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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决断来。”
罗伯特。奥德利坐清晨的特别快车到南安普敦去。火车所穿过的悦目的乡村里,到处积着又厚又自的雪,年轻大律师在身上裹着许多被子和毛毯,看上去不象是个活生生的有学问的专业人员,倒象是一大团摇来晃去的羊毛制品了。他郁郁不乐地从雾气迷蒙的车窗里望出去,(正是他自己和一个垂老的印度军官──车厢里唯一的旅伴──呼出来的气息,把车窗弄得不透明了。)他注视着那疾驰而过的景色:景物银装素裹,自有某种幽灵似的模样儿。他把自己裹在旅行毛毯的巨大折层里,哆哆嗦嗦,心中气恼,很想跟命运吵架,因为命运逼着他在一个冷酷的冬天坐早班火车旅行。
“谁想得到,我竟渐渐地变得这样喜欢这个家伙?”他喃喃自语道,“没有了他,竟感觉这样的寂寞?我有一笔年息三厘的、相当不错的小小财产;我是我伯父的爵位的假定继承人;我认识一个亲爱的小姑娘,我认为她会尽最大的力量使我幸福的;但是我公开宣布:明天我会洒脱地放弃这一切,一文不名地兀立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这个秘密得以满意地揭开、乔治。托尔博伊斯得以站在我的身边。”
他在十一点至十二点之间到达南安普敦,他穿过月台,雪花飘在他的脸上,他向市镇的码头和下只角走去。圣迈克尔教堂的钟正在敲十二点时,他越过教堂矗立其中的精美古老的广场,摸索着在通向水边的狭窄街道之间穿行。
马尔东先生已经把他那邋遢的家宅之神安置在一条阴沉沉的大道上,投机的营造商喜欢在这种挨近繁荣市区边缘的某一块悲惨荒地上动土开工。布里格森姆坊,也许是自从第一个泥瓦匠挥舞他的泥刀以来、第一个建筑师作出他的设计以来,用砖头和灰泥盖成的最糟糕的建筑小区了。投机营造十套八居室的阴沉沉的监牢似的房屋的商人,当屋架还没有完成的时候,便在邻近一家酒菜馆的休息室里悬梁自尽了。而买下那砖头与友泥空架子的人,当裱糊工人正在布里格森姆坊忙忙碌碌,粉刷天花板同时也粉饰其本人之时,却已经走上了破产法庭。倒霉背运和无力偿付债务,纠缠着这蹩脚的聚居之所。对于在客厅窗外的荒地上玩耍的喧闹的小孩儿们说来,法警与旧货鬼,是同向商和面包师傅一样熟悉的人物。有偿付能力的房客,在亵渎神明的时刻里,被幽灵似的搬运家具的货车在月夜里偷偷溜走的声音所惊醒。
无偿付能力的房客,公然反抗收缴他们的八居室要塞的水费的办事员,尽管看不出他们有什么办法获得这种生活所必需的液体,可他们已经继续生存好几个礼拜了。
罗伯特。奥德利从河滨转过来,进入这贫困地区,向周围一看,竟不寒而栗。他走近时,有个给孩子送葬的行列正离开其中一家的屋子,他吓得毛骨悚然,心中想道,如果这小小棺材里装的是乔治的儿子,他对这孩子的死亡就该负某种程度的责任啊。
“这可怜的孩子,在这肮脏的破烂房子里再睡一夜也不行了,”
他敲马尔东先生家的门时,心中想道。“他是我失踪的朋友留下来的后代;保护他的安全,应该是我的责任。”
一个破破烂烂的女仆来开门,她一面颇为猜疑地瞅着奥德利先生,一面主要从鼻子里发出声音来问他有何贵干。小小起居室的门半开着,罗伯特听得见刀和叉的磕碰声,小乔治愉快地咭咭呱呱的谈笑声。他告诉女仆:他是从伦敦来的,他要见见主人托尔博伊斯,他自己会通名报姓的,他从她身边走过去,不再讲究礼节,自己打开了起居室的门。他这么动手开门时,女仆惊惶地对着他直瞧,接着,仿佛心中突然有数似的,把工作裙往脑袋上一兜,冒着大雪跑出去了。她窜过荒地,奔进一条狭窄小巷,一口气跑到一家叫做“马车与马”的酒菜馆的门口,大惊小怪地站在马尔东先生身边时,方才喘过一口气来。上尉的忠心耿耿的女仆把罗伯特。奥德利当做新来的坚决的收税员,把绅士自己的说明当做是为了严惩地区拖欠税收者而编造出来的巧妙谎言,便急急忙忙赶来向东家及时发出警报:敌人上门来了。
