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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我借你的。”
“不借!”
咣当一声,管军锁门了。锁的是门吗?当然不是。
是心。
胡小玲骑车要进派出所,在派出所门口看见了郭芳。郭芳好像是无意地路过派出所所在的这片胡同,也无意地“碰”到胡小玲。
郭芳见胡小玲过来,上前打声招呼:“您好。”
胡小玲停下打量着郭芳:“有事儿啊?”
“您不认识我啊……我认识您……”
胡小玲确实不认识郭芳,口气淡淡的:“眼熟,想不起来,什么事儿您说吧。”
“我想谢谢你。”郭芳上下打量着胡小玲,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已经占了上风似的。
“谢我什么?您甭客气。”胡小玲以为郭芳又是哪个自己帮助过的居民。
“谢谢你丈夫租我的房子。”
胡小玲愣了一下,知道来者是谁了,也立马知道来意不善了,话硬了:“江建平啊?他不是我丈夫了,他是我前夫。这事儿我知道,房是我帮他找的,我看见你贴的小广告了。”接着又拿出警察的派头来了,“以后别再乱贴了啊,影响市容,按说应该罚款。”说完了就要走。
“哎那什么……”郭芳似乎还有话没说完。
“还干嘛?”
“你真不在乎啊?”郭芳眼神紧紧地望着胡小玲的脸,想从脸上看出点儿什么。那份微妙的关系,前夫和前妻的关系。
胡小玲是谁啊?胡小玲在管片里那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山没翻过啊。从她的脸上真什么看不出来。
第3章债(2)
“我忙着呢。”胡小玲甩下郭芳走了。
“改天我找你行吗?你上一个保险,我给你打折。”郭芳对着她的背影追了一句。
胡小玲头也没回,甩了俩字:“没空!”
郭芳不光“无意”中遇到了胡小玲,也“无意”中遇到了江大妈。跟江建平有关的人,“无意”中这天都被她碰上了。
江大妈和几个大妈正在街心公园锻炼身体呢,郭芳上前去推销保险。而且三下两下的,就缠上江大妈买保险。而且郭芳也不是吃干饭的,推销保险那么多年,练的不也都是嘴皮子吗?
“您看您这腿,我觉得您有风湿,我外公是一个老中医,打小我就看着他给人看病,也懂点儿……您坐月子的时候着凉了,您光捂头了忘了捂脚……”
人到老年,不可能浑身上下一点毛病没有,腿脚不灵,肩酸背痛的这也在所难免。可这话从郭芳嘴里一说出来,就直接变成药了。
“唔……可不是,夏天嘛,直出痱子,谁还捂着脚……”不仅郭芳说的话江大妈爱听,郭芳的模样,她也爱看。
“您不懂……人是用哪儿踩地啊?是用脚。人的神经最后都归到脚上了,着风都是从脚着的……我爷爷到了冬天,脚上穿四双袜子呢……”郭芳说得一本正经,不但听得江大妈一惊,就连周围的老太太们都对郭芳的话产生了兴趣,纷纷围了过来,“人啊,年纪越大,这寒气就越奔心脏了……风湿性心脏病治起来可贵了,一般拿工资的人根本治不起,您应该买一份人寿保险,到时候让保险公司给您掏住院费……一方面儿救您的命,一方面也省得给儿女添负担嫌弃您,您说呢,俗话儿说了久病床前无孝子……”郭芳绕了个圈子终于回到正题。
“上个保险得多少钱呢?”江大妈心动了。
“江大妈,不贵,我给您打七折。”
“你认识我?”江大妈听郭芳这话,是认识自己,不禁一惊。
“大妈,我叫郭芳……是江建平的房东。”
“哟,就是你啊。”江大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江大妈盯了半天梢都没找着人,没想到人现在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回,江大妈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了,想跟郭芳去她家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帘洞拉着孙猴子离不开个花果山。
可江大妈真小瞧郭芳了。
江大妈在郭芳的客厅里一杯开水还没喝完,已经陪着郭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为什么?当然还是为郭芳讲给她听的那个悲惨的家世。当然了,这回郭芳讲的都不知道是第几个版本了。可江大妈不知道,就知道一个字,惨。
郭芳哭着哭着都哭江大妈怀里去了。
江大妈满腔的慈母之心,摸着郭芳的头发:“这孩子,你说说你这命,也忒苦了不是?……要说可也是难为你了,孩子爸爸在床上躺了四年呢,你就一直伺候着?”
