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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江雪-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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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潮会意,不敢近前。望着小姐下了船,自己也下了船。又遇顺风,大家张帆而返。江潮教舟子随了吴家的船而行,谁想吴小姐的画船偏行得快,江潮的船再赶不上。行了二三里,河面已望不见了。
  江潮暗中嗟叹。到了家中,天色傍晚,江潮向父母作了揖,述了和尚写疏之故。江启源与陆氏也是情愿的。只有江潮这一腔心事不好向父母说知,且愁且幸。谁想夜间又大雨起来,一夜不曾合眼。这正是:
  
  梦到巫峰尚渺茫,不禁愁绝楚襄王。
  静闻檐溜声声滴,引得离人欲断肠。

第六回 佳人有意怜才 才子多情求配

  桃靥染游丝,春思难持,东风莺燕语花枝。大块多情人不识,总是堪悲。红叶写新诗,无限相思,宝容清减镜台知。总有江郎传彩笔,欲会无期。
              右调《浪淘沙》
  江潮自进香归,明日起来,将吴小姐花笺展玩,越觉可爱,心上徬徨无措。要到雪婆家去,天又大雨不止,一连落了十余日。江潮日日在书斋中纳闷,先生也不在馆,他也无心绪读书。江老与陆氏见孩儿饮食减少,神思昏迷,只道有病,老夫妻两个甚是担忧,要请医人诊视。江潮在父母面前再三说不肯服药,父母也只得罢了。
  明日天色微晴,江潮早起,对父母说道:“孩儿因连日雨天纳闷,所以微疴难愈。今日天晴,待孩儿出去闲步一回。”陆氏道:“可要着人随去?”江潮道:“不必人随。”一径到氤氲庙前去访雪婆了。正是:
  
