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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区党委仍然分配我回十三分区担任安定县的原来工作。江华同志,这个通知你们还没有收到么?〃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封有封套的介绍信递到江华手里。
〃交给老常吧,他现在是分区组织部长了。小曹,你能够再回到十三分区工作,我们很高兴。〃江华说的是真心话。他为自己又一次犯了左的错误,冤枉了许多好同志而感到内疚。所以见了曹鸿远虽然意外--因为他也听到传闻,说他已被处决。如今他又能够回来,十三分区能够多一个坚强的干部,他还是高兴的。但他立刻想起被捕的柳明,他知道他们是相恋很深的一对。怎么对曹鸿远说呢?如果他问到她……
常里平对曹鸿远的突然出现,如同柳明被捕一样,感到一种莫名的烦恼。可是,他不露声色地淡淡地说:
〃小曹同志,你能回到原地方工作太好了!我这个组织部长正为安定县缺乏一个有力的县委书记在发愁呢。自从你走了后(他不说曹鸿远被捕后,却绕着弯子说他'走'后,这是一种奇怪的心理),林道静这个副书记代替了你的职务。后来又由闻雪涛代理你的职务。再后来,也就是不久前,小林担任了县长,小闻还在代理你。现在你又官复原职,那太好了--太好了!欢迎你。〃常里平双手用力握住曹鸿远的一只手。虽然这双手有点儿颤抖。
曹鸿远还是那么镇定、沉稳,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江华和常里平微笑着说:
〃二位领导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把分区这一年来的情况变化和其他大事对我讲讲么?我在路西被审查一年多,十三分区的情况什么也不知道了。〃
〃如果他问到柳明的话,怎么对他说呢?〃曹鸿远讲什么话,常里平一点没听见,他心里只在思摸着这个问题。
曹鸿远并不提起柳明。见江华和常里平都不回答他的问题,他只得问起安定县的那些熟悉的干部来:
〃老常,你一定知道罗大方、赵士聪、俞淑秀、王福来和高雍雅他们的情况。原来的一些人还在安定县工作么?〃
常里平歪着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张口结舌地、吞吞吐吐地半天才说:〃他们么?他们的情况你一点也没有听说?--情况复杂呀,怎么对你说好呢?〃
曹鸿远一阵心跳,预感到情况的不妙--〃他们一定出事了!〃他不敢多想下去,怔怔地望着常里平厚厚的嘴唇,想再问又不敢问。
在地上来回踱步的江华,半天没有出声。这会儿突然停住脚步,一把拉住曹鸿远的手,声调冷峻却又颤巍巍:
〃小曹,对不起你,对不起柳明,更对不起罗大方和其他惨遭不幸的同志……罗大方和赵士聪都因为--我应当承担责任……他们被错定为托派,在两个多月以前已经被处死了;王福来才牺牲没有几天;柳明--啊,想起来我心里很难过……〃江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不再出声。
曹鸿远的心突突地狂跳,这个意外的消息使他懵住了。好长时间,像被噩梦缠住。他想到柳明,已经一年多没有得到她一封信、一个字,也许她也和罗大方他们一样了。他周身颤抖,声音低低地:
〃请明确地告诉我,老江同志,柳明的情况怎么样了?她还活在世上么?〃
〃活着,活着……〃常里平抢先说话,〃不过也很不幸,她就在五天前被敌人抓走了……〃
〃被敌人抓走?……〃曹鸿远跳起身来站到常里平的身边,盯住老常的一双圆眼,不相信似地重复着,〃她真的被敌人抓走了?怎么回事?老常,请你详细告诉我!〃
〃小曹,你怎么了?你现在有点儿像林黛玉听到贾宝玉要结婚的消息--有点儿魂出窍的味道。〃看到曹鸿远为柳明而焦灼的神态,常里平很不愉快。驴唇不对马嘴地说起林黛玉、贾宝玉来。然后话题一转,〃你回到安定县向林道静去了解吧。当时她在场,她负了伤,可是柳明却替代她被捕了。〃
