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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的盛明南一定不会知道四十五岁的盛明南是什么样子,就像四十五岁的盛明南如今不忍心回过头去看十八岁的盛明南一样。当你决定选择要走一段路的时候,记得别回头。盛明南觉得这话说的挺对。因为一旦你回头,你会发现你已经走的很远了。而你已不是原来的你自己,也不忍心再走下去了。
而从某个冠冕堂皇的角度来讲,盛明南觉得自己混的也还不错。他弃文从商,有了自己的公司。虽然创业之初着实艰难,但毕竟现在的日子好过。他的妻子温顺本分,他的儿子懂事老实,他的父母依旧健在,在乡下过着朴素充实的生活。他每天早晨起来可以一边吃早点,一边看报纸;可以想上班就上班不想上班在家里鼾声鼾睡也不担心被老板骂因为自己就是老板;可以不用担心房贷因为自己已有足够资产;可以站在自家的阳台上,看傍晚的残阳衰老着下落,融入海洋。
这些,对于四十五岁的盛明南来说,已经够了。
可是,有些上辈随着血液流传下来的悸动,不会轻易磨灭,它会深入骨髓,根植于内心最深的渴望,它是最初的觉醒与新生,带着最原始的叛逆和嚣张,就像山谷中永不消逝的激荡回声。它欲以裹挟一切之势凌驾于万物之上。它是不分年龄的野性青春,随着基因遗传到每个人类的身上,伺机喷薄。
潜伏只为一个缺口,爆发就在一针秒钟。
这些,对于十八岁的盛明南来说,也已经够了。
“盛总,您要的文件。”“嗯,放这吧。”
盛明南啜了一口铁观音,头也不抬地盯着电脑。于是整个办公室又陷入了一种生硬僵老的氛围。窗户关得严实。海就在外面,风吹不进来。
终于,盛明南累了,他取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而后抽出那份文件,舒服地躺在老板椅上翻看起来。
这只是一份旅行社的文件。大致就是帮忙做宣传然后在附近几个景点转转之类的。盛明南已经很久没有出去走走了。自从他开始创业,他的身与心都被束缚在了工作上。这个机会倒也不错。只是长期以来的惫懒让他疲于四处奔波。他又摁了摁眉心,用茶杯将文件压在了桌子上。
他把自己从椅子里拉出来,慢踱到窗前。然后推开窗。
“哗啦————!!”
一瞬间,好像被憋了许久似的,野风裹着阳光和大海腥味一下子就闯进来,窗帘烈烈作响。盛明南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冲劲弄得不知所措。在烈风中他睁不开眼。只觉得脸上被割得生疼,全身血管像突然被提起一样膨胀贲张。风从他的腋下呼啸而过,带着全世界的不甘心,疯狂地鼓起他的一本正经的西装。盛明南感觉到臂下有股力,背后仿佛有一扇羽翅即将破骨而出。满屋子都是吹散飘飞的文件,就像一齐惊飞扑翅的不羁白鸽。
盛明南并不理会背后满屋子里漫天乱飞的文件。他睁开眼,看着海。
海势并不汹涌,只是内敛隐忍地存在。可是盛明南知道,那平静下积蓄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就好像晴空时万里无云,澄澈明净。而当真正狂风大作,暴雨将袭的夜晚 总能让人对自然油然而生出无比的敬佩,这样一种末世濒临的毁灭感,让他相信,这世上还有诸神的存在,还有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绝对力量。海天交接处,腾升起庞大如同宫殿般的宏伟云层,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十八岁,那个时候他也看到过硕大如此的云层。十八岁的他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当下写了一首诗。日后被收进了《白丁香小路》里。
盛明南看着看着就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转身离开窗,跨过那满地的凌乱文件,坐在电脑前在键盘上打出:白丁香小路。
