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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许就是东林党人的真正气节所在,读书讲学的东林名士,永远不会忘却他们心中济世的理想。他们想扶起即将倾颓的晚明江山,虽然这只是一相情愿又生不逢时的政治理想,不过那种启蒙的力量和伟大的信念足以让他们光耀千秋、名传史册。
突然耳边又响起那句国人几乎都会诵读的联句,那些风声雨声,似乎也永远启迪着后人,读书应该为了什么。
人迹板桥霜
扬州以北二百里的一个小城,三百年前,这里是画家郑板桥的故乡。在扬州八怪里,我觉得郑板桥的经历是最有传奇色彩,而且才华也是最高的一位。他不但书画技艺精湛,而且通诗词,再加上狷介不羁的性格,让后人不记得他都难。清代的画家不少,比如那些宫廷画师〃四王〃之类,到了现在,几乎没几个人能象郑板桥一样世人皆知的,可见他确实有一般画家不及的地方,而这也正是他的魅力所在。
一
一直以为郑板桥祖籍就是扬州兴化,而事实并非这样的,他的先祖是地道的苏州人。这就奇怪了,苏州呆着好好地,怎么过江到扬州来了,原来是明朝初年的移民政策所致。当时元代政权已腐朽不堪,全国各地纷纷揭竿而起,其中有一支队伍是由张士诚领导的,它的崛起地就是扬州兴化。这支军队很快建立了〃大周〃政权,占据了江南一带的很大一部分地区。这个政权不久就蜕变成封建割据势力,最后定都平江,张士诚号称吴王。这时朱元璋的势力越来越大,要建立自己的政权必须铲除张士诚,张士诚不是他的对手,最后只能将吴地拱手相让。取得天下后,朱元璋觉得兴化这个地方是张士诚的老窝,对之非常不放心,于是想出个主意,命兴化一带的百姓移到天津一带,以绝后患。那兴化城空了怎么办,他又命苏州闾门一带的百姓移往兴化,郑板桥的祖先就是从这个时候由苏州移到兴化的。
郑板桥出生在清康熙三十二年的冬天,出生那天正好是小雪。父亲给他起名为〃燮〃,取自《尚书·洪范》的〃燮友柔克〃之句,希望他这个刚出生的孩子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能委顺谦恭些。至于为什么要叫板桥,这是因为他出生在兴化东城外,东面有条蜿蜒清澈的护城河,老百姓为了通行的方便就在河上架了一座木版桥,郑板桥时常从这桥上经过,每次过桥时都被桥边的风景迷住,所以这座桥在他心中留下了极美好的印象,后来干脆将自己的号叫做板桥。
郑板桥出生时,家境已非常清苦,三四岁时他的母亲汪氏就已病故。从小缺少母爱的温馨,好在乳母费氏对他十分关爱,可是到了康熙三十八年,这位乳母费氏因为洪涝灾害的缘故,迫于生活,不得不外出逃难,不得不离开郑家。郑板桥的父亲郑立庵在汪夫人死后,又娶了一位妻子郝氏,这个郝氏善良而贤慧,视板桥如己出,这也多少弥补了他缺少的那份母爱。虽然父亲只是靠教书养活一家,清贫的生活并没影响到郑板桥所受的教育,他除了和父亲攻读诗书以外,亲外祖父汪翊文是个博学之士,淡泊名利隐居不仕,板桥也接受了他的启蒙。他的继母郝氏是康熙三十六年到的郑家,郝氏非常疼爱板桥,每次回婆家也都带着他,郝氏的父亲郝梅岩也经常教板桥吟诗读书。在这样的小氛围下,童年的启蒙显然是很成功的,聪明的板桥小时候学字时就特有意思,别人都以纸笔写字,他却常用长长短短的竹叶在地上摆字,用竹叶来代替撇捺,竹枝代替横竖,可见他小时就已爱竹,后来他曾赠给这位外公一句〃其人如碧梧翠竹,其志在流水高山〃的诗,少时即已有高洁的志向。当然板桥所处的时代正是康熙中叶,当时的统治阶层对汉族的知识分子正实行着怀柔的政策,但思想上仍有严格的控制,当时追风孔子〃大成至圣先师〃,极力提倡程朱理学,将朱熹抬到了〃十哲之列〃,重新将朱熹的《四书集注》作为科举考试命题和作八股文的依据,这种风气对士子文人有很大的导向作用,所以在板桥的启蒙教育中,除了诗歌辞赋的熏陶外,一些枯燥的经书也是他必读的,板桥的长辈尤其是父亲,也希望他能通过科举走上仕途。