〃林道静在场?还负了伤?〃曹鸿远更加迷惑不解。但他压抑着,不再问下去。他想,应该快点回到安定县去工作,应当找到林道静,看看她的伤势。问清道静住在秋水村的汪金枝家养伤后,便匆匆地连饭也没吃就上路了。头一天夜里过平汉线的铁路封锁线,曹鸿远一夜走了一百三十多里,已经够累了,双脚都打了水泡。本来他想休息一两天,在地委机关多了解些十三分区的情况以后再回安定县去的。如今柳明被捕、林道静负伤,再加上罗大方、赵士聪都意外地离开了人世,他的精神从来没有受过这么严酷的震动。他在路西受审查,虽然受到严刑拷打,吃了许多苦,但最近领导上纠正了错误,又重新分配他回到平原工作,本来心头充满了喜悦。他不但可以继续为民族解放战争而献身,还可以看见心爱的柳明,而且可以常常和她相见,心头更有一种甘醇的欢快。一年多了,在牛棚般的铁窗里,在肉体和精神都难忍的疼痛中,他始终没有忘掉柳明。深挚的恋情,给了他莫大的快慰。他相信柳明也深爱着他,不会忘掉他,会等待着他。可是当他急急赶到平原,以为可以很快见到她的时候,却听到她被捕了的消息。他又一次被震动了!双腿■软无力,浑身好像瘫痪似的。他本不可能再走几十里路赶到安定县去,可是,他坚决要走。这次,他身边没有警卫员,没有枪,只有一个小包袱系在破军衣的裤腰上。当他站起身和江华、常里平握握手就要走出门外时,江华一把拉住他的手,低沉的声音带着激动的情感:
〃小曹,你一定要走就骑我的马走。你刚过铁路封锁线走得太累了,不能再步行。叫警卫员小顾送你走,也叫他代我去看看小林。另外交待你一项重要任务:你跟小林要动员一切上层和敌伪力量,不惜花上一笔费用,也要设法救出柳明来!这是个很好的同志,我们需要她。〃
从来没有看见江华这样关心一个干部,曹鸿远有些惊异地望着江华黑苍苍有些憔悴的脸,连连点头。
〃老江同志,请放心。我也在想,回安定后设法通过关系救出柳明来。你比我想得更具体、更周到。〃
〃老江呀,你真叫人佩服,对一个普通干部这么关心……〃常里平大为高兴,拉起曹鸿远的手,〃小曹,救柳明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们一定抓紧进行,不必避嫌。君子当仁不让,一定要把柳明救出来!〃
曹鸿远骑着江华的马出了村子,远远地还看见江华站在村边望着他。不知是为柳明,还是为什么,他落泪了。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又臭又闷的小囚室,阴暗、潮湿,地铺上的稻草,发着湿漉漉的霉味,六个女人一个挨着一个,挤在稻草上,有躺着的,有坐着的。柳明是其中的一个。
她靠坐在身后的砖墙上,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约有两米之遥的铁窗外,迷迷糊糊的。她好像做着一个长长的噩梦,又似乎清醒地看到了这间方圆不足六米的小囚室,看见了她身边的另外五个女人--有两个中年妇女,像农家主妇;另三个都是和自己差不多的、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妇女,有村妇救会的,也有两个是区妇女干部。其中的刘淑珍她认识:是三区妇救会主任,她们一起开过会。怎么回事?她们也被敌人、被她痛恨的日本鬼子、汉奸捕来了!她心里空空荡荡,却又像堵塞着大堆棉团,压挤得难以出气,堵得疼痛。她的身旁有叹气的,有呻吟的,也有小声唱着歌曲的。她不理会这些,只有两个影子交替地在她眼前闪动--一个是曹鸿远,一个是林道静。一会儿她看见血淋淋的他。他没有死,可是浑身流着殷红的血,面部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她认得他,就是粉身碎骨,她也认得他。一会儿,曹鸿远又变成了林道静。她还是那么美丽、端庄,怀里抱着小方方,腿上却流着血。血浸湿了绷带,也被敌人捆绑着。她急了,忽地喊出声来:
〃林姐姐,你没有被捕吧?我来给你换药……〃
〃哎呀,我说这位同志……〃〃同志〃二字刚出口,又急忙改了口,〃我说这位大姐,你自言自语什么哪?换什么药?给谁换药呀?〃说话的是另一个区妇女干部。两天前柳明被敌人捉到安定县城里后,就关到这间小牢房里。除了相识的刘淑珍和她点点头,其他人,柳明不理,也不说话。她对被捕后怎么应付周围的一切,怎么应付敌人毫无经验,也没有精神准备。但她知道应尽量少说话,所以这个女人要和她说话,她恍惚中只看了对方一眼,苦笑着,并不出声。