他本来也没什么很高的期望,毕竟是上个世纪的东西 而且只在小范围内产生过影响。所以当他看到搜索结果很少时,心里也并没有太失落。他漫不经心地一点一点往下拉,往下拉,往下拉。蓦地,他停住了。
“近几天在父亲的书柜的小小角落里发现了本诗集《白丁香小路》,看了以后满心欢喜。每个人都有过这么一段岁月,只是有的人遗失了,有的人收藏了。也许曾经写诗的少年,如今早已成家立业,不理风月;也许如今看诗的女孩以后也白发苍苍,流于世俗。有些东西,一旦过了,就过了。可我总愿意固执地相信一定会有那么一种感觉,和我们的生命共同生长。
人生总得有那么一次,可以疯狂地毫无顾忌地跟随自己内心的指引。”
盛明南愣住了。
“滴答————”
他的心,落下一滴水,有一种感觉如同涟漪般慢慢氲开。
这一段话是这样的短,短到盛明南看几遍都不觉得够。
盛明南不知道,时隔近三十年,只一本小书,竟由一位父亲传给一位女儿,再由一位女儿反传到自己。这种细微的时空落差感让他心里涌生出一阵诡异的未知兴奋。当初连自己都放弃的东西,如今被遥远的某个陌生人捡起来,细细观赏,细细琢磨。然后在三十年后的今天,像闹钟一样,蓦地跳出来,提醒自己打捞出已经湿透的青春。莫非是神召么?盛明南自嘲地笑了笑,然而又沉默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以前视若珍宝的一件夹克,随着年龄与日俱增,夹克已不再合适,可又舍不得扔,所以就放在衣柜的最底层,时间一长,当初那种珍视的情感也就逐渐淡忘。可是很多年后的某一天,自己的小儿子在家里东翻西捡,翻出了从前的这件夹克,小儿子穿上它,屁颠屁颠地来到自己跟前炫耀,自己此时才惊觉:啊!这不就是当年的自己么!
于是他在那篇博客后面回复道:“谢谢你,读诗的女孩。《白丁香小路》是我遥远的岁月。谢谢你能够发现并欣赏它,提醒我还年轻过。”他低眼看到那唯一一份被压在茶杯下没被风吹跑的文件,神采飞扬地签上“盛明南”。
如果盛明南此时照照镜子,会看到自己的脸上正绽放出从未有过的温暖柔软的微笑。
在终于处理完公司的大小事务之后,盛明南给自己放了一个假。他跟随那个旅行社游玩了上泉县周围的几个地方。这几天,他看到了自己以前从未关注过的风土人情,品尝了从未吃过的美味小吃,见识了从未领略过的诱人风景。这些之前一直隐匿在身边从未被发现的美丽风景,原来是如此触手可及。还有一股似曾相识的青春的悸动,就好像有一个隐约的声音在血管里,在骨骼中,在心脏勃勃地脉动中,哈哈大笑:“还没老呀!”
所以在离开的前一夜,当他在旅馆剃胡子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后,他有些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命运是个坏坏的老男孩,有些事情不会让你全部知道。他很欣慰,很感激。幸好命运给了他一个遥远的慰藉,幸好上天许了他一个十八岁的自己。
明天就回去了啊。睡着前盛明南如是想。
破晓时分的空气带着冰爽的凉意,一切都还处于混沌状态的暗蓝色天光中。微咸的海风轻柔飘过凤凰木的树稍。天空还悬着黯然的星子,淡淡地亮着暧昧的光芒。海天处一片红霞,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辉煌日出。潮声此起彼伏。一个人也没有。
刚踏出车门的盛明南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经过几天的放松,盛明南发现自己有些地方变了。他知道那是什么。可他不说。他轻快地穿过无人的站台,走过不长的空旷的街市。他甚至吹起了少年时代的口哨,悠扬的口哨声飘进未醒的上泉县人的梦中。
走到了市中心的广场,盛明南坐在喷泉旁边,点起一根烟。他想要看看上泉县的日出,自己四十五年来从未看过的风景。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背后喷泉“咕咕”的水声和浪潮拍岸的“哗哗”声。
“咔嚓!——”
盛明南蓦地从烟雾缭绕中惊醒,猛地转过头去:怎么也有人这么早?却发现那是一名少女,约摸十八,正举着相机拍下自己吸烟的模样。看到自己被发现了,女孩“嘿嘿”地笑了两声,走过来,在他旁边的石栏上坐下。
“小姑娘,你也这么早?”