到了板桥十六岁时,在父亲的安排下,他开始跟随本乡的陆震先生学作词。陆震是当时乡里的大儒,巡抚也敬重他的为人学问,到扬州来时也常拜访他,板桥有这样的老师,自然受益匪浅。陆震觉得板桥天生有灵气,聪颖过人,先教了他柳永秦观婉约词,又教他豪放的苏辛词,在他的教育下,郑板桥的诗词技艺大增。在二十四岁的时候,顺利通过的县考,中了秀才。这是他迈向科举的第一步。
在中秀才的前一年,也就是康熙五十四年,二十三的郑板桥与结发妻子徐氏结了婚,后来又生育了一儿一女。郑家本来不富裕,随着人口的增加,郑家本来就清苦的生活变得更加困难。郑板桥觉得自己也不小了,不能只靠父亲那点教书费来维持家庭生计了,只能挑起家里的大梁,决定谋生养家。那么文弱的书生能做什么呢,只能也子承父业,到教馆教书糊口。康熙五十六年,板桥到真州,也就是现在的仪征一带,一个叫江村的地方开馆授课。江村位于真州东南,山水具佳,园林错落别致,板桥非常喜欢这个教书的环境。江村自然和谐的风景,给了生活重压下的板桥一点安慰。可是这些教馆都是大户人家自己设的私塾,专门为这些人家培养子弟,为了那一份微薄的薪水,自然又不能将这些孩子得罪,教书中遇到的苦恼,总是让他感到寄人篱下的感觉,心里一直充满了苦痛和无人诉说的落寞,而且教书先生这一谋生的职业总是被人看作是不入流的。后来在回忆到这段生活经历时,还自嘲地改写过这首《教馆诗》:
教馆本来是下流,傍人门户渡春秋。
半饥半饱清闲客,无锁无枷自在囚。
课少父兄嫌懒惰,功多子弟结冤仇。
而今幸得青云步,遮却当年一半羞。
过了几年,板桥想离开江村这地方了,一来他狂放不羁的性格,实在适应不了这死气沉沉而且看人脸色的教馆生活,而且微薄的教馆收入已不足养家。另外年轻时立下的志向还没有改变,他想参加科举考试走向仕途,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愿望在心头一直没有消失,这也和他从小就研习程朱,接受理学熏陶的缘故。而此时,家里的开支实在不小,一对儿女也渐渐长大,迫于生活郑板桥甚至向亲戚好友借钱。好在贤慧的妻子徐氏能持家,给郑板桥安慰的同时还将自己娘家带来的首饰衣物去当卖,然后换些粮食。作为郑板桥,肯定很伤心,不过只要一家过得幸福开心也就罢了,哪知他最疼爱的儿子,没长成人就夭折了。这对贫寒中的郑板桥无疑是最大的打击,他时常自责自己没能给儿子一个好的生活环境。在儿子夭折之两年后,郑板桥的父亲立庵先生也离他而去。郑家的生活也愈加困苦,那些亲朋也纷纷上门讨债了。这时郑板桥意识到,一定另找一个可以谋生的出路,教书显然已不行了。当时郑板桥觉得只有到扬州去卖画才可能养家,在他三十一岁的时候,终于开始了在扬州的卖画生活。
二
扬州的繁华在当时是天下皆知的,景色也非常怡人,尤其对文人墨客来说,扬州无异于人间天堂。明末的散文家张岱就说扬州〃惟西湖春、秦淮夏、虎丘秋,差足比拟〃。沿着扬州城西的小秦淮走,会发现河岸青楼乐户栉比,垂柳外管弦悠扬,正象赞美扬州的诗中所说〃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和绮丽的自然景色相比,扬州独特精巧的园林更是别有风味且冠绝一时,这里的园林历史悠久,远在汉代,汉高祖刘邦的侄子刘濞在此做吴王时,就在这建有钓台。到了隋炀帝时代,更是在扬州大兴土木,建了许多离宫别馆,比如江都馆、显福馆、临江馆,这些宫馆往往都有风轩水榭、曲径芳林、复道重楼,到了现在的清代初年,扬州仍有马园、卞园、员园、贺园等八大名园。
最让时人觉得扬州繁盛的,不止风物,更是扬州有许多的盐商。此时虽然是康熙时代,但盐商已经聚集了很多。到了后来的乾隆时代更是盐商如云,富可敌国。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这些有消费能力的盐商存在,而且他们又善于附弄风雅,所以全国各地的画家文人才云集此地,可以说扬州是清代当时最大的一个书画市场。