  情多偏惹恨,何似薄情高。
  且说吴小姐,自出殿内小角门,柳婆与两个丫环迎住,道:“各处寻觅不见,小姐为何坐在此间?”雪婆反埋怨道:“你们好没正经!只顾自家作乐,全不照顾小姐了。若非老身服侍他在此静坐,小姐娇怯怯的身躯,可不被人挤坏了?倘不见了小姐,你们怎好回去?”众人不敢则声,都谢雪婆照顾,一群妇女开路,出了殿门。小姐上了轿,见江郎紧紧跟随,心里道,“难得这样有情美貌的少年才子。若与他为配,也不枉了我的才貌双全。”看他与雪婆说话,只恐家人觉着。后来见他渐渐站远,看他下船,十分注意,小姐也十分怅别。下了船,雪婆因耳目众多,不好题起。只见小姐在袖里取出那春笺,孜孜细看,不忍释手。
  一路无话。到了洛神桥,上岸,夫人已有使女们随着,在门首悬望了。小姐下了轿,见了夫人的礼。夫人道:“我儿,你从不曾出门,今日出去一日,使我一心悬念。”小姐谢了母亲。
  雪婆随进香房,同吃晚膳,要在小姐房中安歇。夫人许了,教雪婆同晓烟睡在小姐床边。晓烟先睡着了,小姐还未要睡,坐在妆台前灯下,又将江潮诗笺详玩。雪婆乘此人静之时,悄悄的说道:“江相公才貌双全,真正是个风流情种。老身看将起来,世间也再没有这样第二个了,正好与小姐作配,是天生的一对夫妻。他又十分注意小姐,不知小姐意下何如?”小姐藏过春笺,低头不语。雪婆揣知小姐的心事,故意长叹道:“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岂不可惜?”小姐低低说道:“雪婆,自古道‘红颜薄命’。我身不由己,纵有怜才之念,亦付之无可奈何耳!”雪婆点首道:“既然小姐亦有此心,江郎也不枉了多情也!只是小姐视作寻常,江郎小小年纪,早已害了相思也。”小姐低头不语,不觉泪下。雪婆道:“佳人才子相怜相爱,自古有之。小姐不必伤怀,都在老身身上,管取成其好事。”准准说了半夜话,无非是些怜才惜貌、挑动春心的言语。忽听得窗外雨声倾注,一连落了数日。雪婆去不得,时时在小姐房中作伴。
  一日天好,雪婆要回,小姐道:“再住一日,等地上干了好走。”雪婆道:“我已说向小姐道的,那江小官人别的时节,说明日就来寻我。连日大雨,今日初晴,他必然要到我家的,不可失约。”小姐点头。雪婆谢别了,又叫晓烟唤他转来,低低说道:“你若见了江家哥哥,不要说些什么,你后日千万就来,我在此望你。”雪婆道:“我都晓得了。小姐放心,我自然来的。”雪婆又去谢了夫人,夫人道:“你常来走走。”雪婆道:“自然,自然。”一径出门去了。
  不一时,走到氤氲殿前,只见江郎先已在她家门首等候。见了雪婆,满面春风,深深的作了一揖。雪婆道:“难得这般志诚的相公!我因天雨,住在吴衙数日,才别得小姐,不知小相公已先在此了。”江潮道:“我自别小姐之后,抱病数日,今日天晴,特来探望。到了氤氲大帝庙前借问,不想贴壁间就是。又见锁门在此,正在此没情没绪,不想婆婆正好归家。”雪婆道:“舍下并无别人,只有老身一个,日日在大人家走动,出门的日子多,在家的日子少,所以失迎了。”雪婆开门,让江潮里边坐了,说道:“方才吴小姐再三留住老身,老身因约了相公,道你今日必然来的,所以暂时放我回来一日,明日原要吴衙去的。”江潮欢喜,道:“婆婆,吴小姐可曾说着我的什么?”雪婆道,“小相公,你赏了我,我与你说。”江潮已备白银一锭,双手奉与雪婆,道:“先送些须,日后还要重谢。”雪婆接了,笑道:“老身取笑,难道真个要起来?”江生道:“不嫌微薄,望乞笑留,但求婆婆出力,我定当厚谢。婆婆且说吴小姐说我什么来?”雪婆道:“啊呀,吴小姐并不曾说着相公来。”江生道:“你方才说吴小姐说的话‘谢了我方肯说’。”雪婆道:“嗄,我倒忘了!小姐自别相公之后,把你所题诗笺细细玩味;说着了江家哥哥,他便低头不语,暗垂珠泪。”江潮听说,便泪下沾巾,道:“江潮有何好处,感承小姐如此注意?使我粉骨碎身亦难图报!莫非婆婆哄我?”雪婆道:“罪过!罪过!我就立誓与你听!”江潮道:“婆婆此言决非虚谬?”雪婆道:“你两人后日觌面便知。”江潮道:“只恐无此一日。”雪婆道:“只要相公心坚意笃,管取见面不难。”江潮道:“苟且之事我誓不欲为!承小姐一段真情,我怎敢玷污他的清白?若得成其姻契,百年偕老,吾之愿也;如止取一时之乐,苟且玷污,江潮宁可相思而死,决不为此败俗伤伦之事!”雪婆道:“相公这等好心,自然有好报的。前日老身说与小姐道:‘你与江小相公正是天生一对夫妻。若配得他,也不枉了小姐的才貌。’小姐凝思半晌,长叹一声,道,‘自古红颜薄命。我之此身,岂能自主?’说罢泪垂。后来挑他,再不回言了。这正是幽情千万缕,尽在不言中。”江潮道:“难得小姐如此相怜。我欲央媒去说,只恐他父亲不允。如何是好?”雪婆道:“府上门第不低,小相公又有这般美貌,青年入伴,吴老爷虽则专心择婿,似小相公这样一个女婿,世间绝少,也拣得中的了。况夫人是极听老身说话的。老身看来,这亲事十分内倒有八九分可成的。老身是怜你两人才貌相当,故此要竭力赞成好事,不是专为金银。若事成之后,你们厚谢我也应该。”江潮就要雪婆郊胰ィ敫改秆云渥鞣ブ拢┢诺溃骸罢

