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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把这个地方照得更亮了,还不如说是照得更暗了,就象萤火明灭,反而加深了篱笆的黑暗一样。这个遥远的比利时小城,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古老世界,狭窄街道上每一幢房屋的正面,每一个坍毁的屋顶,每一根脆弱的烟囱,都带有衰败的凄凉迹象。很难想象是由于什么缘故,街道两边的房子造得那么互相挨近,以致公共马车隆隆驰过时把徒步的行人从人行道上碰撞了下来,除非他们小心翼翼地让他们的衣服擦着店铺橱窗而行,才能幸免;而在这老城背后却留有大片乡村平地可供建筑房屋哩。吹毛求疵的旅行者可能感到奇怪:为什么最狭窄最不舒服的街道是最忙碌、最兴旺的街道,而比较气派比较宽阔的通衢大道倒是空空如也、寂无人影的。但罗伯特。奥德利压根儿没想到这些个事情。他坐在肮脏破烂的马车的一个角落里,观察着对面角落里的爵士夫人,心中琢磨着,那么小心翼翼地藏在面纱背后的脸上会有什么样的神色。
他们全程都独占了这轿式四轮公共马车上的全部座位,因为布鲁塞尔和维勒布吕默斯之间的旅客不多,而公共交通是靠传统的力量支持着局面的,并不是什么可获大利的投机事业。
爵士夫人除了开口谢绝罗伯特在道旁一个停车站上送给她吃的点心外,一路上始终不言不语。马车把布鲁塞尔也抛在后面时她的心就沉下去了,因为她曾经希望布鲁塞尔这个大城市是她旅途的终点;于是,怀着一种厌恶和绝望之感,她转过脸去,不看那单调沉闷的比利时风景了。
马车摇摇晃晃进入一个石头砌成的四方大院子时,她抬起头来看看;那地方本来是个修道院的入口处,现在却成了一个阴沉惨淡的旅馆的院子。旅馆上面的房间里尽管阳光灿烂,地下室里却有成群结队的老鼠在大打出手、吱吱乱叫。
奥德利夫人从公共马车上下来,发觉自己来到这么令人意气消沉的院子里,便不寒而栗了。罗伯特被喋喋不休的脚夫们团团包围,他们吵吵闹闹的要来搬他的行李,彼此之间还争论着他应该在哪家旅馆休息。有个脚夫按照奥德利先生的嘱咐去雇一辆出租马车,而且立刻就重新出现了,赶着两匹马──马是那么瘦小,使人觉得是以一匹寻常大小的马儿为原料,制造出那么两匹小马来的──脚夫又是尖声狂叫又是大声呐喊的,在黑暗中听上去象是魔鬼的声音。
奥德利先生驱车到这个安静小城的遥远一隅去了,留下爵士夫人待在一个沉闷的咖啡馆里,委托一个昏昏欲睡的侍者照料她。首先得把官方的公事都办妥了,才能平安无事地把迈克尔爵士的妻子交出去,交给莫斯格雷夫所建议的地方。罗伯特先得去见各式各样的重要人物;得作出为数甚多的誓言,得出示英国医生的信件;得履行许多签字和会签的手续,才能把他那失踪的朋友的残酷无情的妻子,送到将是她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个“家”里。折腾了两个多钟头,这一切才安排停当,年轻人才自由自在地回到旅馆里;他发觉爵士夫人在旅馆里茫然若失地定睛呆望着一对蜡烛,面前放着一杯没有碰过的咖啡,咖啡早已冷掉了,沉淀了。
罗伯特搀着爵士夫人走进租来的马车,再一次坐在她的对面。
“你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她终于问道。“我讨厌把我当做顽童对待,因为犯了错误,就惩罚他,把他投入黑暗地窖里。你要带我到哪儿去?”
