂海涛问道:“沈雯婷为人怎么样?”
“哎,人都死了,还去说这些干嘛?”白正天说道,“还有什么问题,是不是直接去问文明院领导?我现在还要处理几个病人。”
涂海涛和许洁只好离开了心脏外科,走出医院。
许洁说道:“我总觉得医院院长、心脏外科的主任都怪怪的,要想从他们那里问到天价医疗案的详情,恐怕很难。必须得另外想办法。”
许洁刚说完,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们是调查沈老师的案子的吗?”
两人回头一看,正是刚才两次闯入办公室的小护士。
涂海涛说道:“是,你有什么话跟我们说?”
小护士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她,这才小声说道:“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讲话?”
许洁看看表:“忙了一上午,也该吃饭了。走吧,边吃边聊。”
三人来到一家西餐厅,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点了餐之后,涂海涛问道:“沈雯婷是你老师?”
“也不是真正的老师,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她对我挺好的,我就叫她老师,后来叫习惯了,就一直这样叫了,”小护士眼眶湿润了,“这世道,就是好人不长命。”
涂海涛说道:“天价医疗案里,肯定有什么隐情吧?”
“沈老师就是一替罪羊。”
“哦?”
“你想,八百万啊,她敢这么胡来吗?当然,当医生的,都会给病人开一些高价药,但是一个人开出八百万来,谁相信啊?而且八百万里,并不都是处方。病人自己买了一些进口药,非常贵的,也算到医疗费里来;到外地请专家会诊,一个专家的出场费就是三十万。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