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翘鼻子许阿三他们要我和狗晚上都在一起,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和它在一起,这狗
一到天黑,就在我门口吧哒吧哒走开了,我也不知道它去了什么地方,天一亮,它又回
来了,在我的门上一蹭一蹭的,等着我去开门。
白天,我们就在一起了,我挑着煤,它在一边走着,我把煤送到别人家里去时,它
就在近旁跑来跑去跑一会儿,等我一出来,它马上就跟上我了。
那么过了些日子,这狗就胖得滚圆起来了,也长大了很多,它在我身边一跑,我都
看到它肚子上的肉一抖一抖的,许阿三他们也看到了,他们说:
“这母狗,你们看,这肥母狗……”
有一天,他们在街上拦住了我,许阿三沉着脸对我说:
“喂,你还没分糖呢?”
他们一拦住我,那狗就对着他们汪汪叫,他们指着路对面的小店对我说:
“看见了吗?那柜台上面的玻璃瓶,瓶里装着糖果,看见了吗?快去。”
我说:“去做什么?”
他们说:“去买糖。”
我说:“买糖做什么?”
他们说:“给我们吃。”
许阿三说:“你他妈的还没给我们吃喜糖呢!喜糖!你懂不懂?我们都是你的大媒
人!”
他们说着把手伸进了我的口袋,摸我口袋里的钱,那狗见了就在边上又叫又跳,许
阿三抬脚去踢它,它就叫着逃开了几步,许阿三又上前走了两步,它一下子逃远了。他
们摸到了我胸口的钱、全部拿了出来,取了两张两角的钱,把别的钱塞回到我胸口里,
他们把我的钱高高举起,笑着跑到了对面的小店里。他们一跑开,那狗就向我跑过来了,
它刚跑到我眼前,一看到他们又从小店里出来,马上又逃开去了。许阿三他们在我千里
塞了几颗糖,说:
“这是给你们夫妻的。”
他们嘴里咬着糖,哈哈哈哈地走去了。这时候天快黑了,我手里捏着他们给我的糖
往家里走,那条狗在我前面和后面跑来跑去,汪汪乱叫,叫得特别响,它一路跟着我叫
到了家,到了家它还汪汪叫,不肯离开,在门前对我仰着脑袋,我就对它说:
“喂,你别叫了。”
它还是叫,我又说:
“你进来吧。”
它没有动,仍是直着脖子叫唤着,我就向它招招手,我一招手,它不叫了,呼的一
下审进屋来。
从这天起,这狗就在我家里住了。我出去给它找了一堆稻草回来,铺在屋角,算是
它的床。这天晚上我前前后后想了想,觉得让狗住到自己家里来,和娶个女人回来还真
是有点一样,以后自己就有个伴了,就像陈先生说的,他说:
“娶个女人,就是找个伴。”卜,我对狗说:“他们说我们是夫妻,人和狗是不能
做夫妻的,我们最多只能做个伴。”
我坐到稻草上,和我的伴坐在一起,我的伴对我汪汪叫了两声,我对它笑了笑,我
笑出了声音,它听到后又汪汪叫了两声,我又笑了笑,还是笑出了声音,它就又叫上了。
我笑着,它叫着、那么过了一会儿,我想起来口袋里还有糖,就摸出来,我剥着糖纸对
它说:
“这是糖,是喜糖他们说的……”
我听到自己说是喜糖,就偷偷地笑了几下,我剥了两颗糖,一颗放到它的嘴里,还
有一瞩放到自己嘴里,我问它:
“甜不甜?”
我听到它喀喀地咬着糖,声音特别响,我也喀喀地咬着糖,声音比它还要响,我们
一起喀喀地咬着糖,咬了几下我哈哈地笑出声来了,我一笑,它马上就汪汪叫上了。
我和狗一起过日子,过了差不多有两年,它每天都和我一起出门,我挑上重担时,
它就汪汪叫着在前面跑,等我担子空了,它就跟在后面走得慢吞吞的。镇上的人看到我
们都喜欢嘻嘻地笑,他们向我们伸着手指指指点点,他们问我:
“喂,你们是不是夫妻?”