“嗯,”女孩摆弄着相机:“旅馆大叔告诉我这儿每天早上都有放鸽子的,顺便来看看日出。”
“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嗯,我湖北的。学校放假。呃……其实就算不放我也会来的。”
“哦……湖北啊……那可真远。大老远的一个人跑这儿来干嘛?找亲戚?”
“唔……算吧……我来找人……”然后女孩就沉默了,淡淡地看着即将日出的天际。
盛明南也就没多问什么。他把烟摁灭了,和女孩一起看向远方。
海边城市特有的诱人早晨迷醉了坐在喷泉旁边的两个人。盛明南觉得五脏六腑都要化了开来。一段时间的静默后,女孩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十分享受地眯着眼吐出来。盛明南咧嘴笑了。她这表情跟自己吸了烟一样幸福。
这时天空响起嘹亮的鸽哨。
盛明南和女孩一同抬起头。白色鸽群自天际蓬勃拍翼而来,如此浩荡的声势仿佛叫嚣的白色云层。它们奋力地,不顾一切地,想要冲破束缚般地飞向这个喷泉广场,好像只要飞翔就可以不顾忌远方。恰在这时,海平线上的那一轮饱满红日正好喷薄而出,强烈的,辉煌的光芒直直地刺向两人的眼睛,好像是最原始的觉醒,带着新生的自由勃发,欲要穿透宇宙十几亿光年的黑暗沉闷。盛明南听到了自己内心最嚣张的渴望,在这一瞬间,他是叛逆的十八岁。
“大叔,”女孩突然开口说,同时抓拍了两个镜头:“你相信吗?一定会有那么一种感觉,和我们的生命共同生长。反正我相信。人生总得有那么一次,得疯狂地毫无顾忌地跟随自己内心的指引。”
盛明南觉得这话听着挺耳熟,可他看着半空中即将降落的鸽群,决定回去再想。他向女孩道了别,穿过喷泉,准备离开。
在他刚要离开时的某个刹那,背后传来一声:“大叔!等一下!打听个事!”
盛明南回过头,看着那个站在飞舞的鸽群里的女孩。她举着相机,周围扑腾的白色羽翅和她背后火红的朝阳显得和梦境一样真实。
她目光清澈地看着自己,微笑着说:
“大叔,你知道这儿有个叫盛明南的诗人吗?就是写《白丁香小路》的那个。”
盛明南刚开始没听清,还保持着要走的姿势。可当他缓慢地回过神,转过身,定定地盯住女孩年轻的面庞时,他突然间发现,在喷泉的水雾中,每一只白鸽的背上都背着一颗鲜红的太阳。
。。
杂集死
t;Xt;小;说天;〃;堂
一开始是别人告诉她的。
笑嘻嘻没心没肺的人提醒她:小心身体,你越来越瘦了。她不知道该“小心”些什么,身子还算结实,脸色也还可以,一点都不觉得跟别人有什么两样。
她经过一家浅蓝色药店的时候,就像梦游症患者一样移步进去,靠近门口有个银白色冰冷的体重秤,她站上去,指针指向她一向的体重。没瘦啊。她出门的时候,柜台后面看报纸的实习店员抬起头来朝她瞄了一眼。报以奇怪的一笑。
生活继续下去。吃同样的饭、看同样的书、穿同样的衣服、和同样的人打交道。
笑嘻嘻没心没肺的人后来逐渐面带忧虑,看到她就像看到一个重病患者一样。可是她觉得自己很好,一点问题都没有。
后来是因为一些事情让她自己开始想不明白。她的朋友跟她讲话,几乎不用她开口,朋友就会一个人把话题进行下去;她的上司同她商量事情,几乎不用她表态,事情就已经下好定论;她的父母询问她的生活情况,几乎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