“可他要是活着,伺候我也乐意啊,怎么着也是个活人啊……可谁想到有一天我出去给他买药了,就前后不到两个小时,回来,他自己把自己吊在床上了……埋了他,我也欠了一身的债,还有才一岁多的俏俏……要不是为孩子,我早跟他去了。”
“别哭了孩子……哭得我这心酸……”江大妈忙给擦眼泪,自己老泪纵横都顾不上擦了。
“我也没辙了,才天天去卖保险,风里雨里的不说,还天天看人冷脸子……大妈,好几回我都不想活了……”
“可别,别往窄了想……得活……别哭了,大妈买你一份保险,啊!”到这儿,江大妈才擦了一把眼泪。
郭芳抬起身也擦了一把眼泪:“大妈,我不赚您钱,我给您打六五折。”
20
涛子一走进办公室,就看见不对了,站在门边,停了。
管军坐在他的椅子上,脚架在桌子上,一边用指甲刀咯吱咯吱地剪着指甲。没有表情,知道涛子进来了,但是眼皮都不抬。
涛子掩饰,走到窗前了,往外看:“这天儿,热……”
管军指甲剪完了,磨平了,“噗”吹掉上面的碎屑:“我!我蹲了三年大牢!三年!这三年大牢不能替狗蹲了!三年的时间,一千零九十五天!一天值多少钱,你自己心里给个数!十天!我等信儿!”
很利落起身走了,带着风,把桌上的文件都带掉到了地上。
然后,“砰!”门重重地一响。
涛子阴着脸,没回答,没动。
窗外的天也阴沉了。
十天!这是管军给涛子下的最后通牒。这一幕管军在里面时从没想过,就连做梦也没梦到过。为了涛子,为了哥们儿义气管军在里面生生熬了三年大好光阴,抱着的是一腔哥们儿义气两肋插刀的心,苦是苦,可打心里也觉得,自己是条汉子。可没想到,出来,人心变了,涛子不是以前的涛子了。这三年大牢,真简直是替狗蹲了。
第3章债(3)
管军低着头走在大街上,脑子翻来覆去想着这些,没想到就又碰上胡小玲了。人倒霉是写在脸上的,胡小玲也一眼都看出来了。可还是明知故问:
“涛子怎么说的?”
管军懒得答理她,绕过胡小玲向前走去。
“扛了三年,时间不短,涛子没说回报什么?”
管军走着走着猛地停了:“要是一分钱的回报也没有你怎么想?”说着,管军眯着眼睛挑战似的盯着胡小玲。
胡小玲没有安慰的意思,还是官腔儿:“你什么想法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打击报复的想法。你熬出来不容易……”
“剩下的我替您说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是这话吧?”管军急了,也不在乎胡小玲是个警察了,眼睛里冒着寒光了,“这话对,太对了!但这话是对人说的!涛子根本就不是人,他是一个王八蛋!”眼睛盯着胡小玲,喷火了,“您还是盯着我呢,是吧?那您可得盯紧了,别眨眼!这亮天儿亮面儿的我把话放这儿,涛子丫要是海阔天空一把,我这边儿绝对报答他,比海阔天空还海阔天空,比风平浪静还风平浪静!男人嘛,对吧?!可涛子要是落井下石杀驴拔橛玩儿不仗义,我呢告诉您,”管军也没给胡小玲插话的机会,一口气说了一串儿,接着又凑到胡小玲耳边,把声音故意压小了,“我不是包软蛋!我要就这么着给按下去了,我就不叫男的!”说完嘿嘿一笑,抬脚就走,越走越快,直奔路边的公共厕所了,走到厕所门口又回过头讥嘲地找补一句,“我要去厕所了,您盯着就不方便了吧?”
等管军从厕所出来了,怎么也没想到,胡小玲压根儿没走,在厕所门口等着他呢,这下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就一句话,你这辈子就跟涛子耗上了,耗到死,值吗?真有本事,你不会东山再起啊?!”胡小玲说得是劝人往前看的话,可话说出来又冷又硬。
“东山再起啊,您说得对,这想法要没有我孙子!可那是我后半生的事!眼半前儿,我得先把我前半生这点儿事结喽!”说到这儿,管军的声音小了,专对着胡小玲一字一字地,“结———清———楚———喽!”