第七回 老夫人虚联姻契 小秀才实害相思

  何物最钟情?佳人与才子。
  千古有情人,尽解相思苦。
  且说雪婆自江家别后,明日即到吴衙。见了夫人笑容可掬,口称:“贺喜!贺喜!”夫人道:“老婆子,你且说何喜可贺?”雪婆道:“夫人老爷止生得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今适有一位与小姐一般如花似玉的状元小官人来求婚,分明是夫人又生了一位状元小官人了。有些非常之喜,难道婆子敢不贺么?”夫人笑道:“这婆子又来痴了。我家小姐有许多王孙公子来求亲,老爷都未允他。难道许多大媒都不听他,偏听你这婆子的话?就敢如此夸谈。”婆子道:“夫人,我这婆子虽不像样,说话倒也中听哩。老爷若不拣女婿也罢了,若拣女婿,只恐倒不听那头戴四角的冠冕媒人,只喜欢我这裙布班毛的老婆子哩!”夫人道:“你且说是哪一家。”婆子道:“夫人,你若拣门楼,就是正宫、皇后,小姐也做得过,只恐夫人又嫌嫁得远了。若要近地,只在苏州府七县一州,少什么第一等的阁老人家般你?但是小官人没有十全的相貌才学中得老爷夫人意的。若只拣对头好,就是许多仕宦人家,十全才貌,少年进学,后来稳中魁元,也不□了。”夫人笑道:“这婆子好夸口!我家老爷说,小姐年十五岁,小官人也要十五岁的,大也只好大一岁,或者小一岁的,方才使得。只要相貌与小姐配得来,也不论进学不进学。若是小姐命好,自然做得夫人,如今哪里看得出?雪婆,你既说十全的相貌,可是十几岁了?”雪婆道:“只长小姐一岁,与小姐同拜的时节一样长短。一对好夫妻哩!”夫人道:“方才说起,怎就说同拜起来?”雪婆改口道:“我想,这头姻亲大分有成,自然有同拜之日的。”夫人道:“雪婆,你惯做媒人,今番不像。为何不见你说三代脚色,居住哪里?连姓名也没有,只管说虚空话儿。是什缘故?”雪婆道:“夫人,老身因见夫人喜欢的是大来头;如今这家三代读书,止有小小的纱帽,所以不敢就说。但这小官人确是举世无两的。”夫人道:“你道我家择婿,所以只说小官人才貌十分,还恐终是媒人常谈”。雪婆道:“夫人若不信,当面相一相就是了。”柳婆在旁听了半晌,插嘴道:“雪娘娘,你且说了姓名居址,若是纱帽人家,老爷回来自然认得。”雪婆不慌不忙、从从容容的说将出来道:“姓江,祖籍徽州府,今住苏州已有十数代了。那老相公号叫江启源,老娘娘是陆吏部的小姐。止生得一位小官人,名唤江潮,表字信生。真正是面如冠玉,肤似凝脂,说不尽他眉目清莹,道不出他仪容俊秀。夫人,你家小姐若不是这位小官人也配不来。”夫人喜欢起来,道:“是了,前日,我家老爷曾说,看送秀才,止有一个第十一名进学的,十分美丽,名唤江潮。老爷不胜欣羡。想就是他了。老爷曾觅他卷子看了,将文字也抄了回来。我见他十分有意。如今若果是此子,老爷自然允从。”雪婆闻言,欢喜道:“此乃是老身之幸了。”
  正说间,见小姐走出中堂,含着笑容。雪婆向前施礼,小姐微笑,不敢开口,夫人就留雪婆中堂酒饭,比了平日,多了几品嗄饭。夫人自己与他同坐,小姐自进绣房去了。雪婆开怀畅饮,夫人命非雾取大犀杯斟与婆子,婆子连饮三四觥,竟烂醉了,向夫人道:“夫人,你就是我的重生父母了。我如今借花献佛,就夫人的酒,敬夫人一杯。”自去斟了一大觥,福了十数福,敬与夫人。夫人道:“我是不会吃的,不消你劝。”雪婆道:“夫人不喜饮寂寞酒,老身幼时学得几支曲儿,如今还记得在此,待我唱来,与夫人侑酒。”原来雪婆年少时是一个半开门的窠妇,歌舞都是会的,只是老了,身体俍僵,声音还好,三杯落肚,老兴颇高,走出坐位来,一头舞,一头唱,真是好笑。唱道:
  
  镇日蜂狂蝶闹。恨飞花无主,一任飘摇。薄情偏是恁丰标,负心到此真难料。期他不至,香肌暗消。芳魂随梦,天涯路遥。何时说与伊知道。
  强笑人前堪丑。想冤家此际,何处闲游。东风无意送春愁。楚腰应是添消瘦。庸人俗子,推他反留。风流短命,思他不休。楚襄不上巫山岫。
  当日殷殷相许,对苍苍设誓,字字无虚。双鸳比翼效于飞,花枝偎傍成连理,谁愿一去,春归不归。伤心历载,愆期负期。镜中枉自倾城美。
  雪婆唱时,这些丫环妇人个个笑得嘴歪。那婆子一口气唱了三支《皂罗袍》,一交跌在地上,口里喃喃的要到小姐房中去。众丫环就扶他进去,拖的拖,拽的拽,扛进了小姐外房藤塌上睡了。
  小姐命晓烟扇了香茶,与她吃了两瓯。渐渐苏醒,夜膳也不要吃,直睡到明朝红日三竿。起来见了夫人,谢道:“昨日多承夫人厚意。老妇人因说亲合局,酒落快肠,吃得大醉,只恐言语之间搪突夫人,幸夫人恕罪。”夫人道:“这个何妨。”少顷,摆上早膳,雪婆酒也不要,连啜了六七碗茶,淘得一碗饭,向夫人道:“老身特为作伐而来。这江小相公,老爷也是慕他的,今既蒙夫人金诺,老妇人不识进退,今日正是黄道吉日,求夫人就写小姐贵庚,老妇人请了去罢。”夫人道:“这个怎么使得?就是老爷在家,也还要别选一日方好请小姐庚帖去。怎么说得忒容易了?”雪婆道:“惶愧!惶愧!是老身不是了,望夫人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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