我嘴里嗯了一下,低着头往前走。”
他们说:“喂,你是不是一条雄狗?”
我也嗯了一下,陈先生说:
“你好端端的一个人,和狗做什么夫妻?”
我摇着头说:“人和狗不能做夫妻。
陈先生说:“知道就好,以后别人再这么叫你,你就别嗯嗯的答应了
……”
我点点头,嗯了一下,陈先生说:
“你别对着我嗯嗯的,记住我的话就行了。”
我又点点头嗯了一下,陈先生挥挥手说:
“行啦,行啦,你走吧。”
我就挑着担子走了开会,狗在前面吧哒吧哒地跑着。这狗像是每天都在长肉,我觉
得还没过多少日子,它就又壮又大了,这狗一大,心也野起来了,有时候一整天都见不
着它,不知道它跑哪儿去了,要到天黑后它才会回来,在门上一蹭一蹭的,我开了门,
它溜进来后就在屋角的稻草上趴了下来,狗脑袋搁在地上,眼睛斜着看我,我这时就要
对它说:
“你回来啦,你回来就要睡觉了,我还没有说完活,你就要睡觉了……”
“我还没有说完话,狗眼睛已经闭上了,我想了想,也把自己的眼睛闭上了。
我的狗大了,也肥肥壮壮了,翘鼻子许阿三他们见了我就说:
“喂,傻子,什么时候把这狗宰了?”他们吞着口水说:“到下雪的的时候,把它
宰了,放上水,放上酱油,放上桂皮,放上五香……慢慢地炖上一天,真他妈的香啊……”
我知道他们想吃我的狗了,就赶紧挑着担子走开会,那狗也跟着我跑去,我记住了
他们的说她们说下雪的时候要来吃我的狗,我就去问陈先生:
“什么时候会下雪?”
陈先生说:“早着呢,你现在还穿着汗衫,等你穿上棉袄的时候才会下雪。”
陈先生这么说,我就把心放下了,谁知道我还役穿上棉袄,还没下雪,翘鼻子许阿
三他们就要吃我的狗了,他们拿着一根骨头,把我的狗骗到许阿三家里,关上门窗,拿
起棍子打我的狗,要把我的狗打死,打死后还要在火里炖上一天。
我的狗也知道他们要打死它,要吃它,它钻到许阿三床下后就不出来了,许阿三他
们用棍子捅它,它汪汪乱叫,我在外面走过时就听到了。
这天上午我走到桥上,口头一看它没有了,到了下午走过许阿三家门口,听到它汪
汪叫,我站住脚,我站了一会儿,许阿三他们走了出来,许阿三他们看到我说:
“喂,傻子,正要找你……喂,傻子,快去把你的狗叫出来。”
他们把一个绳套塞到我手里,他们说:
“把它套到狗脖子上,勒死它。”
我摇摇头,我把绳套推开,我说:
“还没有下雪。”
他们说:“这便于在说什么?”
他们说:“他说还没下雪。”
他们说:“没有下雪是什么意思?”
他们说:“不知道,知道的话,我也是傻子了。”
我听到狗还在里汪汪地叫,还有人用棍子在捅它,许阿三拍拍我的肩膀说:
“喂,朋友,快去把狗叫出来……”
他们一把将我拉了过去,他们说:
“叫他什么朋友……少和他说废话……拿着绳套……去把狗勒死……不去?不去把
你勒死……”
许阿三挡住他们,许阿三对他们说:
“他是傻子,你再吓唬他,他也不明白,要骗他……”
他们说:“骗他,他也一样不明白。”
我看到陈先生走过来了,陈先生的两只手插在袖管里,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了。
他们说:“干脆把床拆了,看那狗还躲哪儿去?”