胡小玲还想再说什么,又被管军打断,“……行了警察大姐!别再教育我了!这世道人心的经验您也没比我多多少,您自个儿家里还乱着套呢!先把您自己的生活弄清楚喽,啊!我这儿事小,您自己幸福事大,我就不劳您驾了。”
这回,胡小玲让管军给噎那儿了。
21
江大妈从郭芳家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抹着眼泪呢。都快走到家门口了,走着走着,江大妈猛地停了,咂摸起别的了:“不对,该说的话一句我也没说啊。”江大妈越咂摸越不对味儿,“唉哟!我这么大岁数老婆子了都架不住她哭,建平那么年轻能架得住吗?不行!我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江大妈转身就往回走。
郭芳今天又“哭出去”一份保险,可没等她高兴劲儿冷下来江大妈又返回来了。江大妈进来了一句话不说,就满屋子踅摸江建平的东西。只要是这个家里带着男人味的东西全让江大妈收拾收拾装在一个大编织袋子里了。
郭芳诧异不解地望着江大妈,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她已经让江大妈忙忙叨叨的劲儿弄蒙了。俏俏更小心躲在郭芳身后,拉着她的衣襟,大气不敢出一声。
郭芳终于忍不住了:“大妈,您要干嘛?”
“毛巾牙刷唔的在卫生间呢吧?帮我拿过来……”江大妈嘴里说着,眼睛也不闲着,四处张望,见门后还挂着江建平的一件警服,也拿过来卷巴卷巴塞进编织袋里。江大妈一回身见郭芳还在门口站着没动,“算了,不拿不拿吧,牙缸牙刷的也不值钱。”江大妈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刷”地拉上了编织袋的拉链,提上就要往外走。
郭芳这下可急了,一手撑门框堵在门口:“大妈您干嘛?”
“不都看见了吗?建平的东西我都拿了,走!”
“不行!”郭芳放下胳膊整个人堵在门口。
江大妈一看郭芳这架式硬气了:“闺女,大妈话放这儿……别欺负大妈心软,保险我上了,这行,可我不能把儿子搁这儿,这不行!起开让我出去……”
郭芳就是堵着门不让江大妈出去。
江大妈一推,没推开,急了:“怎么着啊,你还拦着我不让我走了?这么大岁数老太太了你还把我关这儿啊?”
“大白天的,您上门来,这不是明抢吗?”
“我抢?我抢也是替儿媳妇往回抢我儿子。让开……”江大妈又推郭芳。
郭芳把江大妈又推回去,就是不让江大妈出去:“我是房东,要拿东西,让江建平自己拿,您拿了算怎么回事?”
第3章债(4)
“他自己拿?闺女,屋里就咱们俩人,我再把话说透就难听了,他自己拿,你让他拿吗,他拿得走吗?”
郭芳被江大妈说得没面子了,说话也不客气:“大妈,您要这么说我不爱听!租房子,是他自己来的,不是我捆着绑着来的!既然是租,按照合同法,我就得替他看着东西,他东西丢了我得赔!”
“我是他妈!我说了不用你赔!”
“我跟您说吧,这东西您拿不走!”
“合同法?!他是我儿子,什么法也挡不住我往回拿东西!你让开!”
郭芳就是不让江大妈出去,江大妈就生往出挤,两人一推一挡,撕扯起来。一旁的俏俏见郭芳跟江大妈打起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俏俏这么一哭把郭芳给哭伤心了,骤然停下来:“我跟您说,我可报警了!”
“你报!你报!我还不信了!”
郭芳见江大妈这么硬气,就愣住了:“我知道了,我报了警,来的也是你儿媳妇……你们这不是欺负我吗?”说完,郭芳也“哇”地哭了起来。
谁也没想到,就这时候,江建平回来了,刚上了楼梯就看到俏俏坐在门口哭呢。
“俏俏,怎么了……”江建平快步跨上楼梯,把俏俏抱起来,“别哭俏俏,告诉叔叔谁欺负你了。”
俏俏抽咽着,小脸上挂着泪,可怜巴巴地望着江建平。
从楼里传出江大妈的声音:“我就不信,我这儿子今天我还领不回去了。”
江建平一听这声音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