柳明渐渐想起她被捕--也是她自动找上敌人的经过,心头一阵战栗。她不清楚她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做--敌人架着机关枪,在尤庄大场上,喊着找林道静,村里不交出她,敌人就要屠杀老百姓。当道静急着要人们把她抬出去交给敌人的时候,她站在旁边,心里翻腾着:道静是县长,责任重,又负了伤,还有一个出生不久的儿子……绝不能把她送给敌人!她霎地想起来,自己的模样儿长得和林道静很相像,不认识她们的人,有时分不清哪个姓林,哪个姓柳。敌人不认识林道静,自己如果跑出去代替她,既救了这村的老百姓,也救了道静。自己呢,自从听说鸿远已死,便不愿活在人世。这样做,各方面都好。于是,趁地下病房里人们围着道静议论纷纷的时候,她转身走出病房,跑到地道出口处,从一家人家的炕帮上打开一块里面是木板,木板上用砖块排列得和炕帮一样的洞口,走到屋地上。屋里没有人,大约都被敌人赶到大场上去了。她对着房东家条桌上的一块大方座镜照了照自己,确实和林道静长得一模一样,衣服也是一般农村妇女的打扮,心里似乎有了底,又把头发梳了梳,把衣服上沾着地道里的湿土掸干净。想给道静留几个字,又觉得不妥。如果叫敌人发现就麻烦了。最后走出房东家的屋门时,她又把自己身上各处搜了搜--绝不能叫敌人发现她身上带着有柳明名字的字迹。一切妥当了,她跑出街门,跑出街口,直跑到靠近大场时,她的步伐才慢了下来。此刻,她脑子既清醒、又迷糊。她什么也没有想,连爸爸、妈妈、弟弟,还有鸿远都没有想。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悲伤,只一个劲地在心里反复念叨:〃我是林道静--我是林道静--我是……〃当她出现在敌人面前时,又喊了一声:〃我是林道静!〃便再也不出声了。
她的出现,使大场上的日伪军大吃一惊。连坐在大场地上、足有三百多名的老百姓也都惊愕了。微风吹着,太阳晒着,场边一垛垛的柴禾垛,高耸在人群的周围。几百双眼睛紧盯在这个秀丽的、细高个儿的年轻女人身上。〃啊,啊,这、这是怎么回事?〃人们无声地说着,互相用眼睛询问着。
〃林道静--她是林--道--静?〃敌人方面也在互相探询,紧张地交头接耳。有个伪军官讨好地一把抓住柳明的双臂,用绳子把她捆绑起来。柳明任他捆绑,不反抗更不出声。过了一会儿,似乎验明了正身,敌人把柳明当作林道静捉走了。村里的许多人噙着泪水,惊慌不安地各自回到家里去。有的人虽然和柳明很熟悉,看出她并不是林道静,但没人说话,只是为她担忧,为她的自我牺牲精神感动得落泪。
柳明终于明白林道静并没有被捕,也不会被捕,腿部伤口经过她的治疗也不会化脓出血时,她的心宽松了。那个和她说话的约莫十八九岁的女人,脸色苍白,长着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还清秀。柳明扭过头,奇怪地看着她,低声问道:
〃你总唱歌,唱什么?--有什么好唱的呢?〃
〃我唱《何日君再来》--可好听呢。你知道这首歌么?在北平,在好些大城市,现在可时兴这首歌呢……〃
〃这是在敌区流行的歌,软绵绵的,小傅,你总唱这种歌,是什么意思?〃刘淑珍说话了。她嗓子发哑,面容憔悴,身体瘦削,看得出是受刑后的虚弱。
〃那有啥关系?它也没歌颂敌人,它唱的是爱情。〃说着,小傅又仰着头,躺在草铺上轻轻地唱了起来:
好花不常开,
好景不常在。
愁锁解笑眉,
泪洒相思腮。
今宵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
〃别唱了!别唱了!〃
〃姑奶奶,咱们的命还不知哪会儿上阎王爷那儿去呢,你唱的好叫人心烦!〃那两个中年妇人皱着眉头说。
这歌子的曲调确实怪好听、怪动人的。柳明第一次听到,虽觉得它过于哀婉、缠绵,可小傅嗓子不错,唱得有味儿,她愿意听,农妇却不爱听。小傅听到那两个农妇阻拦她唱,她撇撇嘴,反而用〃何日君再来〃的曲调唱起回敬词来--
自个儿是土鳖,
哪有花儿开?
你要不爱听,
何必这儿来……
柳明听了,觉得有点好笑,可是沉重的心情,哪里笑得出来。中年农妇之一,使劲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