初到扬州的郑板桥根本没有钱去租好的房子,只能住在一座庙宇中。在庙中,郑板桥不但能免费的住宿,还可以在平时帮僧侣们打扫庭院,或者帮他们抄写经卷来换取斋饭,这对于几乎身无分文的郑板桥来说实在是个很好的选择。接下来,他就可以卖画了。可是由于郑板桥画风天生迥异于常人,往往让买画者不接受,而他又不能投时所需投人所好,于是画的销路越来越不好。这对于寄希望卖画能改善家中生活的郑板桥来说,无疑会让他更失落苦闷。在这种心情中,郑板桥想到了通过科举换取功名的这条路,可是现在卖画要勉强维持生活还难,科举之路只能搁在了一边。他现在突然间又觉得〃以区区笔墨供人玩好,非俗事而何〃,他觉得在扬州是不是还有些更体面的事可做,比如到官府或者书院去做教授,正在这个时候他的一个朋友就到山东的一个官府做了幕僚,郑板桥写信去说很羡慕他,可是他要进扬州的官府和书院是非常难的。先说官府,郑板桥是从扬州城外的兴化而来,亲戚朋友中无达官显贵,入官府做幕僚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那么进书院讲课呢,虽然当时扬州书院林立,比如光储门外的梅花书院,府东的资政书院、府西有维扬书院等等,这些书院显然都是富裕的盐商所办,都是想让自家的小孩能在其中接受良好的教育。扬州城的书院和当时真州乡下的教馆有很大的不同,能在这些书院任职的都能算得上扬州城的知名学人,比如储麟趾、查祥、储大文等人,都是康熙年间的进士,而郑板桥此时只是个秀才,想入书院更是没可能的。后来一些画家朋友告诉他,可以走另外一条路,即主动去投靠盐商,在他们园中做个门下客。有些盐商平时就喜欢在园中招揽一批墨客文人,为自己吟诗作画。这些盐商中气量最大最好客的,莫过于东关街小玲珑山馆的主人马曰管兄弟两人,郑板桥也造访过此馆,但很可惜的是,马家并没有接受郑板桥入馆。三条路都无望走通,
〃落拓扬一敝裘,绿杨萧寺几淹留〃,此时的郑板桥陷入了矛盾和痛苦之中。
郑板桥终于下了一个决定,离开扬州,到京城去,也许在那他会寻找到发展的机会。雍正三年,这时郑板桥已经三十三岁,这年也是他第一次来京师。这次出行,对郑板桥来说也是换一下心情,同时他觉得北京的机会应该更多一些。虽然京师汇集了天下的英才,但其中多的还是有些利禄庸俗之辈。郑板桥记得来京师前,他的好朋友杭世骏这样告诉过他:
自吾来京都,遍交贤豪长者,得以纵览天下之士,大都稀章绘句,顺以取宠,趾相错关,其肯措意于当世之务,从容而度康济之略者,盖百不得一焉。
《道古堂文集》卷十五
现在郑板桥眼前见到的景象果然如此,杭世骏当初在京师时虽然看不贯这些世事,但极有城府,能周旋得开,郑板桥就不行了,时时显露出他的狂傲之气,甚至与朋友在酒桌上就开骂起来,不顾在坐人的身份。他到是心直口快,把要说的话说出来象吐鱼刺般舒服,可是在〃四王〃画风统治的京师画坛,郑板桥只能被人看做是不识时务的另类怪人。再加上郑板桥平时经常交往的人中还有不少是禁卫军官的子弟,这些人的父兄经常出入宫廷士林,喜欢把那些上层人物的腐败事情拿出来讲,这下好了,狷介的郑板桥一听又瞪了眼,开始臧否人物激浊扬清起来。别人闯荡京师都善于〃朝扣富人门,暮随肥马尘〃,偏偏郑板桥是不愿讨人残羹冷炙的,这样下去郑板桥只能越过日子越拮据,在圈子中也受排挤。在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江水如兰丝雨绵绵的江南,更想念起兴化乡下的妻儿,终于他又在雍正七年回到了扬州。
雍正九年,板桥已三十九岁,就在这时,他的结发妻子徐夫人病逝了。这对板桥来说无疑是很大的一次打击,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本就拮据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办理后事花了一笔钱后,郑板桥已穷困得身无分文,而且明年就要参加南京的乡试。到了冬天,穷困的郑板桥只能用亡妻生前补过的破裘御寒,除夕前的祭祖辞年,板桥也只能供上一瓶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