罗伯特走进起居室,出乎意外地看到小乔治坐在一个妇女的对面,这妇女正在尽主人之谊,以菲薄的菜肴待客,菜都摆在肮脏的台布上,一侧是个白在制造的啤酒容器。罗伯特进门时那妇女便站起身来,十分谦恭地向年轻大律师行礼。她看上去大约五十岁光景,穿着寡妇穿的铁锈色丧服。她的容貌白皙得毫无生气,帽子下两束平伙的头发是淡黄色的,可是缺乏光泽,这种淡黄头发通常总是有粉红面颊和白皙睫毛相伴随的。也许当年她是个农村美人儿,但她的面貌,虽然还算五官端正,总有一种平庸而不舒畅的神值,仿佛同她整个脸蛋儿对照之下,五官显得太小了。这个缺点,特别体现在她的嘴唇上,这嘴跟它所包含的两排牙齿显然是不相般配的。她向罗伯特。奥德利先生行礼时面露微笑,这一笑啊,便让她那两排方方的饥饿的牙齿的大部分露了出来,那形状可绝不是给她个人的仪表增加了美丽。
“马尔东先生不在家,先生,”她说,礼貌之中含着献媚,“但,如果是为水费的事,那么,他要求我说──”
她的话被乔治。托尔博伊斯的儿子打断了,孩子从他坐的高脚椅子上爬了下来,向罗伯特。奥德利跑去。
“我认识你,”他说:“你跟那位大个儿先生一同来过文特诺,你自己来过这儿一次,你给过我一些钱,我把钱交给外公保管,外公就把钱留在他手里了,他老是把钱留在他手里。”
罗伯特。奥德利把孩子抱在手里,把他抱到窗口一张小桌子上。
“站在那儿,小乔治,”他说,“我要好好地看看你。”
他让孩子的脸面向亮光,用双手把孩子棕色鬈发从前额上撩开。
“小乔治,你一天天长得象你父亲了;你也在长得很象一个男子汉了,”他说,“你愿意上学校读书去吗?”
“啊,好呀,请送我上学,我十分愿意上学,”小男孩迫切地答道。“我从前到佩文小姐的学校读过书──这是家走读学校,你知道──就在第二条街的转角上;可是我得了麻疹,外公就再也不让我去上学,因为他怕我再得麻疹;外公也不让我跟街上的小男孩儿玩,因为他们是粗鲁的孩子;他叫他们小流氓;但他说我不许叫他们小流氓,因为这话粗俗。他满嘴‘该死’!和‘见鬼’!但他说,因为他老了,他可以咒骂。我老了的时候,我也可以满嘴‘该死!’和‘见鬼!’了;还有我很愿意上学校读书,请送我去上学,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今天就可以走;普劳森夫人,请你把我的外衣准备好,普劳森夫人,好吗?”
“一定准备好,小主人乔治,如果你外公愿意这么办。”妇人一面回答,一面颇为不安地瞧着罗伯特。奥德利先生。
“这女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罗伯特心中想道,他从面向男孩转而面向那淡黄色头发的寡妇,她正慢慢地侧身走向小乔治站在那儿跟他的监护人说话的桌子。“她还是把我当做是对这些破破烂烂的杂物用品不怀好意的收税人吗?或者,她那坐立不安的态度下面,还可能藏着更深的原故?可看来又不大象;因为,不论马尔东上尉有什么秘密,这个女人是不大可能知道其中任何情况的。”
这时候,普劳森夫人已经侧身逼近小桌子,正偷偷伸出手来要抱那小男孩,罗伯特淬然转过身来。;
“你要对这孩子干什么?”他说。
“我只是要带他去洗洗他那俊俏的脸,梳梳平他的头发,先生,”妇人答道,还是她说起水费时那种献媚的声调。“他那宝贝脸蛋儿肮脏的时候,先生,你看起来会觉得难看。我不消五分钟就可以使他整洁得象一枚新别针。”
她说话时那又长又瘦的胳膊已经伸到孩子身边,显然就要把孩子抱走了,这时罗伯特制止了她。
“谢谢你,我宁可看看他现在这个模样儿,”他说。“我在南安普敦耽的时间不长,我要听听小家伙能够告诉我的一切情况。”
小家伙爬近罗伯特,信赖地打量着大律师的灰色眼睛。
“我很喜欢你,”小家伙说道。“以前你来的时候,我见你害怕,因为我是怕陌生的。现在我不怕陌生了──我都快六岁了啊。”
罗伯特鼓励地拍拍孩子的脑袋,但他的眼睛不在看小乔治;他正注视着淡黄头发的寡妇,她已经走到窗口,眺望着那一块荒地。
“夫人,我猜想,你是在为某一个人而坐立不安吧,”罗伯特说。
大律师说到这个问题时,她的脸涨得通红,回答时态度慌张。
“我在盼望马尔东先生啊,先生,”她说:“如果他见不到你,他会十分失望的。”
“那么,你知道我是谁啦?”