许阿三说:“不能拆床,这狗已经急了,再一急它就要咬人啦。”
他们对我说:“你这条雄狗,公狗,癞皮狗……我们在叫你,你还不快答应!”
我低着头嗯了两声,陈先生在一边说话了,他说:
“你们要他帮忙,得叫他真的名字,这么乱叫乱骂的,他肯定不会帮忙,说他是傻
子,他有时候还真不便。”
许阿三说:“对,叫他真名,谁知道他的真名?他叫什么?这傻子叫什么?”
他们问:“陈先生知道吗?”
陈先生说:“我自然知道。”
许阿三他们围住了陈先生,他们问:
“陈先生,这傻子叫什么?”
陈先生说:“他叫来发。”
我听到陈先生说我叫来发,我心里突然一跳。许阿三走到我面前,搂着我的肩膀,
叫我:
“来发……”
我心里咚咚跳了起来,许阿三搂着我往他家里走,他边走边说:
“来发,你我是老朋友了……来发,去把狗叫出来……来发,你只要走到床边上……
来发,你只要轻轻叫一声……来发,你只要喂,的叫上一声……来发,就看你了。”
我走到许阿三的屋子里,蹲下来,看到我的狗趴在床底下,身上有很多血,我就轻
轻地叫了它一声:
“喂。”
它一听到我的声音,呼地一下审了出来,扑到我身上来,用头用身体来撞我,它身
上的血都擦到我脸上了,它呜呜地叫着,我还从来没有听到它这样呜呜地叫过,叫得我
心里很难受,我伸手去抱住它,我刚抱住它,他们就把绳套套到它脖子上了,他们一使
劲,把它从我怀里拉了出去,我还没觉察到,我抱着狗的手就空了,我听到它汪地叫了
半声,它只叫了半声,我看到它四只脚蹬了几下,就蹬了几下,它就不动了,他们把它
从地上拖了出去,我对他们说:
“还没有下雪呢。”
他们回头看看我,哈哈哈哈笑着走出屋去了。
这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狗睡觉的稻草上,一个人想来想去,我知道我的狗已经死
了,已经被他们放上了水,放上了酱油,放上了桂皮,放上了五香,他们要把它在火里
炖上一天,炖上一天以后,他们就会把它吃掉。
我一个人想了很久,我知道是我自己把狗害死的,是我自己把它从许阿三的床底下
叫出来的,它被他们勒死了。他们叫了我几声来发,叫得我心里咚咚跳,我就把狗从床
底下叫出来了。想到这里,我摇起了头,我摇了很长时间的头,摇完了头,我对自己说:
以后谁叫我来发,我都不会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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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老狗… 季羡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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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总会不时想起一条老狗来。在过去七十年的漫长的时间内,不 管我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不管我是在亚洲、在欧洲、在非洲,一闭眼睛,就会不时有一条老狗的影子在我眼前晃动,背景是在一个破破烂烂的篱笆门前,后面是绿苇丛生的大坑,透过苇丛的疏稀处,闪亮出一片水光。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无论用多么夸大的词句,也决不能说这一条老狗是逗人喜爱的。它只不过是一条最普普通通的狗,毛色棕红,灰暗,上面沾满了碎草和泥土,在乡村群狗当中,无论如何也显不出一点特异之处,既不凶猛,又不魁梧。然而,就是这样一条不起眼儿的狗却揪住了我的心,一揪就是七十年。
因此,话必须从七十年前说起。当时我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伙子,正在清华大学读西洋文学系二年级。能够进入清华园,是我平生最满意的事情,日子过得十分惬意。然而,好景不长。有一天,是在秋天,我忽然接到从济南家中打来的电报,只是四个字:“母病速归。”我仿佛是劈头挨了一棒,脑筋昏迷了半天。我立即买好了车票。登上开往济南的火车。
我当时的处境是,我住在济南叔父家中,这里就是我的家。而我母亲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