“托尔博伊斯夫人,带你到你将有充裕的闲暇在那儿忏悔往事的地方去,”罗伯特严肃地答道。
他们的车子把铺着石子的街道抛在后面,从一个兀立着五六个大教堂的荒凉广场上钻出来,进入了一条平坦的林荫大道。这是一条宽阔的、点着路灯的大道,落尽叶子的树枝的阴影,在这路面上来回摇晃抖动,象是撒了架的骷髅的影子。在这林荫大道上零零落落地有些房子,庄严堂皇的房子,entre cour et jardinⅠ大门口石柱上点缀着天竺葵石膏花瓶。辚辚的出租马车沿着这平坦的林荫大道向前走了四分之三英里,便停在一个大门口了,比他们刚才经过的大门都要古老而笨重。 Ⅰ法语,意为在庭院与花园之间。
爵士夫人从马车窗子里向外张望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叫喊。荒凉的大门口点着两个大灯,那是个由铁架和玻璃构成的大灯,里边儿一点可怜巴巴的摇摇晃晃的小火焰正和三月的风搏斗哩。
马车夫按了门铃,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打开了大门旁的一个小木门,他瞧瞧马车,退进去了。三分钟后,他重新出现在关着的铁门后面,他开了门上的锁,把铁门全部打开,这就展现了一个阴郁而荒凉的铺着石头的院子。
车夫驱赶他的驾马进入院子,把马车弓旧到这幢房屋的大门口。
那是座灰色石头的大厦,有长长的好几排窗子,好多窗子里点着暗淡的灯,向外露出微光,象是疲倦的守夜者苍白的眼睛正望着黑夜哩。
爵士夫人眼观四方而又沉静自若,仿佛冬天夜空里的寒星,以认真而仔细的凝视,瞧着这些窗扉。有个窗子上遮着块狭小的窗帘,红色都快退尽了;窗帘上来回移动着一个黑影,一个戴着异想天开的头饰的女人的黑影,一个永远在窗畔来回蹀躞的、焦虑不安的女人的黑影。
迈克尔。奥德利爵士的坏妻子突然用一只手抓住罗伯特的胳膊,另一只手指点那遮着窗帘的窗子。
“我知道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了,”她说道,“这是个疯人院。”
奥德利先生并不回答。她跟他说话时,他正站在马车的车门口,他沉静地帮助她下了马车,引她走上两级不高的石头台阶,进入大厦的门厅。他把莫斯格雷夫医生的信,递给一个衣衫整洁、满面春风的中年妇女,她正轻快地从那同门厅相连的一个小房间里走出来,小房间倒同旅馆里的办公室极为相象。这女人微笑欢迎罗伯特和他所护送的人;把信交给一个仆人转送老板后,她就邀请他们进人她那宜人的小居室,室内华丽地挂着鲜艳的琥珀色窗帘,生着一个精致的小火炉。
“夫人觉得十分疲倦了吧,”法国女人为爵士夫人端了一把扶手椅子,询问地说道,显出十分同情的样子。
“夫人”疲倦地耸耸肩膀,环顾这小小的房间,投出锐利的仔细打量的眼色,可丝毫没有露出喜欢的神情。
“罗伯特。奥德利,这是个什么地方?”她凶狠地嚷道。“你可认为我是个婴儿,不妨耍弄我欺骗我?──这是什么地方?究竟是不是我刚才所说的那种地方?”
“这是个精神病疗养院,夫人,”年轻人严肃地答道,“我无意耍弄你或欺骗你。”
爵士夫人停顿了片刻,沉思地瞧着罗伯特。
“一个精神病疗养院,”她重复说道。“是的,在法国,这种事情办得好些。在英国,我们称之为疯人院。这儿是收容疯子的地方,这儿,夫人,不是吗?”她转向那中年女人,用法语说道,一面用她的脚轻叩着那呈亮的地板。
“啊,不,夫人,”那女人锐声否认道。“这是个最最舒适惬意的机构,人们在这儿自得其乐──”
她的话,因这个最最舒适惬意的机构的头儿的到来而打断了,他手里拿着已经打开了的、莫斯格雷夫医生的信,面露喜色地走进房间里来,喜气洋洋的微笑使他容光焕发。
得以认识先生,他是多么荣幸,他可没法儿说了。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准备亲自为先生效劳的,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愿尽心竭力为先生去完成的,既然先生是他的熟人的朋友,十分杰出的英国医生的朋友。莫斯格雷夫医生的信已经简要地把病情通知了他,他放低声调告诉罗伯特道,他已经准备好负责照料这位迷人而十分有趣的──夫人,──夫人。
他客气地擦擦手,瞧瞧罗伯特。奥德利先生第一次想起来了,医生曾经向他建议过,要为他所护送的薄命人用一个假名。