“不知道,先生,不过──”
小男孩的举动打断了她的话:他从胸前拉出一只小小的钻石挂表,把它给罗伯特看。
“这是那位俊俏的夫人给我的表,”他说,“我现在把它拿到手了──但这表已经不在我手里好久了,因为,外公说,清洗这表的珠宝商是个游手好闲的人,总是把表留在他身边好长一段时间;外公还说,这表还得再去清洗,因为要付捐税了。要付捐税时,外公总是拿这表去清洗──不过,外公说,如果他把表弄丢了,俊俏的夫人会另外给我一只手表的。你认识这位俊俏的夫人吗?”
“不认识,小乔治;可是,你把她的事都告诉我吧。”
普劳森夫人又向小男孩伸出手来了。这回她用一块手绢儿作为武器,对小乔治的鼻子的情况十分关切,要给他报鼻子,然而罗伯特挡掉了这个武器,拉开孩子,让他避开那个折磨他的女人。
“夫人,如果你行行好,有那么五分钟不去打扰这孩子,这孩子一定会乖乖儿的,”他说,“哦,小乔治,你来坐在我膝上,把俊俏的夫人的事情都告诉我吧。”
小孩子从桌子上爬到奥德利先生的膝上,他是借助于毫无礼貌地拉住他那监护人的外套领子,才爬下来的。
“我要把俊俏的夫人的事情全都告诉你,因为我十分喜欢你,”
孩子说道。“外公嘱咐我不要告诉什么人,可是我要告诉你,你知道,因为我喜欢你,因为你要送我去上学。很久以前──啊,那么很久很久以前,──一天夜里,俊俏的夫人到这儿来了,”孩子说道,摇晃着脑袋,脸上表情庄重,表示已经间隔了好多好多时光了。“她来的时候,我的个儿还远没有现在那么大──她是夜间来的──我上床睡觉之后,她走进我的房间,坐在我的床铺上,哭了──她把那表留在我的枕头下面,她就──普劳森夫人,你干么对我做鬼脸呢?我不妨告诉这位先生,”小乔治突然补充道,话是对那寡妇说的,她正站在罗伯特的背后。
普劳森夫人说了几句混乱的道歉的话,大意是她恐怕小主人乔治叫人厌烦。
“夫人,如果你等到我表示厌烦之后,再阻止小家伙说话,那才对了,”罗伯特。奥德利尖刻地说道。“一个生性多疑的人倒会认为:从你的神态上看来,马尔东先生和你之间有一种阴谋,你深怕孩子说的话会把它泄漏了。”
他说这话时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仔细打量着普劳森夫人的脸。
淡黄头发的寡妇的脸,在她竭力回答他时,苍白得跟她的帽子一样,而她那没有血色的嘴唇又是那么干燥,她不得不在说出话来之前用舌头去舔湿嘴唇。
小男孩解救了她的窘态百出。
“普劳森夫人,你别生气,”他说。“普劳森夫人对我挺好。普劳森夫人是玛蒂尔达的母亲。你不认识玛蒂尔达。可怜的玛蒂尔达老是在哭,她病了,她──”
马尔东先生的突然出现,打断了小男孩的话,他站在起居室的门口,用半是喝醉半是害怕的神态瞪眼瞧着罗伯特。奥德利,难以保持一个退伍海军军官应有的尊严了。女仆气喘吁吁地就站在他的背后。
虽然时间还是早晨,可老头儿亲自凶狠地对普劳森夫人说的话,却已经是口齿不清、语无伦次的了。
“你自称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可你在搞什么名堂?”他说,“你干吗不把小孩带开,给他洗洗脸?你是想叫我倾家荡产?你是要把我毁了?把孩子带走!奥德利先生,我看到你很高兴,先生,我很高兴能在寒舍接待你。”老人以醉醺醺的客套补充道,说话时便倒在椅子里,竭力目不转睛地瞧着他那意外的来客。
“不论这老头儿的秘密是什么,”普劳森夫人把小乔治。托尔博伊斯推推搡搡地逼出房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