他装作没听见老板的问题。想到一大堆姓名看来原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从中随便选一个就可以解决他的问题;然而奥德利先生突然变得把他所听见过的任何人的姓名都忘记了,却只记得他自己和他的失踪的朋友的姓名。
也许老板觉察、理解了他的窘态。无论如何,他来给他解除窘迫了。他向那接待他们的女人转过脸去,喃喃地说了些关于14号套间的话。女人从挂在壁炉台上方的一长排钥匙中取了一个钥匙,再从房间角落里一个托架上取了支蜡烛,把它点亮了,便领着大家穿过铺着石头的大厅,走上一个宽阔而光滑的、打过蜡的木头楼梯。
英国医生已经告诉过他的比利时同行:为了使那位委托他照料的英国夫人生活舒适,不论作什么安排,花钱多少是个次要的问题。根据这个暗示,瓦尔先生打开了一套富丽堂皇的房间的大门,其中包括一个走廊,(地上铺着黑白相间菱形大理石,可是廊内黑得阴沉沉的、象地窖一般;)一个雅致的会客室,(里边挂着暗淡的丝绒帷幕,呈现出一种丧葬的光采,那可并不对振奋心情特别有利;)一个卧室。(里边有张制作得很奇怪的床,看来盖在床上的东西都没有个出入的口子,除非用一柄小刀将床罩划破。)
爵士夫人沮丧地瞪眼望着这一系列房间,在唯一的一支蜡烛的逐渐微弱下去的残光里,房间显得够凄凉的了。这孤独的烛焰,本身就是苍白得象幽灵一样的,它又繁殖出了成倍的更加苍白的幻影幢幢,在房间的各个地方闪烁明灭;在上过蜡的地板和护壁板的朦胧深处闪烁,在玻璃窗上、穿衣镜里闪烁,在装饰房间的大块闪光物体上闪烁。爵士夫人曾把后者错认为昂贵的大镜子,其实它们不过是用呈亮的洋铁皮作成的、可怜巴巴的仿制品。
在这破旧的丝绒、黯然失色的镀金虎饰和上蜡擦亮的木头所构成的一切已经衰败的豪华陈设之中,这女人一屁股在扶手椅子里坐了下去,双手遮掩着自己的脸。白皙的双手,在手指附近晃动的钻戒的璀璨星光,都在灯光幽暗的房间里闪闪生光。她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绝望、生气、愤怒;而罗伯特和法国医生则退到了外边的房间里,互相低声谈着话儿。英国医生已经替奥德利把话都说在信里了,而且表达得远比他亲自说的还要体面优美,所以他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他在大伤脑筋之后,终于想到了泰勒这个姓名,要用这个又安全又简单的姓名,来代替那个唯独爵士夫人有权使用的姓名。他告诉法国医生,这位泰勒夫人是他的一位远亲──她从她的母亲那里继承了疯狂症的遗传因子,正如事实上莫斯格雷夫医生已经告诉瓦尔先生的:她已经显示出了隐藏在她脑子里的潜在因素的某些可怕迹象,然而还不能称她为“疯子”。他要求尽量温柔体贴地、富有同情心地对待她,让她享受一切合乎情理的任性放肆;但他让瓦尔先生牢牢记住:任何情况下都不容许她离开这个房子和这个场所,除非有个可靠的人保护着她,而这个人要对她的安全负责,不可任其走失。他只提出另外一个强烈要求:据他了解,瓦尔先生本人是位新教徒,──医生鞠躬──希望他能同某一位温和仁慈的新教牧师作好安排,以便为生病的夫人取得精神上的忠告和安慰;罗伯特还严肃地补充道,夫人特别需要这种方便。
这一切──以及有关金钱支付的必要安排,由奥德利先生和医生两人随时随地直接解决,无论如何用不着任何代理人的帮忙──便是这两个男人谈话的范围,大约只用了一刻钟光景。他们重新进入卧室时,夫人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带着钻戒的双手仍旧遮掩着自己的脸。
罗伯特俯下身,凑到她耳朵边低声说话。
“你在这儿叫泰勒夫人,”他说,“我想你也不愿意人家知道你的真姓名。”
她只是以点头回答他的话,甚至连双手也没有从脸上放下来。
“夫人将有一个完完全全专门为她服务的侍者,”瓦尔先生说,“夫人的一切愿望都可以得到遵从;她的一切合情合理的愿望,那当然是不用说的,”瓦尔先生优雅地耸耸肩膀,补充道,“我们一定竭尽全力使夫人在维勒布吕默斯的盘桓舒适惬意,既是舒适惬意,同样又是大有种益。住院的人们,愿意时,就一起用餐。我有时也同住院的人一起用餐;我的副手,一个聪明高尚的人,经常和大家一起用餐。我跟我的妻子和子女住在这儿的一个小楼里;我的副手住在院里。
夫人可以信赖我们会作出最大的努力来保证她的舒适安逸。”
瓦尔先生擦着手,容光焕发地对罗伯特和他所护送的人微笑